热恋时我家突遭横祸男友提分手,十年后相遇我才知他是故意接近我

热恋时我家突遭横祸男友提分手,十年后相遇我才知他是故意接近我

1

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和陈景润在这种情景下重逢。我想如果用高清镜头给我一个特写,可能会发现我脸上的蜜粉因为我不自然的表情正扑簌扑簌往下掉着。

暗骂一句,却依然要摆出一张笑脸,“先生您好,这批楼盘是我们的主打楼盘,地理位置优越,配套设施完全。”是每个售楼小姐说烂了的套话。

旁边更年期提前的女经理在客户看不到的角度不停给我递眼色,示意我好好介绍,千万不能放掉陈景润这个一看就不差钱的大鱼。我咬咬牙当没看见,用极快的语速说完硬是向旁边走去。

笑话,陈景润手臂还挽着个女孩子呢。像我这种前女友身份,还是落魄的前女友,此时应该躲得远远地才是正理吧。

现在的我将发髻挽的一丝不苟,穿着黑色小西装外套,画着刚刚好的淡妆,用精心描绘过的嘴唇衬出了好气色,与十七岁的我截然不同。只是机械地说了一句话,陈景润还是能够跨越时光认出这个与过去一点也不一样的我。

“成瑜?”陈景润叫我名字时,总是会把瑜字的二声转为四声。我纠正了无数次,他却总也改不过来。

我回头冲他仓皇一笑,猝不及防便撞到一人怀里,拿着的文件散了一地。售楼大厅里刚刚才有顾客不小心打碎杯子,资料立刻被浸湿,紧贴在大理石地板上。我急忙蹲下身子去捡,指甲修得太短,总也捡不起来。身处在场景中心的我狼狈不堪,这种戏剧化的重逢事情,有天竟然也真真切切在我身上发生了。

对他的叫声充耳不闻,我继续捡着资料。一只白皙的手捡起资料递到我这,是与陈景润同来的女孩子。她冲我温柔地笑笑,我想要对她同样温和地回应,才发现自己的表情都僵硬了。

多么美丽温柔落落大方的女孩子啊,对一个普通的售楼小姐都能报以温和的善意,这样的女孩子才是配得上陈景润的吧。

陈景润迎了上来,他似乎比过去高了,褪去了少年人的稚气,五官轮廓因此更加清晰,皱眉思索的样子显得他愈发俊朗。我们分手后的四年时光,足以将他打磨的更加完美。只不过,陪着他的人不是我。

“成瑜,好久不见。”

我笑,这是一句多么好的切口。轻轻四个字一笔带过相隔的时光,“好久不见。”

说完这句话,我惊讶地发现我的表情竟然松动了,“不好意思,我还有点工作,你们是来看楼吗?慢慢看,有什么需要叫我的同事或者叫我都可以。”

那个女孩含笑接上我的话:“是景润的朋友吗?你先忙,我们这次来就是随便看看。”

我点头,转身踩着黑色高跟向别处走。真奇怪,买的时候明明正合适的鞋子,穿了一个星期怎么才觉得挤脚?

我不知道陈景润要如何向他带着的女孩子解释我们的关系,以他的脾气,应该会不加掩饰告诉现任我是谁。

而我又是谁?我是一个不停打工不停赚钱做了无数份兼职的售楼小姐,还是他十年前的初恋女友。

不知道我留下的背影是不是像电视剧里一样坚韧美丽?

电视剧里,重逢时,女主总是活得光鲜亮丽,而我却狼狈不堪。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还清债款环游世界,今日陈景润的出现却轻易将我从梦境里拽出。

十年前,我十七岁,第一次遇见陈景润。那时候的成瑜骄傲肆意,不知道有没有想到过十年后的自己如此落魄?

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2

2008年夏,我拖着行李箱搬回到爸爸那。母亲再婚,我的抚养权又转交到了父亲手里。

按响门铃时,来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她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局促不安,我挑眉,这就是我爸找来照顾我的人?

爸妈离婚时,我妈大打亲情牌,以我爸工作忙为由要走了抚养权。其实要不是我爸让她,她哪抢的过我爸?

我妈这个女人,从小生活优渥,小半辈子过得太安生了,又被我爸惯得一身臭毛病,夫妻生活过得太久,觉得丈夫没时间陪她,没有激情了,果断离婚寻找新的爱情。

虽然我爸妈离婚了,我的心可是坚定地站在我爸这,我也始终觉得他俩会复婚来着。谁想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杀出了艺术画家小白脸,勾走了我妈的心。

小白脸贼眉鼠眼,趁着我妈不在竟然阴阳怪调地叫我拖油瓶,然后便被我一壶热水泼身上了。沉浸在爱情里的我妈被猪油蒙了心,竟然相信了那个小白脸。我也不想看他们亲亲热热,干脆挑明了说我要跟我爸,户口学籍又统统转回了我爸这里。

那个中年女人简单冲我自我介绍了下,姓张,是我爸请回来的阿姨,负责我的一日三餐还有生活起居。我立在门口盯了她半晌,她的脸被我目光撩得发红,眉目能看出年轻时应该称得上美丽,只是生活毕竟在她的眼角眉梢留下太多痕迹。

我放了心,看来她真的只是我爸找来照顾我的,绝不是什么后妈的准备人选。思及此,我绽开笑:“阿姨您好,我是成瑜,以后就拜托阿姨了。”

张阿姨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将我的行李箱接过去。行李箱滑动的声音在我身后响着,我也会在寒暑假过来这里住,对这里的一切并不陌生。

一眼就看见了餐桌那里坐了个白T恤的男生。他低着头,侧脸被阳光打出了薄薄的阴影。我脚步一顿:“这是?”

身后的张阿姨出声:“小瑜,这是我儿子,陈景润,他和你一个学校。住宿学习时间少,走读能多点功夫。成总答应了,说是可以在这里住。不过,还是要交给你做决定。”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小瑜,可以吗?”又急忙解释,“你放心,他只有晚自习后会回来住,早晨又走得早,只在房间里待着,别的地方不会去的,你们不会打照面。”

她眼神里满是恳求,我一瞬间想起了我那个风花雪月的妈,什么时候才能把心思收回来放在我身上点?

我颔首:“反正我爸都同意了,我没问题。我的房间在二楼,我毕竟是女孩子,所以,不上二楼应该没问题吧?”最后一句话,我是冲着白T恤男生说的。

他还是没转过头来,依然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只有张阿姨一连声地应着。

“我先上去歇会,午饭不用叫我了。”拒绝了阿姨帮我拿行李箱的好意,我自己提着上楼。我可不好意思当着儿子的面使唤他妈妈,虽然这个儿子,看起来并不领情。

这便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阿姨家的儿子陈景润,只呈现给我一个侧脸。

3

重华的《致爱丽丝》响起的时候,我正和靳欢这个小贱人勾肩搭背地往校外走。靳欢是我发小,从小厮混在一起。在我跟我妈的这段时间,靳欢已经在文理分科后的重华重新闯出了名头。

当然不会是什么好名头。

“这帮小贱人们,就是嫉妒姐姐我的美貌!你说是不是有病,又不是勾搭他们的男朋友。”我嚼着绿箭,听着她的吐槽,又不客气地往太阳穴上揉了点风油精。等会我爸请我们吃饭,盖盖身上的烟味比较好。

靳欢拧我:“你他妈呛死我得了,谁像你一样用这个盖味?”

我不为所动:“这个味大,盖得住,否则我爸能闻出来。”

她嘴角下撇,以表达对我的不屑。这幅表情在看见我爸时自动已经调整为露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我爸在驾驶位上冲我俩招手。为了配合靳欢在大人面前永远的乖巧形象,我只好陪她一起挪了过去。

刚一上车,我爸就转过脸来:“成瑜,你身上怎么这么大风油精味?”我往后靠了靠,手肘碰了碰靳欢。

靳欢温柔开口:“成叔叔,小瑜应该是昨天刚回家没休息好,今天上课总是在犯困,我就给她出了个主意,让她往太阳穴上抹点,好提提神。我跟她呆了一上午,都闻不出这味了。成叔叔真厉害,小瑜一上车就被您发现了。”

我爸点头,原来如此,我在心里吁了口气。

靳欢吧,从小就能装。再加上她脑回路有点不正常,再怎么闹成绩依然不出前三,一直深得大人的喜欢。尤其是我爸,她说一句比我说十句都好使。

喇叭突然响了两声,我抬头。后视镜里映出了一个人的身影。我总觉得这身形有些眼熟。他一抬头,我的目光与后视镜里他的目光碰了个正着,吓得我急忙躲开。

我爸放下车窗,冲后面喊了几句话。副驾驶的门被人打开,刚刚后视镜里的男生上了车。

靳欢踹了踹我脚,小声问道:“这不是火箭班的吗,你爸朋友的儿子?”我往前探头,他正侧着脸和我爸说话。

我终于想起来了,这不是张阿姨儿子吗?又不好直接告诉靳欢实话,便胡乱地点头。

我爸说得兴起,满意地拍拍他肩:“还没吃吧?正好,叔叔今天有空,领你们一起去吃。成瑜,你好好跟景润学学,一个年级,他考第一,你就能考倒数第一!”

“爸!什么倒数第一!我后面还有两百号人呢!”

坐在副驾上的陈景润却突然咳嗽了两声,我和靳欢纷纷看向他。他顿了顿,冲我爸歉意地一笑:“不好意思叔叔,我肺不太好,一闻烟味就忍不住咳嗽。”

我和靳欢对看一眼,心叫不好。

“烟味?我今天没抽烟啊?”我爸狐疑的目光在我身上打转。

我脊背挺直,迎着我爸的视线强笑。我爸深深看了我一眼,估计碍于陈景润和靳欢在场没当场对我发作。我狠狠瞪了陈景润一眼,对他的印象简直低到谷底。

这顿饭吃得并不怎么愉快,看我爸心情不好,靳欢蹭完饭便找个由头溜了。送我和陈景润回学校的路途里,缺了靳欢的插科打诨,车内气氛压抑得要死。

我爸应该是按捺不住情绪,终于开了口:“成瑜,你还记得你上次怎么答应我的吗?”

我低了头:“爸,你别说了。我知道了,我不碰了。”

“成瑜,爸爸有责任。爸爸工作忙,有时候也顾不上你。”我爸深深叹了口气。

我赶紧出声:“爸,我求你了,我真知道错了。”

陈景润在副驾驶上沉默着,活像个隐形人。

下车后,陈景润似乎想和我说些什么。我冲他冷笑两声,在脸上做了个横向拉链动作。

这是我和陈景润的第二次见面,陈景润一张嘴就揭了我的底。

4

靳欢曾经评价过我,说我是典型的爱憎分明。喜欢你的时候是真喜欢,讨厌你的时候也是真讨厌。

喜欢的人,就比如靳欢。虽然她总是对我百般凌辱,但是她干什么我都觉得天经地义,哪天她杀人,火肯定是我放的;至于不喜欢的人,就比如陈景润,他干什么我都觉得不顺眼,在家里的时候我总是变着法地给他添堵。

张阿姨给他洗好的校服,我故意甩上墨水;他在一楼房间里自习,我就故意在一楼玩跳舞毯打游戏,扰得他不得安宁;好几次,张阿姨给我递水果时,总是欲言又止。我心知肚明,却故意不点破。至于陈景润,我的捣乱似乎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

沾上墨水的校服,他照样能穿出干净来;客厅声音吵,并没影响到晚上他屋里的灯光。我把陈景润当成了消遣,直到他留在沙发上的数学参考题被我假装不小心泼上了可乐,他终于找了我。

找我的时候我正坐在客厅地板上玩多米诺骨牌,手指一推,长长的骨牌应声而倒。最后那块,乖乖地躺在陈景润的脚边。

他朝我走了过来,迎上我挑衅的目光,冷笑:“这样玩有意思吗?”我想过他找我时的表情,可能是无奈,可能是愤怒,可能是道歉。就是没想过他竟然敢冲我冷笑。

我坐在那不动:“还可以,比学习有意思。”

他俯视着我,眼神轻蔑:“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可以含着金钥匙。你不喜欢我,这无所谓,只是请你换个场合。我住在你家是真的,可是不代表我在这里必须忍受你的作弄。还有我妈,你可能不知道,沾了墨水的校服洗不出来,让她懊恼了好久。可乐倒在沙发上,清洗起来很费心力。”

他声音冷冷:“你妈再婚,你享受不到母爱,所以你潜意识里就通过这些事来折腾我妈是吗?”

如一桶冰水浇了下来,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很想跳起来指着他鼻子大声告诉他这里是我家!你凭什么对我这么说话!然后让他从哪来回哪去给我滚得远远的别赖在这。

但很显然陈景润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他转身去玄关处穿好鞋,提着行李箱往外走。

门被轻轻合死。张阿姨也不知道在哪里,客厅里只剩了我一个人和满地的多米诺骨牌。

明亮的灯光下,我抱着腿缩成一团啜泣。陈景润的话一针见血,狠狠踩中了我的软肋。他说得没错,我不得不承认,我的确是嫉妒他享有张阿姨的母爱。

十年前的我,委屈了就会忍不住哭,当时的自己并不知道,有朝一日连哭泣都会成为这一种奢侈。

陈景润并没有走成。他还没走出院子,便提着行李箱回来还房子钥匙,立刻被光着脚坐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我震了一跳。

我胡乱地擦擦眼泪,看他还站在那里不动弹,心里更加委屈:“你还不过来扶我起来?”

他似乎很无奈,走过来把我拉起来。

我吸吸鼻子:“你走张阿姨知道吗?你跟阿姨说了吗?她回来找不到你,不要赖我。”我小声嘟哝一声,还戴着浓重的鼻音。

陈景润盯我半晌,勾起嘴角笑了。陈景润对着我永远都是面无表情的冰山脸,我从不知道他笑起来也可以如此光风霁月。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为了张阿姨能更尽心力地照顾我,我还是对他儿子好点吧。

我低着头看我自己的脚,声音放得更小:“你别走了,我不欺负你了……陈景润,我说,你别走了,我不惹你了。”

陈景润无意识地刮了下鼻子:“恐怕不行了。”他不紧不慢,“我要去参加数学比赛。”他蹲下身子,又花了几分钟把多米诺骨牌收拾好,“我走了,改天见。”

陈景润参加竞赛的这几天,我在家也没什么可折腾的了,家里安静得吓人。我爸总有忙不完的工作和赶不完的饭局,住宾馆比住家里多。晚自习回来,张阿姨准备好我的夜宵也就睡了。

有时候我会让靳欢来家里陪我住,但是靳欢总是要回家的。所以,我还是深刻地觉得,让陈景润留在家里比较好。我发誓,当时的我完全没有因为陈景润的颜值和他的学霸加持而想入非非。那都是后来的事了。

他比完赛回来的时候,我们和解了。

5

转眼间就是2009年,那年冬天我总是戴着一条红色围巾,陈景润送的。

陈景润在竞赛中拿到了很好的名次,后来,学校为他们这些尖子生专门举行了一次考试,陈景润顺利拿到了保送清华的资格。他不再去上学,专心在家里研究大学课程。

高二一年,我玩疯了。当高三一模成绩下来时,我整个人都是懵圈的。

我的英语数学两门主科,加起来刚刚一百分。靳欢成绩比我好很多,但是也颇为吃力。在高三,所有人的成绩都被推倒翻盘重新来过,靳欢的名次下降很快, 我们终于为高二那年付出了代价。

我爸找了陈景润,请他当我的家教,以便我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问他。这又给我们创造了更多的独处时机。

少女时代的我们,喜欢的是什么样的男孩子?陈景润满足了每个女孩子的要求,除了靳欢。随着我们接触的增多,我发现靳欢总是对陈景润抱有敌意。她对陈景润的一切嗤之以鼻。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我第二次见他时,我和靳欢在我爸的车里咬耳朵,那时候的靳欢,似乎并不讨厌陈景润。因此,补课的事情,我并没有告诉她。

陈景润,便是我隐瞒靳欢的秘密。

全学校喜欢他的女孩子不计其数,可是他却选择了我。

陈景润在家里住了半年,十七岁的我们朝夕相处,不可能不动心。在2008年的平安夜,在十二点的时候,我从二楼下来进了他的房间,勾着他的脖子吻了他。我爸帮我向学校请了晚自习的假用于我的补课。每个晚上的七点到十点便成了我们固定的约会时间。

有时候我会变着法地撒娇让陈景润帮我做数学试卷,然后我再誊写一遍。更多的时候,我会静静地趴在桌子上看他。我完全忘记了,这段约会时间是怎么来的。我也完全忘记了,我还处于高考的重压之下,处在我人生最紧要的十字路口。

我和靳欢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我们并不同班,高三搬楼之后,我们两个兄弟班被一条长长的走廊正好隔开。靳欢开始奋起读书。而我,虽然看到年级排名表还是会难过,但是一到家,我便将这些抛在脑后。

高三的最后,别的同学沉浸在题海中愈战愈勇;我则沉迷爱情不能自拔。

陈景润和我不同,他总是清醒而理智。我完全想不到,这样清醒理智的陈景润,为什么会愿意陪着我一起放纵。每个我贪玩的晚上,他一句谴责的话也没有说过。陈景润在我最后的高三时光,悄无声息地扮演了推波助澜的角色。

高考第一场语文,当我发现字音字形我都选不出来时,我有点慌了;下午的文综,别的同学奋笔疾书,而我的政治卷一片空白。我发觉,原来文综我好像从来没有背过。重华的高三晚自习,文科生允许放声背诵,我全部都错过了。

出来的时候,我爸迎了上来。烈日炎炎,我爸竟然没有在车里等我。

我已经将近半个月没见我爸了,他回家的频率越来越少,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张阿姨说他有时直接住在公司不回来。

上车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家里可能出了点事情。我爸的车换成了辆脏兮兮的白色轿车,车内空调制冷好像也有些问题,动静特别大。我沉默着不敢说话,特别害怕我爸问我考得怎么样。

“小瑜,你已经十八岁了。以后要靠自己了,不能什么事都等着爸爸帮,知道吗?”

我爸开口说了这么句话。

空调在我耳边作响,“爸,你说什么?没听清。”

我爸摇了摇头,再也没说什么。

6

等高考成绩的那十几天,我惴惴不安如同小白鼠,满脑子都是在想如何向我爸交代,如何让他不那么失望。

而我爸的公司出现了财政漏洞,主要负责人捐卷款携逃,欠下了银行的贷款。我爸为此焦头烂额,我生怕我的高考成绩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是最后一根稻草还没来得及压上,我爸就走了。在我高考出成绩的前一个晚上,他为了借钱应酬到凌晨,开车回家的路上撞上了路边的基石,车毁人亡。

我们家一夜之间就垮掉了,我妈仿佛老了十岁。她大概从来没想到,我爸这个就静静站在她身后注视着她的人,有一天也会先她而走掉。

“癌细胞已经扩散。”

我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医生的这句话。

我知道我妈想什么,她是想给我留点钱。可是我要钱做什么呢?我的高考成绩已经下来了,我连专科的提档线都不到。

我不要钱,我要我妈的命。可是我还能找谁呢?我爸生前,所有能用到的朋友为了公司已经借过一遍了。我还能找谁呢?

最难的时候,是靳欢陪在我身边。靳欢家之前已经借了我们一大笔钱,靳叔叔不提此事,又送来了钱嘱咐我妈好好治病。

我在病房外向靳叔叔跪下,雪中送炭的情谊,我这辈子都不敢忘。

原来雪上加霜是真的,我妈还是走了。她的病床床头处,放着我爸和她的婚纱照,是剪碎后又重新拼贴而成。

我妈的葬礼上,我一滴眼泪也没掉,眼泪在此之前都哭干了。眼泪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它只能显示你的无能。它只能带来旁人对你的怜悯,使你变成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不得不一个人往前走,我不能倒下。

一个暑假,我几乎瘦成一把骨头。我爸的公司还有我妈的病,我们欠了那么多的钱,尽管借我们钱的人都没向我提过钱的事,但是我知道这笔债,我一定要扛起来。

我爸死后,张阿姨招呼也没打一声便带着陈景润离开了我家。陈景润完全退出了我的生活。

待暑假结束,一切尘埃落定,回想起我高二高三这两年,仿佛是做了一个荒唐的梦。

7

陈景润是年少时的喜欢,当时我们太小,缺少共同承担的勇气。只是我的内心,对于他的离去依然耿耿于怀。

靳欢高考之后去了北京,她走前我俩长谈一夜,喝掉两扎啤酒。靳欢喝多了,醉眼朦胧地指着我鼻子骂我是个傻逼。她说:“陈景润住你家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满脸春色每天不上晚自习你以为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是你什么人,我认识你十几年比不过你认识他小半年?”

她又喝了一大口,嘲笑道:“成瑜,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在怕什么?从小到大,你喜欢的,我什么时候碰过?我爱玩,可是我从来不抢属于别人的。”

“我不喜欢陈景润,我这么排斥他,只是因为他不是好人。成瑜,你被保护得太好了,你的眼睛是瞎的你知道吗?”

“成叔叔让陈景润给你补习是吧,一个小时两百块你知道吗?陈景润是收了钱的,他收了钱陪着你这个蠢货风花雪月谈恋爱!你算过成叔叔给了他多少课时费吗,他为什么招呼也不打就走你想过吗,还不是怕你要钱?他妈和他都不是好东西,成瑜,你现实一点吧。”

我灌了一大杯酒,冰凉的啤酒顺着我的喉管滑到胃里,冷静得我自己都害怕,“靳欢,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这是你要纠结的问题吗?我告诉你我怎么知道的,我住你家的时候亲眼看见的。成叔叔换下来的西服里面的上百的钱,都被他妈掏出来放到自己的口袋里!他去参加比赛回来前的那个晚上,我住在你家!半夜我口渴从你房间出来准备下楼喝水,亲眼看见,他妈在掏钱,陈景润就站在那里无动于衷,一句话也没有说。”

“所以我反感他,他长得再好学习再好我都反感他!成瑜,可是我不知道……”她眼里带泪,“我不知道你俩会在一起,当时我不知道他会每天让你从学校逃了晚自习回家跟他谈恋爱!他拿了课时费还不够,竟然还敢这样放纵你,祸害你!我知道的话,我一定会拦的!可是成瑜,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不信我?”

我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靳欢起身,紧紧抱住我,眼泪滚烫滴落在我的肩上:“成瑜,好好照顾自己。”

送走靳欢后,我开始了忙碌的打工生涯。我换了手机号,断绝了包括靳欢在内所有人的联系,辗转数个城市,做着无数份兼职。每个月定时给借过我钱的人们打钱。一张张银行转账单,便是支撑我的动力。

父母双亡,家道中落,没有爱人,没有朋友。我的生活跌入谷底,再也没有升起来过。

我只有高中毕业书,连专科文凭都没有。像样的工作自然不肯要我,不过还好,我有手有脚,总能活下去。当我在餐馆洗盘子洗到深夜,手因为泡在一大盆脏水里而粗糙皲裂,我才知道我前十八年在父母的庇佑下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陈景润走后,我彻底失去了爱人的能力。这么多年,不是没有遇见过优秀的男孩子,只是我再也不敢相信。

十七岁那场爱情,是我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

8

命运真是捉弄人。我三年前来到这所城市。这是个繁荣的一线城市,有着广阔的发展机会。我在这里这么久,从来没听说关于陈景润的任何消息。

陈景润能在房价高昂的这里看房,已经证明了他目前已经成功跻身为中产阶级。我又一次遇见了陈景润,这次的我远比上次的我要落落大方。只是与上次一样,他是消费者,而我是服务者。

我从四岁开始小提琴启蒙,在我爸妈离婚前,小提琴始终占用了我课余时间的大部分。只有靳欢知道,我有多爱小提琴。因为如此漫长的光阴,若不是出于真心喜爱,是难以坚持的。

爸妈离婚后,我摔了琴,再也不练。可是之后,小提琴给了我一份正正经经的饭碗。

这座城市的西餐厅鳞次栉比,需要不少小提琴手。之前的小提琴兼职早已磨练了我,我的业余十级证书并不只是用来糊弄事的。我轻而易举地获得了一份西餐厅演奏乐曲的工作。一个小时四十块,对于一份兼职而言,这是非常丰厚的。

陈景润是来用餐的,与上次在售楼厅里被我撞到的男人一起。他看向我的时候,我冲他微微一笑致意。可是他们用完餐之后并没有走,坐在餐厅里继续交谈着什么。当我提起琴盒时,他们起身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送你。”陈景润淡淡开口,表情平静。透过餐厅落地窗看见外面已经是瓢泼大雨,我只看了眼脚上新买的小羊皮鞋和右手提着的琴盒,浅浅一笑,“那就麻烦你了。”

陈景润似乎没有想到我会答应得如此爽快,眼底划过一抹讶异。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客套,总之我当真了。顺风车为什么不坐?

他旁边的男人淡淡扫我一眼,我仍然是浅浅一笑。

“刚刚的曲子是你拉的?”

我随意点头,“在这里兼职,拉得不好见笑了。”

陈景润突然插入,“我不记得你提过你会小提琴。”

我微笑,当初客厅明明散落了不少小提琴CD,还是没能入了陈景润的法眼。

那个男人开车,陈景润坐在副驾上。他们并不认识我所说的地方,便由后座上的我来指路。我从包里掏出一卷保鲜袋,默默将鞋子脱下用保鲜袋装好在塞进包里。陈景润的同伴似乎从后视镜里看见了我的动作,弯起一边嘴角。

车子稳稳停在西五路北侧。我下了车,将琴盒抱在怀里,赤脚踏在水里。陈景润也下了车,撑起一把伞。我后退了一步拒绝他的伞,雨打在脸上沾湿长发:“谢谢你们送我回来,里面路不好走,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成瑜,我明晚去餐厅找你。”

我盯着他眼睛:“不必了。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系比较好。这份兼职对我很重要,所以请你不要去干扰。”我深深鞠躬,“谢谢你。不见。”

我转身向小路走去。

我没在意的是,有双眼睛正通过车窗玻璃注视着我和陈景润的对峙。

9

我坐在咖啡厅里,看着阔别十年的靳欢。

十年不见,靳欢已经结婚嫁人。“为什么不联系我?我都找不到你。”她瘪瘪嘴,一副委屈。爱情将她滋润得太好,活脱脱幸福小女人的模样。

我抿唇不语,“是陈景润告诉你的?”

她点头,“小瑜,你爸爸的事前年不就解决完了吗,账款都退回来了。你干嘛还要这么累?”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可能我需要很多很多的安全感,钱,就是我的安全感来源。

当初在爸爸公司里卷款逃跑的人已经追回,钱也如数补偿。我成功还清了债务并且有一笔不小的结余。我不缺钱,但是我已经不愿意改变我目前的生活状态。因为我不知道我除了拼命打工赚钱之外,还有什么可以做。

“我放假回家的时候,怎么都找不到你,我辗转要到了陈景润的电话,我以为你会去找他。”她啜了口咖啡,“小瑜,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我一点也不了解你。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小瑜,陈景润和我说了你的消息,我便过来找你了。你们有没有好好谈过?”

“没什么好谈的。”

“成瑜,他快结婚了。你真的没什么想说吗?”

结婚,我当然知道他快结婚了。上次重逢,不就是因为他和未婚妻要看房吗?

“我已经给他打了电话,他十分钟之内会过来。你们说清楚,你不是一个人,成瑜,你还有我。”

我眼底划过一丝慌乱,“靳欢,如果我们还是朋友,你就不应该这样做。我不想见他,我只想自己一个人好好待着。”我抓起包包要走,被靳欢死死拽住手腕。

我们就这样互不相让的僵持着。

陈景润很快赶来,他衬衣袖口并未扣好,可见来得匆忙。既然如此,退无可退,那就谈谈吧。

“成瑜,你恨我吗?高考完,你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我却一走了之。”

我摇摇头,虽然难过,但我从没有怨恨过他。我在乎的,是另外一件事。

“陈景润,当时我是真的喜欢你。可是后来,靳欢告诉我了一件事,当时我爸让你帮我补习,你有没有故意陪着我玩,故意希望我考不好?”

抬手示意他暂停,“陈景润,你只需要告诉我,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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