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域塵埃中開出救贖之花"——嚴歌苓《扶桑》中的救贖意識

嚴歌苓是一個以儒道傳統文化為根,但又被西方文化重塑魂的作家,所以她的作品既呈現出東方文化之韌,又存在西方的"人本主義"思想,融合了中西方文化的結晶。嚴歌苓移民美國後的一段時間致力於描寫海外移民的社會底層人物,揭示他們在這種碰撞中的命運與選擇,《扶桑》就是其中的代表作。她立足於中外文化發生衝突矛盾的大背景,通過《扶桑》展現出妓女這一群體中的異類,通過她的救贖,展現出中國人即使活在夾縫中也不會磨滅的韌性與執著,揭示無論處於何種環境,受到怎樣的蹂躪,人性中的光輝和偉大不會泯滅、心中的善念和良知不會消失,也向世人昭示她對生命的態度,她在中西方不同文化的薰陶下形成的對人世的包容與救贖。

一、救贖是責任也是成全

大勇,與千萬個漂洋過海淘金的男人一樣,又與千萬個來到舊金山的中國男人不一樣,一樣的是都為了淘金而來,不一樣的是他無惡不作,販賣妓女、謀殺、賭馬等等,但他到底是不同於因為一聲不吭最後被割裂了舌頭、耳朵、鼻子的可憐又可悲的中國男人;也不同於那個面對剝削只憂愁地笑笑繼續忍受,被白種工人圍起來打死的老苦力;不同於捧出自己任人吸血,靠著一小罐米飯一撮鹽就能活下去的千千萬萬中國苦力。他沒有逆來順受的軟弱,不會把命運赤裸裸地交託在他人的憐憫和幻想中的人性上,他是獸,是唐人街的霸主,是欠了一屁股血債卻總能逃脫制裁的人,是為了錢毫無慈悲不擇手段陰險毒辣的人。但他心裡也隱藏著與千萬箇中國男人一樣或者是更深的奢望——賺了錢回家和妻子好好過日子。他想念他從未見過面的妻子,那是父母給他娶過門的妻子,絕頂的賢淑,他遇見她的那天,會就地一滾,滾去一身獸皮,還原成人,一個從未沾染過鮮血和罪惡,乾乾淨淨的人,甩開無數罪過和妻子過平凡的生活,成就光輝的一生。當他隱約知道面前這個妓女,他類似於喜歡寵物一樣喜歡的女人就是他的妻子時,他的歸宿驟然坍塌,終有一天會得到救贖的希望完全化為泡影。他想殺了她,他忍受不了自己心心念唸的妻子成了一個失去貞潔的妓女,成了一具萬人踐踏的肉體,但卻還是沒下得去手。他一直想在妻子面前做一個乾淨的人,一個頂天立地的丈夫。於是他不再販賣妓女,不再做傷天害理的事,以死換取扶桑的自由。扶桑身份的明確喚醒了他人性中殘存的善良,這善良指引著他開始拯救自己作為丈夫至少能為妻子做一件事的尊嚴,也拯救他為這一世滿身的罪惡畫上個句點。


二、救贖是執著也是懺悔

一開始的克里斯那絕不是愛情,他只有十二歲,對這個世界正處於好奇與探究的初期,來自東方的扶桑成了他探索遙遠東方的具象,他試著藉助扶桑,這個有著殘缺的美麗和苦難人生的女人,揭開東方的秘密。但扶桑始終如地母般接受苦難,迎合苦痛,用她似痴傻般真誠的笑面對一切的臉逐漸讓他深陷,逐漸形成一種個人英雄主義,他成為自己想象中的騎士,想要拯救這個處於苦難中的柔弱女子,卻不明白自己的愛情缺少純粹與平等,他想要完成拯救的使命多於對扶桑的感情,這種人格上的優越感是他們之間最大的隔閡。他愛的是紅衣的破敗,是被苦難蹂躪的弱者。嚴歌苓用一場動亂打破了他的騎士夢,讓他成為一個罪人,扶桑頭髮裡的那枚紐扣藏著他的罪行,他趁著大動亂加入了那群輪姦她的人的隊伍。他用恢復成孩子的面貌來逃避,用遠離她來懺悔。後來當他看見扶桑頭髮裡的紐扣後終於淚如雨下,她成了一張讓他連人帶心都逃不出去的天羅地網。他承諾贖她,娶她,同時也是在贖他自己,挽救他犯下的罪和曾經的懷疑與迷昧。


三、救贖是並非純潔而是寬容

一個天生的妓女,一箇舊不掉的新娘。這樣的扶桑讓12歲的克里斯沉迷,他就像看到了遙遠的東方的傳說,這種嚮往縈繞著在心上始終念念不忘。她的世界裡沒有懷疑、反抗和痛苦,也許她也根本沒有自己的世界,跟整個社會與環境融為一體。她的生命就像野草一樣野火燒不盡。無論順境還是逆境,她永遠都柔順寬容,經受多少折磨都安之若素。這種痴傻使她的心靈單純的如白紙,即使她的肉體已經遠離純潔。她不明白勝了的邪惡就是正義,正義是一種更高明的邪惡的外殼,多少人在暴亂中強姦她,她也沒有救命救命的絕望地喊,沒有又抓又咬,罵他們畜生,只是咬下對方胸前的紐扣,向著一片虛無張開身體。她不知道何謂強姦,她對受難沒有牴觸,只有迎合,她接受了苦難,而沒接受苦難中的侮辱。與其說她在混沌中自我救贖,還不如說她在原諒這種衝突和衝突中肆意傷害的人們。當克里斯看到那枚紐扣淚流滿面之時,她只是安然的跪下為他擦掉淚水。她再次寬容了世界,寬容了附加在她生命中的無數醜惡。她始終都不愛大勇,就算知道了他是他的丈夫。但她最後卻選擇離開克里斯穿上厚重的嫁衣嫁給大勇,她圓了大勇一直以來的願望,讓他滾去一身獸皮變回了真正的人。也救了克里斯,讓他回到他的階層,他的家族,原本屬於他真實的世界,避免了日後的悲劇。她放棄放棄了反抗,放棄了自我,放棄了愛情,她不是因為痴傻才忍受,沒有人生來享受痛苦。扶桑的救贖不是在於洗刷自己的不貞,而是帶給她身邊的人希望,意義和救贖。這種救贖不同於西方的不顧一切去拯救別人,也不同於東方渴望得到別人的拯救,來洗刷自己的罪惡。這是一種超脫於時代和環境的大愛與寬恕。

嚴歌苓始終堅持著對複雜人性的探究,並指引人們如何突破現實困境。在小說中體現的救贖意識歸根結底是啟示人們要保持初心——人性本善不變,平等的看待所有人,具有包容和寬恕之心。即使面對再惡劣的環境,再艱難的歲月,再深重的苦難,也要保持人性中的美好、純真和善良,以韌性對抗苦難,發揮生命的崇高價值,拯救自己和他人的苦難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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