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和朋友都說，你要寫一下金庸。寫什麼呢，我對金庸不熟悉。我熟悉的，只是他虛擬出的那個無限繽紛的江湖，是金戈鐵馬的大漠，是孤懸海外的桃花島，是風雨江南的陸家莊，是神秘大理的段王府，是英雄喋血的襄陽城。我還熟悉降龍十八掌、熟悉倚天劍屠龍刀，熟悉打狗棒，熟悉黯然銷魂掌，熟悉左右互搏術。我更熟悉傻乎乎的郭靖、精靈鬼怪的黃蓉、義薄雲天的蕭峰、邪惡至可愛的星宿老怪……三十多年來，這些地、這些物、這些招、這些人陪著我一起走過少年、走過青年、走過壯年、走進中年，當知天命的時辰光臨時，所有的這一切，都依舊熠熠生輝。我想，我還是寫一點雞零狗碎的小玩意吧，且以一地雞毛，紀念並感恩這位送給我及我的同輩人諸多夢幻和期望的長者。
一
2018年10月12日，學校組織部分教師去南京參加各大出版社的書展，為全校教師和學生選購一批圖書。
從早晨八點至中午十二點，我們挑了很多的書，滿滿的全是正能量。臨近結束時，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教師悄悄地跟我說，想買一套金庸全集。我說很好啊，我也有這個想法。這位老師說，不知道這套書是不是適宜學生閱讀，也不知道校長會不會同意購買。我說校長肯定會同意的，一者金庸的作品，文筆優美，人物個性鮮明，具有較強的文學性，二者金庸呈現的武俠，滿滿的是為國為民的正能量，三者金庸塑造的男性和女性，大多具有鮮明的性別特徵，有利於診療當下的偽娘類怪胎。同事聽了我的分析，覺得有道理，便高高興興地去找校長，然後高高興興地把滿滿一大箱子的郭靖、令狐沖和蕭峰們搬上了手推車。
那時我想，我是需要把這套書再讀一遍的。
二
我有一個同學，對所有的武俠都特別沉迷，尤迷金庸。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時，同學在一所高中教語文。他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哪個人如果送我一套金庸全集，讓我做什麼我都會做。當然，他不會幹違法亂紀的事。他這樣說，只表明他太渴望擁有一套金庸的作品。那時，市面上還沒有金庸全集出售，至少我們生活的小縣城沒有。
現在，這位同學已臨近退休，對武俠的熱愛仍舊未減。只是，能夠閱讀的武俠早已近乎絕跡。
三
我是先識梁羽生，後識金庸，然後才識古龍和溫瑞安。
《七劍下天山》《白髮魔女傳》為讀高中的我打開的是一扇既神奇又縹緲的門。那些高居天山深處，能夠與天山雪蓮和天山劍相伴的俠士，距離我實在遙遠。好在梁羽生精通明史和清史，又有深厚的古詩詞造詣。這些都讓讀文科的我頗為痴迷。
結識金庸的文字，已記不清是高中還是大學了。第一部應該是《書劍恩仇錄》，對主人公並未留下太多的印象。記憶中留下印痕的，是綿裡針陸菲青和他那精靈古怪的女弟子李沅芷。其後似乎有好幾年時間，才接觸到《射鵰英雄傳》，立刻痴迷上郭靖、黃蓉和漁樵耕讀四大弟子。《射鵰》中，我最欣賞黃蓉和漁樵耕讀鬥智鬥勇的那段文字。
四
讀大學時，83版的《射鵰英雄傳》在夏日裡開始熱播。那時，各系都有一臺大彩電，但只限於週末才放映。而且，一旦放映時，滿屋皆人，前面的人坐著看，後面的人站著看，再後面的人站在凳子上、桌子上看。最後來的人無處可站，便扒在鋼窗的鐵欄杆上，一隻腳站在窗臺、另一隻腳懸空著看。後來，放暑假了，各系的電視都鎖了起來，來自農村的同學家中又沒有電視，便有人放假也不回家，白天無所事事地閒混，晚上到附近建築隊的工棚看郭靖和黃蓉。直到全劇播完，才收拾行囊回家過暑假。
五
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
金庸的作品我沒有讀全，《白》是什麼，我不知道。但我讀了不少也署名為金庸的書，後來才知道都是假冒偽劣。
然後，我開始讀一些有關武俠的論文，開始琢磨郭靖的俠義與蕭峰的俠義的差異，開始探究韋小寶這個角色背後到底藏著什麼。
再往後，又讀了古龍的十來本書，溫瑞安的《四大名捕》，還有同時代其他武俠作者的一些作品。但再沒有哪一部作品，能有《射鵰英雄傳》那樣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記。現在想來，《射鵰》其實是極具浪漫色彩的一部武俠，這部作品中的人，無論好壞善惡，其實都挺單純。
六
我不清楚金庸的武俠給這個世界帶來了什麼，但我想，只要一個詞彙存在，它便有了恆常的價值。這個詞彙，叫做“江湖”。
倘若將“江湖”譯成英語或其他語言，估計就成了單純的地理學名詞。但在漢語語境中，“江湖”著實承載了太豐厚的文化內涵。
當莊子慨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時，莊子的江湖，雖依舊保存著水的成分，但也已超越了這兩個容器的具體意義，走向了一種獨特的語境。
至於隨後兩千年中無數人行走的那個“江湖”，大多也只是一個魚龍混雜的場所，是三教九流賴以謀生的一塊爛泥塘，那時的江湖，沒有清泉，只有渾濁。
金庸的“江湖”，則是經過道德疏浚的“江湖”。這個江湖中，雖依舊流淌著各種慾望，但主流卻始終清澈始終向前。這個主流，就是“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就是鐵血悲歌之後的悲憫。這個“江湖”，少了或者故意洗淡了血痕，更多展示著一個又一個獨特且鮮活的生命。每一個人，無論好壞，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綻放。
這樣的江湖，怎能不令人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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