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懒觉,教坏孩子,不生二胎,今年回丈夫家过年我遭全家差评

1

早上起来,贾佳觉得头有点沉,四肢酸痛,一股浓浓的黏稠的东西狠狠地堵在她心口。

她知道,她的过年恐惧症又犯了。自从结婚后,她就最害怕过年。每年过年,她几乎都是在痛苦和泪水中度过。

“你怎么了?”贾佳的老公刘海洋看着自己老婆不对劲的样子,关心地问道。

“没什么。”贾佳痛苦地答道。

她能怎么说呢?她能跟他说,她不想和他一起回他老家过年了吗?

忍忍吧!她安慰自己,反正去了也就十来天,忍一忍就过去了。

贾佳开始收拾东西,然后和老公孩子一起去超市购买火车上吃的东西。明天就要去坐火车了,要去到一千多公里远的甘肃农村老家过年。

多年以前,贾佳曾去婆婆家过过一次年,那时候她和海洋刚结婚。


过年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零下十几度到二十度的低温,漫天遍野的冰雪覆盖,再加上甘肃海拔高,从小在南方生长的她一去就开始呼吸困难,冻得不知道该待在什么地方才好,屋子里虽然有火炉,然而她感觉还是冷,坐火炉旁,觉得脚冷,坐炕上,觉得背冷,总之哪哪都冷。

晚上睡觉,她和海洋在一间极其狭小的房间里,房间小到只能放一张床,于是没法生火炉。说是床,其实那是炕,炕上还冒着些烟。

晚上,贾佳和海洋躺在炕上,贾佳就开玩笑地对海洋说:“你看咱俩像不像被熏的腊肉?”

炕上倒是很暖和,但露在外面的头冻得不行,于是,贾佳找了一条毛巾盖在自己头上,就这样才算勉强睡去。

贾佳一想到那冰天雪地,想到那冒烟的炕,又想到要去见那些几年不曾一见,而且自己也根本不熟悉的亲戚,要应酬他们……

贾佳越想越难过,竟忍不住淌下泪来。旁边的海洋见了,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嘛。”

贾佳抹着眼泪,说:“跟你说了有什么用,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想跟你回家过年,难道你会允许我独自一人去旅行过年吗?”

听贾佳这么一说,海洋的脸很自然地就暗了下来,他说:“算了,算了,东西先别买了,咱还是先回家把这个事情说清楚了再说。”


回到家里,贾佳一直哭,海洋始终阴沉着脸。贾佳一边哭一边说:“我一想到那种冷,想到每天晚上睡不好,白天还要强撑着应付你那些亲戚,我一想到这些就好难过。

“这么多年,你总是把我和你绑在一起,每年过年都一定要陪你爸妈过,我想自己旅行过一次年,或者带着你和孩子回娘家过一次年,都不曾得以实现,因为你总说,你不忍心让你爸妈独自过年,连一次都不行。

“所以,我只能妥协,自从结婚后,你不是把你爸妈接到这里来和我们一起过年,就是带我一起回你爸妈那过年。你从来不曾想过,这么些年,过年的时候我有多痛苦。除夕晚上,你们看着春晚,啃着骨头,聊着你们家乡的话题,我在边上一句话也插不进去,看着你们其乐融融的样子,我就格外想念自己的爸妈。

“可是,我不敢给我爸妈打电话,我害怕一打电话我就会哭,我怕我爸妈担心我,结婚之前我妈就告诫过我,婆家那么远,地域文化差异大,以后你要受罪的。当时我不以为意,而现在,我是深刻体会到了。每年的大年三十,我就是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着度过。而这些,你从来不曾体会。你从来不知道我的痛苦。”

“那你说怎么办?票都买好了。你趁早做个决定,决定好了我们再收拾。”海洋冷冷地说完,就独自一人去往书房里看书去了。


总是这样。贾佳不无凄楚地想,每次遇到这种两难的情况,海洋表面上不表态,可实际上他的态度全写在脸上,贾佳如果一意孤行,海洋势必就要与她冷战到底了。

要不我就一意孤行一次?我独自一人去旅行过一次年?我就按自己的意愿来过一次年,那又怎样?五年了,我每年都陪你爸妈过年,我自己过一次年又能怎样?

想到这,贾佳拉过一旁的女儿问道:“宝贝,今年妈妈想自己一个人过年,你和爸爸回爷爷奶奶家去过年怎么样?”

一听这话,才四岁大的女儿不愿意了,嘟着嘴说:“不行,不行!妈妈去哪我也去哪,我也跟你去旅行。”

贾佳心里有一丝欣慰,至少女儿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可这样一来,海洋就得独自一人回老家去过年。想到他一个人孤零零去坐火车的样子,贾佳又有些于心不忍了。

贾佳去到书房,看海洋拿着一本书胡乱翻着,一筹莫展的样子,她走到他身边,问道:“你说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海洋叹了口气。


“可总要做个决定啊,现在如果我不去的话,孩子也不去。这样就有点难办了。”贾佳心里也是一团乱麻,如果自己随老公回老家过年,这个年势必又要在痛苦中度过,但如果自己带孩子去旅行过年,老公的这个年就过不好了。

指望老公作决定几乎就是不可能的。这么多年来,贾佳已熟知老公脾性,遇事就拖,要么就冷战,最后总是贾佳妥协,并且自己做决定。

海洋的处理方式里蕴含了这样的逻辑:你看我没有逼你吧,都是你自己做的决定,以后后悔了可别怪我啊。

贾佳其实也并不怪老公,她怪自己,怪自己太懦弱,没有勇气按自己的意愿来生活。生活中,感情上,她一味追求和谐,害怕矛盾,为了那种表面上的和谐,她哪怕忍受痛苦也无所谓。

最后,还是贾佳作出妥协,决定陪老公回老家过年,但海洋同时也需作一些退让,就是把回老家的时间从刚开始的十天缩减成六天。

“我最多能忍受在你们老家待六天。”贾佳说。

海洋最终也作出了退让,重新改签了回来的车票,原本计划初六回来,现在改成初三就回来。

2

到了甘肃,还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冷。今年刚好赶上早春时节,甘肃也不似往年那般冰雪覆盖。

屋子里生着火炉,暖暖的,公公和婆婆依旧是那么亲切和蔼,对她更是百般照顾。

贾佳不觉有些愧疚,唉,人都是善良的人,也好相处,只是这地域文化差异啊,她实难相融。

晚上,孩子闹着要和爷爷奶奶睡。这倒也好,因为爷爷奶奶睡的是一个大炕,睡四五个人都不成问题。而贾佳和海洋睡的房间只有一张小床,两个人睡都有点拥挤。

今年,婆家盖了一间新房,比往年贾佳来睡的那间房大,里边也生了火炉。而且现在甘肃这边也已经不烧炕,都是用的电热毯。

不用再担心被熏腊肉了。贾佳总算有些欣慰。

晚上,贾佳和海洋睡在西边的新房里,新房由于是新盖,有些味道,而且比东边的老房子要冷一些。好在有火炉,还有电热毯。贾佳从来没有睡过电热毯,还不知道睡电热毯是怎样一番滋味。

贾佳换上薄睡衣,躺进热乎乎的被窝中。刚开始觉得挺暖和,可睡着睡着,只觉自己身子挨着电热毯的部分被烫得直出汗,而另半个挨着上面盖被的身子却冻得发抖。

“简直是冰火两重天啊。”贾佳对旁边的海洋说。

“那你就侧着睡,把这边烫热了再换另一边,就像烙煎饼一样。”海洋笑着说。

这一夜,贾佳不知自己翻了多少次身,醒来了多少回,总之早上起来,她就感觉自己头疼难忍,再加上刚到这边,水土不服,肚中一直隐隐作痛。

偏偏这天,婆家来了一帮“七大姑八大姨”,吵吵嚷嚷的,直从上午待到晚上才走。

一见面,“七大姑八大姨”就开始好心地劝说贾佳再要一个孩子。

“你不能只为自己着想啊,要替孩子想想,以后你老了有个事,孩子找谁商量啊?”

“孩子可以和她老公商量啊。”贾佳天真地答道。

“咦,那都靠不住的,只有血缘关系才最可靠。再说了,就算是现在,你也要给孩子生个伙伴啊。”

……

观念不同,不必强融。多说也无益。贾佳借故走出房间,不想再应付这些“七大姑八大姨”的一番“好意”。

她在外面玩了一会,回到房间的时候,“七大姑八大姨”竟然还在“逼生二胎”,老公一人坐在中间笑呵呵地应对她们。

海洋总有这本事,内方外圆,既坚持自己立场,又不伤害别人。换成贾佳就不行了。

过了一会,孩子从外面跑进来,手冻得通红,她跑到贾佳身边直嚷:“好冷,好冷。”

还没等贾佳反应,“七大姑八大姨”又开始好心地出主意了。

“赶紧用自己的手把孩子的手焐热啊。”一位好心的姑父一边说一边在一旁示范。

“或者把孩子的手塞到自己胳肢窝底下,把孩子手暖热。”

明明屋子里有火炉,为什么不让孩子自己去烤烤火把手烤热,非得母亲牺牲自己的体温来暖热孩子?

贾佳对孩子说:“自己去火炉边烤火去。”

孩子见这么多人出谋划策,而母亲却一意孤行,也不愿意了,硬僵着不去烤火,非等着母亲用手来给自己暖热不可。

偏贾佳是个刚烈性子,你们越一起逼着我给孩子暖手,我偏不。

于是,贾佳和孩子就这样僵持不下。

孩子哭个不停,贾佳的暴脾气起来了,她大着嗓门说道:“自己去烤火去,我可不会用手给你暖热。”

孩子越哭得凶了,这时婆婆赶紧过来圆场,一把把孩子抱进自己怀里,把孩子两个手塞进自己胳肢窝底下。

贾佳愤愤不平地坐下,对面的姑父发话了,“佳佳,你这样的做法就不对了。怎么能对孩子发脾气呢?”

哼,要不是你们集体逼我给孩子暖手,我至于发这么大脾气吗?现在还来指责我,我教育孩子关你们什么事,你们有什么权利来指责我?

贾佳早知在农村里就是这样,界限意识不明,你的事就是大家的事,你结不结婚,要不要二胎,怎么管教孩子,“七大姑八大姨”的总要过来插一杠子。

这也是她过年恐惧症的原因之一。她不擅应酬,尤其是不擅长和自己不同类的人应酬。

嗯,反正跟他们也解释不通,干脆自己沉默不语算了。

见她不说话,对面的姑父感觉自己占了上风,不依不饶地说道:“佳佳,在教育孩子方面,姑父有些建议要给你啊。以后可千万不能这样骂孩子。”

“以后我不仅骂,严重点我还打呢。”贾佳也不依不饶起来。

旁边的姑姑们感觉气氛有些尴尬了,赶紧都过来打圆场,都抢着说自己家闺女都是怎么打孩子的,就把这场尴尬给混了过去。

唉,自己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晚上睡不好,白天顶着一个昏沉沉的脑袋,还要应付这些“七大姑八大姨”,唉,这六日叫我如何熬过去啊?

贾佳不禁忧心忡忡起来。

3

第二天晚上,孩子又吵嚷着说不想和爷爷奶奶睡了,要和爸爸妈妈睡,小床睡三个人睡不下,于是,大家只好换床,贾佳、海洋带着孩子睡这边的大炕,公公和婆婆睡西边新房的小床。

公公婆婆家总共就两间房,西边的新房和东边的客厅,而大炕就在客厅里,只用帘子隔着。

来了客人,在厅中喝酒,醉了乏了就往炕上一躺,呼声震天,而底下依旧谈笑风生。

晚上,孩子困了就自己爬上炕,呼噜一下就睡着了,客厅里的大人该干啥还干啥。

有时候家里来的客人多,待的时间又晚了,就不管男女的,呼啦啦挤到一张炕上,对付一晚也就过去了。

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海洋睡眠质量一直非常好,不管周围人怎么吵闹,他只要想睡就可以倒头睡着。

而贾佳生长的南方,家里是两层的洋房,光单独的卧室就有七八间,厨房、客厅、餐厅都是单独的,睡觉习惯了安静。

由于头天晚上没有睡好,这天晚上贾佳就想着早点睡,于是刚十点,她就哄着孩子上炕。

孩子没心没肺的,倒床就睡着了。贾佳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却怎么也睡不着。

隔着帘子的客厅里,公公婆婆还在干家务,海洋陪着他们说笑。

南北文化差异——过去,贾佳从来不觉得这会成为她和老公之间的问题,而近年来,她却越来越感觉到这种差异带给他们的影响了。

小到饮食、睡觉这样的问题,大到以后要不要和公公婆婆一起住的问题,这几年都成为贾佳和海洋矛盾的源头。

饮食上,其实贾佳还能将就,她和海洋在郑州安家,也算半个北方人了,面食也吃得惯。只是睡觉问题,公公婆婆习惯晚睡晚起,而贾佳习惯早睡早起。生活习惯上,海洋一家都喜热闹,贾佳却喜安静。当然,这些都只是表面上的问题,说来也可将就,但深层次的问题还是南北思想文化差异的问题。

海洋所生长的西北农村,相对传统,集体主义仍是主流,每个人都习惯牺牲自己,为别人着想,为家庭着想,为集体着想。而贾佳生长的南方,从她父母辈起,就已经开始流行个人主义,人们开始注重个人感受,尊重自己意愿,而不愿意随大流。

就拿贾佳的母亲来说,年纪轻轻的时候就在外面做生意挣钱,挣的钱比贾佳父亲还多,父亲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反而对贾佳母亲呵护备至。而海洋的母亲,年轻的时候也想出去做点小生意,可海洋的父亲坚决不同意。

在西北农村,女人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带孩子,孝敬公婆,怎能出去抛头露面挣钱呢?别说出去挣钱了,后来西北农村流行广场舞的时候,婆婆就是想去跳个舞,也得征得公公的同意,公公不愿意,婆婆就不能去。

婆婆在这种文化里,自然而然养成了什么都要看别人脸色,做什么都要替别人着想,从不敢有一点替自己着想的私心。

而贾佳在母亲的影响下,一副大女人的脾性,习惯我行我素,而她的这种我行我素,在公公婆婆甚至老公的眼里,都成了不懂事、自私、不替大局着想的代名词。

过去,没有结婚没有孩子的时候,贾佳和海洋两人住着,矛盾倒也不多,但自从有了孩子,婆婆过来帮忙带孩子,每年过年,海洋又把公公也接过来,住上两三个月,贾佳的噩梦就开始了。

表面上,公公婆婆很好相处,他们一家脾气都很好,什么都让着贾佳。可是,公公婆婆越是牺牲自己来对她好,她就越感觉到压抑。

集体主义和个人主义,相处的时候就全体现在细节小事上了。每每有冲突的时候,海洋的处理方式就是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而公公婆婆表面的好脾气之下隐含着这样的逻辑:你看,我们都让着你了吧,什么都替你着想了吧,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你如果还不满意,那也不是我们的错了。

过去,贾佳就上了这种逻辑的当,每每发生冲突,她就自责,总觉得是自己脾气不好,不能容忍。现在想来,其实无形之中,贾佳已经被海洋一家的集体主义一点点绑架了。

贾佳的生活原则向来都是“我不愿意改变自己来适应别人,但我也不想强迫别人改变自己来适应我”,在这种原则背景下,其实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观念不同,不必强融。

所以,贾佳好不容易熬到孩子上幼儿园,婆婆回了老家。但尽管如此,每年过年,海洋还是会接父母来郑州住上三个月。而且,海洋一直打算再过些年,父母年迈,就要把父母接过来长期和自己住在一起。

于是,这又成了贾佳过年恐惧症的一个源头了。一想到每年过年要和海洋父母相处三个月,她就难过极了。

在她生长的南方农村,从她父母辈开始,子女只要结了婚,就会和父母分家,各过各的,过年过节的会相互来往,但绝不会发生公公婆婆在媳妇家住三个月这样的情况。

而在海洋成长的西北农村,别说他的父母辈了,就是他这一辈,很多儿子成了家还是和父母住在一起,似乎不和父母一起住就是大大的不孝。

贾佳和海洋的情况有些特殊,南北结合,公公婆婆住的又远,过年来郑州小住也是情有可原,但一住就三个月,贾佳委实有些招架不住。再往后想想以后的几十年还要一直和公婆住在一起,她就觉得整个人生都暗无天日了。

在海洋的观念里,总认为所谓的婆媳问题是因为相处时间不够多,时间长了,大家彼此磨合,自然就没什么矛盾了。

而在贾佳这里,距离产生美,相处时间越长,矛盾越多,心里暗藏的怨恨和愤怒也越多。

所以,贾佳曾经向海洋提出,每年接父母过来过年的时候能不能缩短一点时间,把三个月缩成一个月,或者更短,半个月。

海洋不同意,父母难得来一趟,当然要多住些时日,而且,父母不走,难不成还要赶他们走?

问题又僵在这里,总是行不通。最后总是贾佳妥协、忍让,心里藏的怨恨和委屈也就越来越多。

贾佳也想向海洋提出,以后父母年纪大了,在郑州买两套房,买一个小区,一栋楼,上下层,分开住。既彼此保留空间,又方便照顾。

可是,过去贾佳连这个都不敢提,一提仿佛都觉得自己大逆不道,不孝敬老人。

有时候,贾佳就想不通了,在她家乡自然而然的事情,在海洋这里就成了大逆不道的事情。

贾佳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就胡乱想来想去。好不容易熬到公公婆婆干完家务,去了西边新房睡觉,海洋才爬上炕来。

“怎么还没睡着?”海洋问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睡眠浅,喜安静,你们说着话,干着活,我怎么能睡着?”贾佳的语气中明显带了些埋怨。

“那现在赶紧睡吧。”海洋假装不明白她的话中有话,脱了衣服钻被窝睡了。

贾佳看看时间,已经十二点了。她叹了口气,关了灯准备睡下。

这时,睡在一旁的孩子突然哭闹起来,拳打脚踢,嘴里呓语不断。过了好一会,贾佳总算把孩子哄睡,自己刚躺下,孩子又开始闹起来。

孩子直闹到凌晨三点,才算是彻底睡安稳了。

而此刻,贾佳已是身心俱疲。

看来今晚又要睡不好了。

4

第三天,贾佳依旧是昏昏沉沉,连续两天都没有睡好,痘痘都冒出了不少。

早上,贾佳在镜子前面挤痘痘,婆婆在一旁打扫卫生,一边打扫一边对贾佳说:“你公公昨天去办年货,买的都是你喜欢吃的东西。过去我们哪里买过这么多年货啊,今年因为你们回来,才买了这么多。你公公啊,专挑你喜欢吃的东西买。”

别人对自己好,别人不说,自己体会到,那才感觉到真的好;别人对自己好,嘴里老挂着“你看我对你多好”,这好也就变了味。

贾佳心里一阵熟悉的压抑感,公公婆婆在郑州住的时候她经常有这种感觉。

是的,你们都对我好,什么都替我着想。可是,我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你们知道吗?我想要一个独立空间,我想要按自己的意愿生活,你们可曾体会到?你们但凡有一点体会,也不会每年过年在郑州一待就是三个月了。

早上吃饭的时候,婆婆又说:“你一回来啊,我就最惆怅你吃的问题,我们是随便吃都行,你来了呀,我们就什么都紧着你的口味来,你说吃啥我就给你做啥。”

贾佳又是一阵压抑加内疚,唉,在婆婆这种“牺牲”文化里,贾佳总觉得自己就是个罪人,别人对你那么好,你还不领情,还作,还各种不满意,你到底要闹哪样吗?

吃过午饭,贾佳瞌睡得头都撑不起来了,于是,她爬上炕,带着孩子想一块睡个午觉。

公公婆婆在客厅里煮过年吃的肉,海洋在一旁帮忙,三个人依旧是有说有笑的样子。

而帘子后面的贾佳却是痛苦煎熬,困得不得了,外面却说笑声不断,自己还不能要求他们保持安静,这是在婆婆家,入乡随俗,得识大体,自己睡不着都怨自己,不能责怪他人。

硬生生躺了两个小时,一分钟都没有睡着。贾佳只得强撑着爬起来,装出笑脸融进他们的谈笑队伍。

吃过晚饭,才八点多,贾佳又是瞌睡连连。贾佳困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可是,此刻上炕还是依旧睡不着,因为公公婆婆不在客厅忙碌到晚上十一二点是不会过去睡的。

想睡而不得,还得强撑着熬到十一二点,老天啊,我如何能熬过这几天?我是发疯了非得来这受这般痛苦,我为什么不狠心一点带孩子去旅行过年,就让海洋自己一个人回来过年又怎样?

最关键的是,明明自己那么痛苦,却不能去怪任何人,还要去承受他们的好。他们所有的好意下掩盖的逻辑都是:我们都对你这么好了,你还有什么痛苦啊。

想着想着,贾佳绝望地趴到床上,欲哭无泪。

一旁干活的婆婆说:“你不是睡了一下午吗?怎么这会就困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贾佳就来气了,她带着些怨气地说:“我一下午都没有睡着。”她当然没有说“你们在下面这么吵我怎么睡”的话,她想她不说,她婆婆也能听出她语气中的意思。

她无意怪罪她的婆婆,她只是觉得两种文化的差异下表现到这些现实小事上,她无法跟婆婆解释她为什么睡不着,于是就用情绪来表达了。

偏偏海洋没听出她口中的怨气,补了一句,“你困了就上床睡呗。”

“我现在上床也睡不着。”贾佳几乎要哭了出来。公公婆婆不了解也就罢了,你海洋和我生活了近十年,你不知道我睡眠浅吗?你不知道我要很安静才能睡着吗?

说完,贾佳就继续趴在床上,心中一点点暗了下来。

所有这些小事,从有了孩子婆婆过来一起住开始,到今天,到现在,她真是受够了。她本就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既不愿意得罪人,也不想委屈自己,偏偏自己在和公公婆婆相处的每天每日,她时时活在这种纠结委屈当中。

她知道公公婆婆都是实打实的好人,可是,就因为他们都是好人,什么都替她着想,她就不应该痛苦吗?

她不愿意去争论谁对谁错,也不想强融,她只愿能减少相处时间,只愿偶尔的一年能按自己的心意去过个年,旅行过年也罢,回娘家过年也罢,哪怕偶尔有那么一次,自己也不至于到今天这样痛苦的地步。

这下底下的三人都听出了贾佳的意思,公公婆婆赶紧收拾了一下就出去了,海洋也赶紧爬上床去躺下。

突然,听得外面开大门的声音。贾佳问:“爸妈这么晚了还出去吗?”

海洋说:“这么早,爸妈又睡不着。在这干活吧,你又睡不着。所以他们只好出去溜达溜达,晚点再回来睡。”

熟悉的压抑感和内疚感又开始袭击她,唉,既然大家都痛苦,何苦非把我绑来和你们一起过年呢?

“在你爸妈面前,我总觉得自己就是个罪人。”贾佳说。

“别想那么多了。你两天都没有睡好了,赶紧睡吧。”

这倒也是,终于安静了,贾佳倒头就睡着了。

半夜,贾佳从噩梦中惊醒,海洋问:“你怎么了?”

“我做噩梦了。”贾佳说,“我梦见很多人追杀我,而我充满了愤怒和委屈,我红着眼睛,眼睛里都流出了血,我一个个打败了那些追杀我的人,终于冲到你和你爸妈面前。”

“我歇斯底里地对你们吼道‘都是因为你们,为了成全你们的团聚,我年年过得这么痛苦;都是因为你们,我牺牲了和自己父母团聚的机会。我为你们牺牲了这么多,你们却还总是在说你们对我多好多好,你们可曾想过,我才是那个最大的牺牲者’,我歇斯底里地吼完,然后一个人孤绝地离开。”

“海洋,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这么些年,我心里竟隐藏了这么多怨恨和愤怒。过去,我尝试着和你沟通我这些情绪,你总不以为意,总认为我不过就是闹闹小孩脾气,你总是哄哄就过去了,而至于我提的建议,你却从未采纳。

“你不曾陪我和孩子一起回娘家过过一次年,你也不允许我独自去旅行过年,你说这样你爸妈会不开心,甚至我让你减少一点你爸妈来郑州居住的时间,你也从来不曾为我妥协过一星半点。我每年过年都那么痛苦,那些痛苦情绪从未释放过,一直累积,到现在已经到了快要崩溃的地步,来之前我就意识到了这些情绪,我尝试着和你沟通,你仍不以为意。

“在你的父母和我之间,你永远选择牺牲我的快乐和幸福,去成全你爸妈的高兴。我痛苦、难过,都无所谓,但你爸妈稍微有点不开心,你就不愿意了。海洋,我本是个童年缺爱的孩子,我之所以总是看你脸色,不敢违背你的意愿,就是害怕失去你的爱。

“而现在,我一次又一次地妥协,而你一次又一次地伤我心,我已伤痕累累,你再也给不了我想要的安全感了。我二十几岁嫁你,你一无所有,没房没车,我从不求你给我大富大贵的生活,我只求你给我一点可怜的安全感,给我一点独立空间,然而现在,这些你都做不到了。”

说着说着,贾佳哭了起来,旁边的海洋陷入了沉思。

过了好一会,海洋从被子里拉了贾佳的手,说:“今年已经这样了,你就再忍耐几天。明年,我一定带着你和孩子一起去旅行过年,以后,你想回娘家过年的时候,你跟我说,我也陪你回去。

“过去,我确实太忽略你的感受了,我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以后接父母来过年,我尽量把时间缩短到二十天,父母来的时候,你要是想自己去旅行过年,你也可以去,我不会再阻拦你。以后父母老了,就给他们在郑州买套房,和我们住上下楼也行,一个小区也行,总之,不住一块,行了吧?”

贾佳破涕为笑,这才安稳地睡去。

5

六天终于过去,贾佳、海洋带着孩子去兰州坐高铁。走在兰州市热闹的街头,看那些熙熙攘攘的陌生人群走来走去,贾佳却倍感亲切。自己始终还是喜欢城市,因为在城市里,不管你来自哪种文化,这里都是包容你的。在这里,没人打着好心的牌子催你要二胎,没人教你生活非得这样或那样过,也没人牺牲自己来对你好让你内疚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