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上海的陈遗《世说新语》德行 45


45、吴郡陈遗,家至孝,母好食铛底焦饭。遗作郡主簿,恒装一囊,每煮食,辄贮录焦饭,归以遗母。后值孙恩贼出吴郡,袁府君即日便征,遗已聚敛得数斗焦饭未展归家,遂带以从军。战于沪渎,败。军人溃散,逃走山泽,皆多饿死,遗独以焦饭得活。时人以为纯孝之报也。

吴郡的陈遗,非常孝顺。他母亲喜欢吃锅巴。陈遗在衙门做主簿的时候,常年带着一个布袋子,每次煮饭,就把锅巴存起来,回家的时候带给母亲。后来碰上孙恩打过来,太守袁山松当即下令出征,陈遗积攒好几斗的锅巴来不及送回家,就带在身上打仗去了。后来战败,军士们都溃散逃入山林,有多人饿死了,陈遗却因为那些焦饭而活下来。人们认为这是对他至孝的回报。


陈遗,实在不是什么著名人物。刘孝标注为“不详”,《孝子传》说是“吴郡人,少为郡吏。”

孙恩字灵秀,原籍琅琊,家族随东晋南迁至会稽,世奉五斗米道,东晋末年起义军首领。关于孙恩的发家史,以后应该还有机会说。根据《晋书》的记载,本则故事应该发生在晋安帝隆安五年。

袁府君即袁山松(崧?),当时为吴郡太守,负责建守沪渎垒抵御孙恩。沪渎垒在上海旧青浦镇西,宋时已塌陷入吴松江。

《孝子传》和《南史孝义传》里还提到,陈遗的母亲以为他战死,哭瞎了眼睛。等到陈遗回到家里,拜见母亲,他母亲的眼睛立刻就复明了。

我并不喜欢这样的故事。好像冥冥中注定,你做的每一件好事一定会有好报。一但并没有这样的好报,又叫人怎么面对呢?

之所以写这篇,是因为比故事本身更精彩的,是余嘉锡的笺疏:

考《世说》所载多魏、晋之事,其下逮宋朝者,不过王谧、傅亮、谢灵运数人而已,皆名士之冠绝当时者。遗南土寒人,仕才州郡,独蒙纪录,裦然为一代称首。盖因其纯孝足贯神明,不以微贱而遗之也。自中原云扰,五马南浮,虽王纲解纽,风教陵夷,而孝弟之行,独为朝野所重。自晋至梁,撰孝子传者,隋志八家,九十六卷;两唐志又益三家,十九卷。其他传记所载,犹复累牘连篇。伦常赖以维系,道德由之不亡。故虽江左偏安,五朝遞嬗,犹能支拄二百七十余年,不为胡羯所吞噬。至于京洛沦陷,北俗腥羶,而索虏鲜卑,亦复用夏变夷。终乃鸱鸮革音,归我至化,而其国亦入版图。胡汉种族不同,而孝乃为人之本。然则处晦盲否塞之秋,而欲拨乱世反之正者,其可加之意也哉!


大意是:

《世说》里所写的人物,大多是魏晋之际。下至刘宋,不过几个当时数一数二的名士。像陈遗这样一介寒门,官只到郡吏,却被记录下来,是唯一的一个。这正是因为他的至孝。东晋以至南朝,华夏民族虽然偏安一隅,朝代更迭,但能不为北方少数民族所吞并,而北方虽被占领,却能教化夷狄,归为我国。都是伦常与道德的力量。越是乱世,越应该重视道德,来拨乱反正。

我们知道,任何人的任何文字、任何言论都不可能全然跳出它的时代局限性,也不该因为时代局限性而被完全否定。带入时代背景去理解,才更能体会其中真意。

在《世说新语笺疏》前言里,周祖谟写到

七七事变之后,北平沦陷,作者在南旋途中读《世说》,深有感于永嘉之事,以为后人之看待今日,正犹如今人之看待往昔。所以著此书的用意在于砥砺士节,明辨是非。

于是我们就懂得余嘉锡对王祥、华歆之辈和对罗企生、陈遗一类人物的褒贬之殊异了。

因为打算写读书笔记,我买了多个版本的《世说》。发现其中一本书,把余嘉锡的上面这段话中的前半段稍译作白话文直接写出来,未说明是否引用;接着后半段又以“余嘉锡说……”开头。这种取巧的行径叫人略为不耻。

如果某则故事,的确不能体悟到新的见解;或者前人所注已经十分全面,无可增添,那就只引用好了。把综述装饰成论文,实在不是什么高明的事。

当然,这只是对作者来说节义有失;对于读者来说,只要内容好,还是有价值的。

相比之下,仅仅做生硬的翻译,甚至还错误百出,那简直就是浪费人力物力的垃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