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在哪儿?在撒旦与天使的夹缝中,"纯洁"的《苔丝》该怎么活?


烈火烹油,繁花似锦,1891年,号称"日不落"的英国,逐渐走入后维多利亚的时代,昔日辉煌渐渐"日落",但时代的幸运儿们依旧沉浸在"巅峰"的狂欢中。

这一年充满"反道德"精神的文学家哈代,暂时向"生存吃饭"妥协,出版了"删减版"的《Tess of the d`urbervilles》。

21年间,哈代锲而不舍地逐步把当时认为"不好"的,"骗奸"和"私生子"两章,加入到书中,终于在1912年定稿了完全版,中文一般译作《苔丝》或者直译的《德伯家的苔丝》。

众所周知,一般欧美文学总是喜欢添加一个类似脚注,或者叫概括的副标题,这本也不例外,它的副标题叫做(a pure woman faithfully presented by Thomas Hardy),也可直接简化为(a pure woman),翻译成中文是:一个纯洁的女人,多么值得细品且玩味的"注脚"。


或许也是哈代创作这本《苔丝》的核心精神所在,他说:

"如今的世界实在拥挤,每前一步都难免碰痛了某些人脚后跟上的冻疮。"

要知道,每一个人,以及任何人所拥有的,笔下书写的称之为观念、精神或者感悟的"东西",其实都不可避免地被时代裹挟,局限于冲突,束缚与开放都矛盾而对立地并存着。

所以于生活在英国历史上最辉煌的,维多利亚时代的哈代来说,时代赋予他的既是无比开放而光明的,工业时代的"高速发展",但同时也为此注入了一种难以摆脱的"落幕"的遗憾。


始终对时代局限,被束缚的落后"道德观",怀有批判的哈代,于是选择用一种特别激烈的方式,去诗意地"反道德"创作,把尖锐的矛盾聚焦在充满迷信、"卫道士"般的英国农村里,农民们的生活。

选择用最常见而始终易被人忽略的"道德"(贞洁)观,作为打破或者说批判的利刃,把"纯洁"包裹在复杂的社会与人性的"桎梏"里,去开放性地引申种种意义,引起人们的关注。

其实,简单来说《苔丝》的内容,写的就是社会(时代)是如何把一个"纯洁"、正直、刻苦、聪明的农村姑娘,被"撒旦"和"天使"化身的"上帝使者"玩弄于股掌之中,“骗奸”、丧子,新婚之夜被抛弃,最后被逼的走投无路,终于杀人,付出生命的故事。


而这种明明可以被称赞的,一个女人始终坚持"自我本性"与残酷逼迫她的力量抗衡的精神,却被放大在所谓她的原罪——"失贞"上,麻木地不仅是那些天然被"迷信"浇灌长大的"世人",更多的还有我们,这一百多年的众多读者们。

诚然,这本《苔丝》里,男男女女们的感情纠葛、亲情桎梏都值得被拿出来讨论,毕竟一百年多后的今天,时代赋予我们的看法和价值观,较之当时,总会有"好"的看法,比如对"纯洁"的看法,就有所不同。

但是,除了这些,是否这本《苔丝》还有其他的价值,比如属于时代的桎梏与"本性"的拉扯,以及宿命的"错过"的批判等等,其实都值得从另一个角度去剖析。


英国的农村:“老大”的命运与性格“必然”

"上帝"的一场游戏——撒旦与天使

"Justice"was done,and the President of the Immortals,in Aeschylean phrase,had ended his sport with Tess.

这如这一段放在最后,哈代总结的"结局"一样,或许苔丝的整个人生,就是"上帝"和她玩的一场游戏,命中注定会有一个"撒旦"化身亚力克和一个"天使"化身克莱尔与她纠缠,让她感受爱情的酸、甜、苦、辣与人生的"意义"。

其实,站在现代的"上帝"视角去看古典的"现实主义"作品时,总不免会以现代的眼光去看,用现代的价值观去评价,于是一种特属于时代的局限和桎梏感受就扑面而来,难以避免。

是的,其实从整个大环境的背景设置来看,苔丝一家在当时的农村本就处于夹缝的尴尬地位,后维多利亚时代,正是工业社会发展到巅峰后,慢慢"落幕"的变革时代。


于是城市的发展即使不如以前,但仍欣欣向荣,而农村则截然相反,不但在经济机构上被工业化冲击,难以适应,更是在精神上被"先进"的思想颠覆,处于一种新、旧思想激烈冲突的过渡期。

如苔丝一家这般,既不属于传统以农耕为经济结构的农民,也不属于新时代工业化的"城市人",而是夹在中间的"小贩",看似有着连接农村与城市的"桥梁"作用,实则却不被双方所容。

这也是为什么到了故事后期,苔丝的父亲过世,房子就被收回,一家子无家可归之下,苔丝为了"家人"于是被迫委身于亚力克的真正原因,因为当时极具"守信"的契约,只对男性"一家之主"有效,所以父亲的死,直接让他们一家失去了"家"。(其实更深层的原因是,他们的身份并不被农村利益集团所容。)


而于苔丝来说,就算除去时代的深深影响,但是作为一家老大长子的她,从出生的那一刻,不管是身边潜移默化的观念影响,还是与生俱来的所谓"老大的责任感"来说,都是一种"命中注定"的牵绊。

就像现代来说,如果一个家里有两个以上的孩子,那么老大必然会背负上天然的"责任",不管是身体力行的"照顾",还是思想上的"关照"等等,如同与生俱来的枷锁一般,套上了,就放不下来。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所谓"扶弟魔"之类的"姐姐们",就算除去"男、女不平等"的传统观念,留下的老大的责任,还是如此。

所以陆续拥有六个弟妹,善良而纯洁的苔丝,在虚荣愚昧的父亲,和浅薄庸俗的母亲的共同"折腾"之下,她的悲剧成为了必然,即使不遇上后面的故事也是如此。

打个比方,正如现在那些所谓的恶"扶弟魔"与"凤凰男"一样,其实原生家庭与生俱来的"包袱",本就是大部分家庭悲剧的源头,如《欢乐颂》被"甘之若素"以隐隐救赎之态,被家人压榨的樊胜美,《都挺好》被"男尊女卑"打压的苏明玉等等。

其实他们的命运似乎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是悲剧,即使艰难地抗争着,似乎到了最后依旧无济于事,或许这就是时代赋予的天然命运......

而可笑的是,苔丝身上一切悲剧命运的源头,居然是从一匹马的死亡开始的,而此后的一系列悲剧的根本,则是从她的身份"老大"的总是习惯于自我牺牲的必然性格开始。

为了家,为了弟妹们,才去赶马车送货,然后还是为了"责任"去认亲,却被撒旦亚力克看上,进而"骗奸",再接下来更是为了心中的道德"界限",向心爱的天使克莱尔坦白,结果被抛弃,最后还是为了家人,而委身于亚力克。

这一切的一切除了时代的束缚,更是一柄以社会和家庭铸造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从一开始就高悬在苔丝的头上(性格必然),也是她"老大"身份的必然结果,就像是一场"上帝"的游戏,人永远是输家,输家的下场就是死亡,于是始终"纯洁"的苔丝,死了......


"正义"得到了伸张

宿命信仰论与"错过"的批判

其实于哈代来说,之所以把"反道德"的批判故事,放在这么一个本身充满了狭隘、闭塞、迷信重重的"传统"农村里,就是想用巨大的反差与矛盾去"挑战",当时社会普遍存在的"贞操观",用始终纯洁的苔丝的形象,去反衬那种"男权社会"绝对中心的"贞操"论的不公与危害。

更是一种"先进"而"开明"的带有"反神学"的立意,其实可以对比近代我国农村存在的封建迷信思想,同样充满了愚昧与无知,强权与霸道,也同样持一套几乎一模一样的男权绝对"贞操观"。


但哈代的笔下,却在其中加入了一丝"怜悯"般的宿命信仰论,正如最后的那句"'正义'得到了伸张",文中很多处都体现了一种带有"迷信"的超自然现象的隐喻。

比如:苔丝在试婚纱时,心中响起的《儿童与披风》的不详民谣;

苔丝在举行完婚礼之后回到"家"时,那象征着"大凶之兆"的午后鸡叫;(还有一说是雄鸡午啼,必有灾祸。)

还有亚力克在黑原谷黄昏烧草(麦梗、桔梗等等植物的根茎。)的滚滚黑烟中,在火光中映照"持叉撒旦"的形象等等。

正如苔丝母亲拥有的《算命大全》一样,其实生在农村这种传统的环境里,难免会带着摆脱不了的"迷信思想",这些所谓的不详、大凶之兆的象征,其实都是一种环境与心理因素叠加的影响。


与其说哈代是个宿命信仰论者,不如说他是以此为"利刃",割开这种"迷信"的枷锁。是的,哈代如此不遗余力地去描绘所谓宿命为苔丝带来的悲剧人生,真正的用意在于突出说明这种"宿命信仰论"的不靠谱与尖锐批判。

正如哈代在苔丝婚期定下时,写下的"旁白":

"她开始承认宿命论的道理。

这种道理靠土地为生的人普遍相信,跟大自然打交道多、跟人打交道少的人普遍相信着。"

也就是说,在哈代看来,所谓的"宿命信仰论",其实是由于生长在难免充满愚昧闭塞的农村人们,因为无法干预诸如天晴雨雪、四季变化等自然现象,又只能以此现象影响的土地与阳光雨露生活,所以长久之下,难免对自然的敬畏超过自身,于是宿命、信仰就很容易产生。

反之,那些多与人打交道的,少依赖土地的人们,则更容易在不同类型、思想的人的交往中,产生较多的"主观能动性",潜移默化地为个人思想、观念带来各种变化,于是如宿命、信仰这类的影响就小得多。


其实这也是哈代在描绘"失贞"之后,又不愿依照"传统规矩"嫁给亚力克的苔丝的种种悲惨遭遇的原因,那些口口声声把一切归结于"这是命中注定"的人们,不正是制造这些悲剧的源头。


而深藏在整个故事里的,还有一种不可忽视的"情绪"——"错过",或许就是作者哈代内心对苔丝深深的怜悯与"爱"。

正如舞会上,苔丝与克莱尔的错过,非难的不仅是阴差阳错,还有此后难以释怀的遗憾,因为如果没有错过,那么或许就不会被亚克力"骗奸",毁了苔丝的"一生";

正如两年后在奶场苔丝与克莱尔的相遇、相知、相恋到结婚,或许是母亲的干预、苔丝本人的犹豫等等,让她没有第一时间,或者说在结婚之前就把"真相"告诉克莱尔,还"错过"了那封"信",于是阴差阳错之下,坦白的"真相"在最坏的节点——新婚之夜来了。

当然还有后来那些犹豫不决,被"错过"的信件,如果当时的苔丝能早些想通,把信寄给克莱尔,解释也好、挽留也好,甚至请求都好,或许克莱尔及时到来,他们也不至于"错过"彼此。


至于这些对"错过"的批判,或者说解释,哈代还是留存了一丝希望:

"在人类进步到至美至福的境界时,人的本能也许能更为精细,社会机制的反应也许能更为灵敏,但现在它们却只把我们颠来倒去地折磨虐待。"

哈代批判(解释)的是所谓:

"恨不相逢未嫁时"的遗憾,"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惆怅,是"滚滚长江东逝水"的不可避免,这些把时代局限、社会大环境以及个人性格等诸多元素(偶然),混在一起的必然,就是对"错过"的最好批判(解释)。

而希望永远会被保留,正如后半句对"未来"的展望一样,真正可以改变社会(机制)的,还是对诸如"迷信"、"传统糟粕"、"偏见"等观念和思想的"铲除",而以苔丝一生的悲剧作为例子,为阴差阳错被"个人"性格选择,影响的"命运"呐喊。


写在最后:

似乎,每一次经过岁月的洗礼之后,再去阅读从前当做名著、小说看的欧美读物,都会有一种更迭的时代新感悟,或许与在时间总累积的阅历与"积累"有关。

是的,现在翻阅这些"名著",很多时候看到的,不再是情情爱爱,或是家长里短,更多是是如《苔丝》中的属于时代的桎梏与"本性"的拉扯,以及宿命的"错过"的批判等等,被放大的"世界观",或许有点晦涩难懂,但这种更加深刻的思考,却是这个时代需要但难以持续的。

无所谓去判断好与坏,但愿一直持续思考,就好。

最后推荐这本不可多得的《苔丝》,真的值得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