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德国人,在中国贫困山区支教了十余年,曾获“感动中国”提名

“我一辈子要做的事情,我觉得我已经做了。如果我现在死去也值得,没有什么遗憾的。”

2009年,在《面对面》的镜头面前,卢安克曾如是说。

他是德国人,却是中国众多留守儿童的“爸爸”;

他支教十余年,却没有拿过一分钱工资,也没有接受过中国任何个人或组织的金钱资助;

他生活拮据,甚至需要靠父母接济,却将翻译书籍所获的稿费,全部献给慈善机构;

他曾获“感动中国人物”提名,却主动致信组委会,说他“不想感动中国”;

......

卢安克的故事,不算长,却震撼人心。

卢安克,1968年生于德国汉堡。

1990年夏,卢安克到中国旅游,短短3个月时间,他爱上了这片土地。

1992年夏,就读于汉堡美术学院的卢安克,以交换生的身份,到东南大学留学。

1993年初,因为在东南大学不能与中国学生一起生活,卢安克转学到广西农业大学。

留学生涯为期一年,之后,卢安克回到德国继续完成学业。

1996年底,毕业半年之后的他,再次回到了魂牵梦绕的中国。卢安克去到广西阳朔的农村,那里曾是他留学时呆过的地方。在那里,卢安克帮人犁田、插秧、打稻谷,一个碧眼金发的外国人,活脱脱成了“本土农村青年”。

卢安克在阳朔农村呆了半年,切实感受到了农村的落后。卢安克意识到,要改变农村的落后情况,就需要从教育着手。

然而,卢安克的教育之路,在一开始却走得坎坷。

1997年8月,卢安克到南宁残疾人学校义务教德文,因为没有就业证,被罚款3000元,之后办理外国人就业证失败,只能返回德国。

1999年3月,卢安克再次回到广西。他住在农村,与朋友一起翻译教育书籍。在此期间,他申请成立了一个德国教育协会在广西的办事处。因为只有如此,他才能合法地留在中国从事教育。

在广西阳朔的县城中学、乡镇中学、南宁残疾人职业学校、东兰县的乡镇中学,卢安克辗转了两年,结局却令他万分沮丧。

他受孩子们的欢迎,却不受学校与家长的欢迎。

卢安克的教学方式独特,却与应试教育格格不入。他不用课本,不进行测验,而是鼓励学生们发挥想象力,自由地去创作。但期末考试时,班里的平均分只有区区20分。

“Run like the kite (像风筝一样跑)”、“I can fly a bike (像自行车一样飞)”,这样的句子,虽然充满了想象力,但却不是标准答案。不是标准答案,就只有0分。

“如果只给学生结果,他们永远找不到新的、别人还没找到的东西。”卢安克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希望做已经有了答案的作业题?

在升学率、标准答案面前,卢安克只能一次次被迫离开。

2001年7月,卢安克来到广西东兰县坡拉乡建开村林广屯广拉队。在这里,有许多青少年从未上过学,甚至只懂说壮语,普通话都说不好。

卢安克以每个月10元的价格,租下了村民闲置的房子,带着一群14岁至18岁的青少年,免费教他们学拼音、认字。带着他们勘察地形、画地图,设计村里的道路与桥梁。

在这里,卢安克组织村民们,修出了唯一一条贯穿全村的水泥路。而材料费,则由卢安克远在国外的哥哥赞助。

虽然做了很多事情,但卢安克还是对这段时间的教育实践感到失望。由于这群青少年的年龄偏大,虽然任务都能完成得很好,但却缺乏创造性,也很难再进行培养。

“我想教给学生的,不是任务本身,而是一种完成任务需要的才能与力量。”

2003年3月,卢安克到了东兰县切学乡板烈小学。这里不通电话、不通公路,这里的村民们只说壮语,校园环境更为艰苦。

这里属于国家级贫困山区,很多人外出务工,很多的学生都是留守儿童。在这里,许多年幼的孩子不认识父母,只知道爷爷奶奶。也有年仅14岁的姐姐,与年幼的弟弟独自生活学习。

卢安克,不仅成为这些孩子们不拿一分钱工资的老师,也成为了这些孩子们的“老爸”。

“他和所有的大人都不一样,他是唯一的,是我们心目中的亲人。”

每逢周末,卢安克都会轮流到这些留守儿童家中住下,陪伴着孩子们生活。陪他们做饭、种菜、放牛、干农活。

在教学中,卢安克鼓励着学生们进行创作,时常会将课堂搬到稻田里、小河边,让孩子们去感受、去经历、去理解。

“人很难被外界改变,有效的改变,只有通过内心自愿地改变。”对于此,卢安克始终坚信不疑。

为了帮助孩子们树立良好的价值观,卢安克还曾写过《和平剑》的电视剧本,组织孩子们自己制作道具、自己配乐、轮流扮演主人公。

通过《和平剑》,卢安克与孩子们谈论着和平、宽容、多元化的生活,教会了孩子们“爱与和平”。

为了塑造孩子们的心性,卢安克曾让孩子们集体画一幅画。先画的人,要学会承受别人给他做出的改变;后画的人,要学会尊重他人的想法。解放孩子们的天性,让孩子们学会独立思考,也教会孩子们学会合作。

在板烈小学的几年时间里,卢安克让这些孩子们,不再像初时的粗野,教会了他们什么是文明,孩子们都愿意做出改变。

那年春天,我家养了一头又肥又壮的猪。有一天,我突发奇想,我不能尝尝骑马的滋味,何不尝尝骑猪的滋味?

猪在前面跑,爸爸和爷爷在后面追,奶奶和妈妈拿着棍子在前面打。

终于,猪停了下来,我从猪背上滑下来,定了定神,拍拍猪屁股,强作镇定说:“老兄,你干得不错。”爸爸虎着脸说:“你老兄也干得不错。”

我知道情况不妙,撒腿就跑了......

这是孩子们写的作文,《骑猪》中的一些片段。

2004年初,卢安克的哥哥到中国看他。送走哥哥后,在回村的路上,卢安克乘坐的农用车翻下公路,一直滚到红水河边,才被大树挡住。车上一人当场死亡,卢安克在抢救过来之后,脊柱已被压缩了3厘米。

然而,这一次车祸并没有让卢安克离开。“这次车祸,把我的命和这个地方连的更紧密。我跟这个地方发生的事,就是命运,也是缘分。”

卢安克为孩子们所做的一切,或许很难有人能理解其中的价值。在多年后,曾有人采访卢安克当时的学生:“卢老师有没有对你们的学习产生影响?”

“有!好奇心、创造力!”

没有一丝迟疑,回答得极其坚定。

没有一分钱的工资,卢安克一直在坚守。他翻译了大量的书籍,但稿费全都捐给了慈善机构,他从未接受过中国任何个人或组织的金钱资助。

对于这个常年穿着大码运动装、鞋底开裂的球鞋的男人来说,他有着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不吃肉的生活习惯,每个月也才花费100多元。

卢安克的全部生活费用,都来源于他父母的接济,每年寄给他的5000元人民币。除了基本满足生活之外,剩余的钱,他都拿来给学生买各种材料、设备。

2006年,卢安克被提名为“感动中国”候选人。卢安克得知后,立即致信组委会,提出不要选他。“我不想感动中国,只能是中国感动我。”

人怕出名猪怕壮,卢安克出名之后,生活也随之受到影响。总会有记者到访,也总会有“粉丝”慕名而来,学校的教学也受到影响,卢安克不堪其扰,每次都会远远躲开。

但对于外界的回避,又引来了众多的猜疑。有人认为卢安克是危险分子,有人认为卢安克有“恋童癖”。为了避免猜疑,2009年,卢安克接受了央视《面对面》柴静的专访,这也是十余年来,卢安克接受的第一次采访。

然而,本期《面对面》在央视播出后,卢安克再次引起了社会的关注。板烈的访客,反倒越来越多,各样的舆论也让他不堪重负。

“我不是本国人,但是去管一些外来人不应该管的事情,使得本国人有些难受。为了不伤害你们的自尊感,我是不应该管留守儿童的事情。但如果我放弃,我的学生又很难过。这种矛盾只有一个解决的办法:不让外面的人知道,就没有人因为我的行为而难受......”

在发完声明之后,卢安克无奈关闭了个人博客。

从2010年11月起,由于志愿者身份到期、签证到期等原因,卢安克疲于奔走。但总会在短暂的离开之后,再次回到中国、回到板烈。

2012年6月,新婚一年多的卢安克答应了妻子的要求。既然结了婚,就得考虑承担家庭责任。加上就业证、签证等各种资料的问题,卢安克意识到,或许这一次的离开,他在未来将不再有机会回板烈。

卢安克希望,有更多人关注、参与、支持农村留守儿童的教育。向来排斥媒体的他,给柴静发了邮件,表示愿意再接受采访一次。在《告别卢安克》专访不久后,卢安克不得不离开中国,前往越南等待。

2012年11月,卢安克终于还是回来了。他舍不得中国的农村,舍不得这里的孩子,他的妻子尊重了他的决定。经过各方协调,他拿到了续签的居留许可签证。

这一次回来,卢安克做了一件事情。就是不再使用“卢安克”这个中文名字,而是重新起了一个带有广西特色的中文名。同时,卢安克将“卢安克”这个名字的使用权,转给了相关公益机构,他不想再因此受到各方打扰。

之后,由于身体原因,卢安克回德国休整,在此期间,他不断地修改着自己即将出版的书籍《是什么带来力量——乡村儿童的教育》。这本书,凝聚着卢安克多年的教育心得,于2014年3月正式出版,并获国家图书馆“文津图书奖”。

2014年4月,卢安克再次回到中国、回到板烈。然而,这一次,他却不得不再次离开。由于卢安克的存在,总会吸引媒体到校干扰教学,总会有狂热的崇拜者侵扰课堂。这给卢安克带来困扰的同时,也给学校带来巨大压力。

卢安克不得不离开板烈,但始终没有放下农村教育。此后,他到过很多地方,也曾到过湘西一所乡镇中心校蹲点教学。

2015年春节过后,卢安克到医院检查,发现脖子上长有良性瘤,检查结果虽然没有任何问题,但卢安克已动了回国的念头。在板烈回不去之后,他似乎已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留在中国的价值。

卢安克做出了一个决定:不再参与中国教育有关的事。

或许很多人把他当成英雄,或许很多媒体将他捧成高大的形象,但对于卢安克来说,他或许是失望了。他深受媒体与崇拜者的侵扰,不管是他,还是学校,又或是教育本身。

他希望更多人真正关注、帮助到乡村留守儿童。但不管怎么说,媒体更多关注的,始终还是他的个人生活。有很多人也曾问过他,如果需要钱,可以捐给他。他说他不需要,但教育机构需要,也就没有下文了。

或许,卢安克是困倦了吧。毕竟,本国人不愿意做的事情,他一个外国人总是这么积极,好像真的有点多管闲事。

2015年7月,卢安克离开了中国。

“在中国,农村的人和城市的人,都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太着急了。来不及打好基础,就想着要看见结果。”面对着柴静的时候,卢安克曾如此说过。

柴静也曾坦言,卢安克的教育,让她“内心长久砌起来的砖石一块块土崩瓦解”。

关于卢安克的教育,《看见》中写道:“从世俗的意义上说,没用,没效果,不可效仿,也不可推广;他做的事情很可能无影无踪,悄无声息地就被吞没在中国茫茫的现实中,但他的存在本身,有一种令人内心惶然震颤的力量。”

这个时代,不乏英雄。卢安克或许不是英雄,但他却以他独特的方式,诠释了他人生的圆满。

卢安克说:“如果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家,他的家人就是他的后代。如果一个人为了他的学生,他的学生就是他的后代。如果一个人为了人类的发展,那么人类就是他的后代。”

或许在某一天,我们在中国的某一个地方,还会遇到卢安克,但请不要打扰。对于卢安克来说,他只希望,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外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