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7 視角如此獨特的戰爭片,我只看過這一套

奧利佛斯通曾罵過幾部戰爭片:

在這部片子裡所有的美國人都被塑造成英雄,而所有的英雄都被殺了。

為什麼不提他們在索馬里殺了很多人?

--罵《黑鷹墜落》

這是一部“非常噁心”的電影,這會讓民眾覺得戰爭是合理的,殺人是正當的,這太離譜了。

--罵《拯救大兵瑞恩》

這些觀點,不管是否有失偏頗,但從中也反映出戰爭電影一個永遠不變的主題就是:

反戰。

戰爭場面在視覺上的衝擊,只是手段。

戰爭片的內核,不在於“戰”,而在於“反”。

我們通常看到的戰爭片,都將交戰雙方塑造為正反兩面。

也因此,才襯托出今天要跟您聊的這套電影的罕見性。

罕見,我還得加上“極其”二字。

就我個人而言,我只見過這樣一套。

前提是,您把兩部都看了,這種罕見性才會體現出來。

電影取材於二戰中的同一場戰役:

硫磺島戰役。

這兩部電影,不是上下集。

它不是前後承接的關係,用姊妹篇來形容,最為貼切。

先簡單瞭解下硫磺島戰役的背景。

1945年2月,二戰即將接近尾聲。

歐洲戰場上,硝煙逐漸散去。

但在太平洋戰場上,炮聲卻在不斷升級。

其中,硫磺島戰役,是最為關鍵且血腥慘烈的一場。

長達36天的時間,美軍搶灘登陸硫磺島,日軍死守硫磺島。

美軍陣亡6821人,傷21865人,日軍陣亡22305人,被俘1083人。

這是太平洋戰爭中,登陸方傷亡超過抗登陸方的唯一一場戰役。

此後,硫磺島成為美軍轟炸日本本土的重要基地,並打開了直接攻擊日本本土的通道。

但由於此戰中,美軍傷亡慘重,因此美軍才沒有進攻日本本土。

基於此背景拍攝的這套電影,由斯皮爾伯格擔任製片人。

導演是老牛仔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名字太長,以下用中文暱稱東木導演(Eastwood))。

它的罕見之處在於:

這群美國人拍的第一部,是站在美軍的角度來看待這場戰爭的。

但當時,美國媒體,影評人等並不是很給面子。

過了幾個月,東木又甩出了第二部。

這回,電影講的是日語,而視角,則站在了美國敵軍,即日軍的角度。

這一下,日本,美國媒體都一面倒地給與了讚賞。

2007年,兩部電影都入圍了79屆奧斯卡。

第一部只獲得了些技術性獎項提名,第二部卻得到了最佳影片,最佳導演的提名。

這兩部電影,都是用一種諷刺的基調,來看待戰爭。

很多人都知道的片子:

美軍角度的--《父輩的旗幟》

日軍角度的--《硫磺島的來信》

咱從《父輩的旗幟》講起。

美國有一張很著名的照片,很多人都看過:

《美軍士兵在硫磺島豎起國旗》。

當時,美軍宣傳的是:

這是硫磺島戰役上,攻佔折缽山的六名士兵在上面豎起一面美國國旗。

雖然照片中的士兵只有背影,但由於圍繞這張照片打造的宣傳效應,使得美國民眾大舉購買戰爭國債。

後來,這張照片,還出現在郵票等印刷物上,甚至,還有相關的雕像。

只是,很多年以後,大家才知道:

這張照片,當年是擺拍的。

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

硫磺島戰役的第5天,幾名美軍海軍陸戰隊的士兵們在佔領的折缽山上,豎立起了一面美國國旗。

後來,指揮部接到上級指示:

這面具有歷史意義的國旗要帶回美國收藏,讓士兵們換另一面國旗立起。

在另外六名士兵換起第二面國旗的時候,有名記者將此景拍下,併發回美國。

當年,這張照片還獲得普利策攝影獎。

但第二面國旗立起之後,照片中的三名士兵不久之後就陣亡了。

另外三名士兵,則被安排回到美國巡遊,號召人民購買美國戰爭國債。

《父輩的旗幟》改編自小說:《父輩的旗幟:硫黃島戰役的英雄們》。

小說作者之一,詹姆斯·布萊德利,其父約翰·布萊德利,便是照片中六名美國士兵中的醫護兵,也是三個倖存者之一。

然而,直到父親去世,兒子才知道父親是那張具有時代意義的照片中的一員。

父親生前並沒有對兒子提過關於那場戰役的一字半句。

事實的真相是兒子從父親的遺物裡,發現一枚海軍頒發的十字勳章,以及一些簡報開始瞭解的。

做了大量調查後,詹姆斯決定把這一切告訴大眾。

於是,有了這本書。

後來,有了東木導演的改編。

但日軍篇卻是東木導演等人的原創劇本,當年還獲得了奧斯卡的最佳原創劇本獎。

東木導演的意圖很明顯,他說道:

戰爭裡是沒有勝利者的,即使是勝利,那麼也是慘痛的勝利;

如果是失敗,那也是光榮的失敗。

作為士兵,他們的天職就是服從命令。

大錯特錯的是發動戰爭的人。

所以,兩部電影的色調,在戰場上的場景都是接近灰白的淡色調。

在戰爭場面上,儘管慘烈,也沒有刻意地用顏色進行渲染。

兩部電影的某些場景,是對應的。

例如第一部中,醫護兵回到原來的躲藏點時,發現自己戰友不見了。

終其一生,他一直在唸叨著這名失蹤的戰友。

而在日軍篇中,我們則能看到,這名失蹤的戰友原來當時位於日軍的地下隱匿點之上。

他是被日軍拉下去,然後活活打死的。

再如第一部中,美軍進入日軍的隱藏點,卻發現裡面是一群已無全屍的日軍屍體。

到了日軍篇,則告訴觀眾:這些日軍在美軍到來前,用炸彈集體引爆自殺了。

雖然主題都是反戰,內容也有著對應,但兩部電影講述的事件卻截然不同。

《父輩的旗幟》中,故事主線是以照片中,三名回國為政府募捐戰爭國債,被打造成英雄的士兵為主線的。

戰場上的事,則出現在閃回段落中。

而過去的戰場,與如今的現狀,在巡遊募捐的過程中,則產生了種種矛盾。

這有點像後來李安那部《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

而當時,東木導演在片中諷刺的很直白:

英雄是因為我們的需要所創造出來的產物。

對於戰爭的諷刺,無處不在。

有的直白,有的隱喻。

募捐巡遊的組織者告訴回來的三名士兵這樣的意思:

你們是不是英雄,不重要;

你們是英雄,只是因為我們需要;

我們需要的是,做為英雄,你們能幫我們賣出戰爭國債,帶來錢。

戰場上一聲聲哀嚎,時不時通過閃回出現於巡遊募捐的士兵頭腦中。

就如電影開場。

一片狼藉的戰場上,沒有直接交戰的場景。

只有一名孤獨的醫護兵,奔跑在戰場上,四面八方不斷傳來呼叫“醫護兵”的慘叫聲,而他卻不知應往那邊去才是最合適的。

那款以照片為原型製作的甜點,被澆上紅色的草莓醬後,竟是看起來帶著血腥。

照片上的六名士兵,只有背影,沒有正面。

而宣傳方弄錯了其中一名士兵的身份。

但是,消息公佈出去了,宣傳方並無意修正。

於是,晚宴上,被邀請參加的士兵母親,指著照片上的人,問回來募捐的其中一名士兵:

我竟然認不出自己的兒子。

而此時,應該被邀請的那名母親,卻毫不知情地坐在家裡。

可如果再往大一些看,這場晚宴依託的那張照片,它甚至也是擺拍出來,而不是真正具有歷史意義的那個真實瞬間。

據小說作者之一詹姆斯所說,當時回國的幾名照片上的戰士,受到國民的歡迎程度就如同披頭士般。

可是,他們的晚境卻一個比一個淒涼。

並非政府有意忽視他們,而是他們故意走出了大眾期盼的目光。

這一點,在《父輩的旗幟》中,倒是做了一定的改編。

也由此,使電影的諷刺及反戰力度更為強勁。

艾拉在戰後,那英雄的光環帶給他的象徵,卻把他襯托得像個紀念品般。

有人看到他,過來找他合影。

合影完,塞點錢當小費。

甚至因為鬧事坐牢,也有記者跑過來拍攝監獄中的英雄。

他的結局,是孤獨死去後,屍體才被人發現。

報章報道,他死於酗酒過度,但警察並沒有驗屍。

醫護兵,結局相對好些。

戰後,他接手了一家殯儀館,以此養活家庭。

而雷內,在巡迴募捐之時,收到很多公司老闆塞過來的名片。

這些人,因著他的英雄光環,力邀他到公司上班。

可是,戰後,當雷內照著那些名片上的電話一個個打過去時,回覆的消息卻是石沉大海。

英雄光環褪去後,已不再有商業價值。

最終的雷內,做了一名清潔工,了卻一生。

如果說,《父輩的旗幟》,是通過被塑造的英雄來進行反戰諷刺。

那麼,日本篇的《硫磺島的來信》,則是通過小人物來進行反戰諷刺。

這是一場慘烈的戰役,裡面也不乏一些勇猛的士兵和軍官。

但是東木導演的主線落腳點,卻是在一名最不像士兵的士兵西鄉(二宮和也)身上。

背地裡幹活,他在說著消極的話。

開戰前,指揮官讓大家誓死奮戰時,他卻在心裡打著自己的小九九。

戰友們已知戰果是失敗,選擇自殺,他卻選擇逃跑。

另外,還有一名士兵清水,也是這副德性。

甚至在最後關頭,還聽從西鄉的主意,裝成拉肚子,趁著空隙逃離軍營前去投敵。

如果從士兵的角度來說,這種兵真不是好兵。

但是,東木導演卻在反戰的人文意義上,給了他們更為立體的人性化形象。

清水之所以被下放到軍隊,是因為之前在跟著上級巡邏的時候,上級要他殺死一戶人家豢養的狗。

他偷偷留下狗的命,但沒想到沒瞞過上級。

就這樣,他被下放到部隊。

西鄉則是由於戰爭,他用以營生的麵包鋪已無法維持。

而妻子已有了身孕。

此時的他,被強徵入伍。

就此,他來到硫磺島。

而另一邊,是他掛念的妻子,以及他未曾見過的孩子。

其實對於這兩人來說,或許他們就代表了戰爭中一類普通士兵:

他們不喜歡戰爭,他們不想在戰爭中獲取戰功,獲得好名。

他們想要的,只是活下去。

活下去,才能回家,見父母,見妻子,見孩子。

這套電影,它雖然也拍了不少戰爭場面。

但那些場面卻不是為了僅僅刺激觀眾視覺。

例如,用看似荒謬實則不可預知的事,諷刺荒謬的戰爭:

美軍版裡,一群美軍士兵,在戰場上被自己人誤傷。

日軍版裡,打算敵軍鬥個魚死網破的軍官,抱著地雷躺到戰場上。

沒想到,卻沒等來敵軍。

到最後,落了個被美軍俘虜的下場。

它還藉由戰爭中的個體,來講述人道主義。

日軍抓進一名受傷的美國兵,軍官下令給敵軍醫治。

面對醫護兵的質疑,軍官回了句:

如果換成是你,你也希望美軍替你醫治吧。

不同地方,會有文化差異,但是人性,卻是互通的。

錯的,是發動戰爭的那群人。

就像兩部電影的結局,落點都不是這場戰爭最終導致的結果。

而是戰爭中的記憶。

日軍版中,是一場留給後人的記憶。

半個多世紀以後,有人從當年的戰爭遺址中,挖出一個紙包。

包裡,是一封封當年未能寄回家的家書,被埋在黃土裡。

美軍版中,是一場當年的記憶。

那裡,老去的士兵,對兒子說道:

我們插了國旗後,從山頭下來,他們就讓我們游泳。

真的很奇怪,戰爭如火如荼地進行,我們卻像小孩子在海里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