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廷隐墓葬俑 成都博物馆 作者摄
成都博物馆三楼收藏数十尊上图般陶俑,陶俑脚下说明:赵廷隐墓葬俑。
赵廷隐是谁?
五代十国时,后蜀开国大将。
众人皆知四川为蜀,是因:此是三国之蜀,古蜀之蜀。但少有人关注这亦是五代十国的前蜀和后蜀。
前蜀或许不足为道,但后蜀确实为蚌中之珠,真真光彩夺目。
杨燮《 锦城竹枝词 》“一扬二益古名都 ,禁得车尘半点无 。四十里城花作郭 ,芙蓉围绕几千株 。”
芙蓉花 图片源于网络
这“四十里城花作郭 ,芙蓉围绕几千株” 说的就是后蜀成都城墙上种满了姹红粉白的芙蓉花,遥遥望去,如诗如画。
这“一扬二益”便是穿花度城后,扑面而来的顶级商业繁华。
五代十国中原硝烟战火,频繁王朝更迭中,唯这偏于一隅的后蜀,真真锦心浪漫啊!就让我们在这浪漫中,开启一段后蜀创业人的精彩故事吧。
... 英雄乱世起...
要说赵廷隐,先得说说他的领导孟知祥。
孟知祥,后蜀开国皇帝。
而孟知祥的领导又是谁?
李存勖,后唐开国皇帝。
此时,我们还得拉出第三个人:郭崇韬。
郭崇韬又是谁?
辅佐李存勖灭掉后梁建后唐,又亲手帮李存勖灭掉前蜀,妥妥的“功高盖主”后唐开国大功臣。
然而说孟知祥,为什么要拉出郭崇韬呢?
因为,郭崇韬在伐蜀临行前,反复向领导李存勖叮嘱一件事儿:“若西川平定,陛下择师,如信厚善谋,事君有节,则孟知详有焉,望以蜀帅授之。”
蜀是被郭崇韬顺利拿下了,但狡兔死走狗烹,郭崇韬被伏击杖毙,膝下五子全诛,灭族!
那么按规矩,鉴于郭崇韬出发前的“反复叮嘱”,孟知祥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接替郭崇韬任蜀帅之位的正是孟知详!
此时,让我们再度品味一番郭崇韬对孟知祥的评价:“信厚善谋,事君有节”!
这就是赵廷隐的领导孟知祥!
然而波澜壮阔的历史,总是在平静中酝酿跌宕。
不多久,好容易在富蜀过上安逸日子的孟知祥接到消息:庄宗李存勖遇弑,明宗李嗣源继位。
李嗣源是谁?
李存勖之父李克用的养子,亦是出了名的骁勇凶悍!
老板一换,重要岗位人自然也得换。
很不幸,孟知祥的岗位很重要,因为他的守地是:蜀!
蜀是什么地方?
蜀,易守难攻,自古欲王天下者,得蜀,必无兵粮后顾之忧,所以才会有“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后治”!
很显然,李嗣源是不会把这么重要的战略区放心交给前任心腹的。
当然深知蜀地价值的孟知祥也不愿意轻易下岗。
但问题是,蜀虽易守难攻,而是孟知祥的官职是:成都伊,充剑南西川节度使。
注意这当中的关键词:西川。
所谓西川,核心区域就是著名的“天府之国”——成都平原,下图红色区,毫无疑问李存勖确实是想孟知祥帮他把背后的粮仓稳稳守住。
作者制图
但是对孟知祥而言,仅有西川是非常危险的,因为还有东川和山南西道。看下图:
唐朝行政区划图部分 图片源于网络
混乱年代能当王的果然都是狠角色,李存勖虽出生于北方沙陀族,但很明显他完全领会了唐时行政区划的精髓(如上图),一方面令孟知祥镇守西川,另一方面安排董璋镇守东川让二者互相牵制,但同时又把扼守秦岭蜀道的山南西道分出去,不让他二人任何染指。
所以接下来的问题是,不愿意下岗的孟知祥,注定会有两局生死仗,并且顺序最好是:第一局,联合东川董璋,对阵中原王庭;第二局,对阵东川董璋,一统蜀地。
当然也可能只有一局:东川归顺王庭,大军扑面而来,孟命休夷!
所幸,东川董璋也早有不臣之心。
那么局势是暂时定下来了,然更重要的是,在风云变幻的实际战争中,若无猛将,空谈一场!
接下来,有请我们的主角赵廷隐登场。
...男儿有泪不轻弹...
赵廷隐,来自一个战争人才层出不穷的地方甘肃天水,自小有梦征战沙场。
年轻的赵廷隐走出家乡时,唐已覆灭,梁王朱温建立后梁。与后梁形成对峙的是前晋李克用,李克用之子就是后唐开国皇帝李存勖。
后梁和前晋之间,很显然,赵廷隐是个实在人,如下图示他毫不犹豫的投身了似乎“更有前途”的后梁,跟了人生中第一位老板:梁军大将王彦章。
初出茅庐的赵廷隐无疑是幸运的,在后梁他或许没有遇见伯乐,但刚正不阿,骁勇智谋的王彦章却为赵廷隐的军旅生涯做了最好的启蒙。
忠心耿耿立下赫赫战功的王彦章在后梁王廷极有威望,可是自古英雄累小人,61岁时被人设计陷害战败成俘,宁死不降被李存勖斩首而亡。
此时跟随王彦章南征北战的赵廷隐已是经验丰富的老兵,王彦章的战术谋略他都细细观察牢记在心,虽然被俘,但与王彦章不同,对赵廷隐而言,仗可以继续打,只是换个领导而已。
而他的新领导,就是孟知祥。
因为孟知祥,赵廷隐迎来了他军旅生涯的第一个巅峰:剑门关一战成名。
剑门关在哪里?(下图圈出)
见上图,毫无疑问,两军对垒剑门关,成都城破门在即,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剑门关一破,成都城回天无力。
但历史给了我们惊喜。
那是一千多前,一个无比寒冷的冬天。
破掉剑门关的人,叫石敬瑭,那时的石敬瑭也就三十余岁,正是军旅生涯的黄金时期,那时的他充满自信,打仗也很有血性,曾经在后唐的创业战中多次救过领导李嗣源的性命,那时的他应该不会想到自己将来会活成一个“儿皇帝”,让出燕云十六州,留下千古骂名。
石敬瑭的名字,孟知祥是知道的,董璋也是知道的。剑门关属于东川境,然而董璋抵抗不敌后,表示放弃。
战局危极!孟知祥觑眼手下曾“梁晋之战”中随他出生入死的将领,目光却定格在有后梁俘将身份的赵廷隐,空气紧凝,众人惊诧中指于赵廷隐一万兵让其立即开赴剑门关,另指几路将兵开赴其他战略要点辅其作战,这是一个投注生死的大胆决定!没有“信后善谋”的孟知祥便成就不了后蜀,也便没有赵廷隐!
临行前的赵廷隐,面对眼前黑压压的一万大军,天异常的寒,朔风撕扯着旗幡,这些冻得瑟瑟发抖的兵,面对传言,如何背水一战!
一声怒吼从胸口撕开,男儿战死沙场,将在今天实现!
多少次看着刀捅进胸膛,多少次看着战友的身体肢解在旁,多少次饥饿得咀嚼腐物,多少次在死人中果腹,战败的失土,妻儿的凌辱......
赵廷隐哭了,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在寂静无声的茫茫士兵面前,他嘶吼着哭了,喊出了男儿赴死前的决绝和强悍!
“时天寒,士卒恐惧,观望不进,廷隐流涕谕之”
作者制图
剑门关朔风北起,彤云暗密,背风而立的石敬瑭代表着中原王廷,看着对面头戴飞翅帽的年轻军官,石敬瑭轻轻的笑了。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个年轻人,以一万蜀兵,硬生生的把他的数万北方中原兵重新压回了剑门关。
“初唐师之入剑门也,内有坚壁,外有劲敌,远近骇震。及廷隐之捷,人心乃安”
形势急转,失去战机的石敬瑭粮草不济,退回中原,伐蜀失败。剑门关一役,赵廷隐功不可没,至此士气大振,后蜀建立便有了真正的梦想根基。
两年后,更见成熟的赵廷隐即将带领三万大军,在一个叫弥牟镇的地方迎接建立后蜀的第二局命运之战:对阵东川董璋。
弥牟镇在什么地方?
广汉附近,离成都仅三十余公里。很明显,这才是后蜀梦想最接近死亡的一役。
东川董璋倾巢出动,虎狼压境。资治通鉴(后唐纪):“知祥登高冢督战,左明义指挥使毛重威、左冲山指挥使使李瑭守鸡踪桥,皆为东川兵所杀;赵廷隐三战不利,牙内都指挥副使候弘兵亦却,知祥惧,以马棰指后阵。”
西川危夷!
诸将斩,众兵怯,大帅惧,挺于阵前的赵廷隐竟也三战不利。
诚然战争需要决绝的勇气和男子强悍的血性,但若只是一味,胜利往往失于坚硬。“廷隐拳勇有智略,高祖麾下无及者”,三战不利,溃不成军,失败的同时也看清了对方的谋划和将兵的陋性,伪遁、伏击,复整,诱战、跟踪、合击....一系列冷静有序,最后一战廷隐之兵斩东川兵首级数千计,余者多皆投降,虽董璋漏逃,但从此东川平定。
...犹唱庭花将军心...
两战定局,后蜀建立。
战争将在三十二年里隐去,《蜀梼杌》:
那时的“弦管歌诵,合筵社会”,早已随风逝去,了无踪迹。幸今还能在成博的这些赵廷隐墓中出土的伎乐俑中体会丝丝弦音。
湿热的蜀气,乌抹了曾经的绚丽,斑斑墓印却遮不住袍上的细花与描金。
赵廷隐伎乐俑 成都博物馆 作者摄
千年蜀地的鼓器,人腿兽睛:
作者摄
赵廷隐墓葬器 成都博物馆 作者摄
褪色破碎中拼凑完成的舞俑,竟舞得是早在宋代就已失传的西域健舞:柘枝舞。
赵廷隐墓葬柘枝舞俑 成都博物馆 作者摄
《梦溪笔谈》: “寇莱公(寇准)好柘枝舞,会客必舞柘枝,每舞必尽日,时谓之柘枝颠” ,真名士自风流!如宋时名相寇准,那时丝竹弦引下,赵将军大概也常常酒酣尽兴时与众宾客会跳一曲健柘枝吧!
浴血奋战终换桃花源,将军脱下战甲,拱手鸿儒,谈笑白丁,人人衣冠整洁,笑脸盈盈。
赵廷隐墓葬俑 成都博物馆 作者摄
雕台亭榭,花柳成荫,晚年的将军请谢军职,卸甲归庭,封爵宋王,得善终。
赵廷隐墓葬陶房 成都博物馆 作者摄
赵廷隐墓葬陶房细节 成都博物馆 作者摄
公元948年将军逝,金刚护墓,千年威武。当年的西北男儿,跌宕一生,用战马和血刃切割荣耀与屈辱,忠君秉礼,懂的识时退隐,卸甲拱兵也可余生文心,未有落叶归根,但眠人情蜀地,故事落幕,无谓是否留名。
赵廷隐墓葬俑 成都博物馆 作者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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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后蜀赵廷隐墓花冠舞俑与柘枝舞 闫 琰
前后蜀文学研究 张海
孟知祥之顾命大臣的政治命运及后主前期的政争 田玉英
四川后蜀宋王赵廷隐墓发掘记 王毅 谢涛 龚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