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全集|不曾忘却的幕后之音:《可凡倾听》刘广宁、孙渝烽专访(下)

时光走远,记忆永存。曾经那一抹抹熟悉的声音停驻观众心底,难以忘怀。用声音塑造人物,这个浪漫的艺术工作是他们一生的挚爱。他们用天赐的优美嗓音、深厚的文学造诣、严谨的工作态度,塑造了数不清的经典银幕角色。对于刘广宁和孙渝烽而言,比起五光十色的舞台,纷繁复杂的摄影场,灯光柔和、环境安静的录音棚显得单调多了,但就是在这一块艺术小天地,语言表演艺术创作的激情被强烈地唤起。幕后之音缭绕心间,从不曾被人忘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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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渝烽,上海电影译制厂著名译制导演,1963年毕业于上海电影专科学校表演系。1973年在上海电影译制厂担任译制导演、配音演员等职。他所执导的译制片《国家利益》、《随心所欲》、《失落的世界——侏罗纪公园》获得文化部、广电部优秀译制片奖。先后参加配音的影片、电视剧多达千余部。

王冠:您好,孙老师。

曹可凡:孙老师好。

王冠:您好,请坐。

曹可凡:《佐罗》你们看过吗?

王冠:看过。

曹可凡:我们都知道童自荣扮演佐罗,为佐罗(阿兰·德龙)配音,这部片子的译制导演就是孙渝烽老师。当时您在做这部片子的时候,怎么想到让童自荣来演这个佐罗,为佐罗配音?

孙渝烽:这部戏实际上是我跟杨成纯一块儿导演的,当时这部戏来了以后,我们看了以后觉得非常好看,特别是阿兰·德龙演的,这是法国的一个大明星,演得相当好。但是我们整个把戏搞完了以后一看,我们这个译制片讲究还原,最后我们的声音,我们的语言都跟他一致。但是一听那个阿兰·德龙的声音,他是个烟酒嗓子,所以比较沙哑,比较厚。但是他塑造的那个形象又是一个英俊潇洒的一个义侠,所以当时我跟杨成纯就说了,我说这个咱们考虑一下,这个还原比较难对吧?咱们还是要根据银幕形象来考虑,考虑选一个声音亮的,比较朝气的、阳光的声音。如果假设用个烟酒嗓子不大合适。就这么考虑。所以后来我们就定下来以后,觉得童自荣比较合适,声音比较亮丽,比较帅气,比较有力量,而且和他那个银幕形象很年轻,很潇洒比较合。

曹可凡:当时这个童自荣配这个角色的时候有没有你们这个意见相左的时候?

孙渝烽:这个戏因为我们搞了本子,对这个戏还比较熟悉。这部戏有一个什么问题呢?比较严重的呢?就是他要同时演两个角色,一个是义侠佐罗,还有一个总督也是阿兰·德龙演的,他演两个人。那么这两个角色的区分就比较大了,阿兰·德龙是一个义侠,那个总督是个很油滑的。

曹可凡:猥琐的。

孙渝烽:对,是一个假的一个总督。但是他(演员)游离在这个当中,所以这个人物的两面必须要处理好。所以这个我们反复跟童自荣交换意见。

曹可凡:是不是当时有人说他配这两个角色,那个穿的鞋不一样?

孙渝烽:这个有的。

曹可凡:是吗?

孙渝烽:这个我们当时给他排戏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我们不是从头到底录的,我们是把佐罗的戏挑出来,上午录,上午声音好,各方面都好。下午来录总督的戏,我们觉得要分。那么童自荣有的时候他是这样的,他为了要找自己的感觉,一个演员就是这样,要找到这个感觉很重要。他为了找这个感觉,有的时候上午来配那个佐罗的戏的时候,穿一个长筒的套鞋,马靴对不对,有那个感觉,再拿一个衣服一披,有一个披风的感觉,他说我找这个感觉。那么下午配总督的时候他老在屋子里面,所以穿一个拖鞋,他有的时候穿个拖鞋配。这样以后他把这个人物的感觉找准了。

王冠:所以真的有很多演员有自己的配音习惯,像刚才刘老师,她的小木架子就觉得是自己的朋友,有安全感。

孙渝烽:对。

王冠:那您的配音习惯是什么?

孙渝烽:我倒是没有什么,我这个因为配戏配得也并不多,我主要就是搞导演的事儿比较多。偶尔去配一配,反正就是当时有一些糟老头声音暗哑的,神父什么那些,这些大概都我来配。

曹可凡:孙渝烽老师,从这个配音导演的这个视角看,像刘广宁老师这种声线,什么样的角色会比较适合她?

孙渝烽:我们那儿也是这样的,跟京剧一样的,分生旦净末丑,她是旦角,青衣、花旦这一类她的声音都可以。她被我们厂里誉为是公主型的,配公主的声音她就好听,是不是?还有童自荣就是配王子型的,就是每个人的声音总归要跟画面要贴切,画面上面是一个年轻的,是一个公主型,你的声音也要优美,要有那个对吧?所以这点很重要的。

王冠:那孙老师您看曹老师配什么样的角色是适合的?

孙渝烽:他的适应能力大了,他是黑头(大花脸)也可以,对不对?老生也可以。

曹可凡:反正公主跟王子跟我没什么关系。做翻译片的导演非常难,就是他要跟这个翻译要通力合作。因为你受这个口型的影响,那么有一些英文翻过来还不太好翻,比如说我们小的时候看过一部电视连续剧叫《加里森敢死队》。

孙渝烽:对。

曹可凡:对吧?它里边有一句很有名的,当时大街小巷大家都念的词儿就是尚华配的那个,“头儿”。那个英文是什么呢?是BOSS。

孙渝烽:对。

王冠

:老板?

曹可凡:老板,那就没这个味儿了,所以陈叙一当时就把它翻成一个“头儿”。

孙渝烽:后来这个“头儿”是风靡全国。

曹可凡:风靡全国。

孙渝烽:很多地方都用这个“头儿”。

曹可凡:那么还有就是《虎口脱险》里面,大家记得这个在澡堂子里面,法国的军队找另外一个接头的人,里边吹着口哨,“鸳鸯茶,鸳鸯茶”其实这个英文是什么?Tea for two,那你如果直译,两份茶,这不好听,就翻成鸳鸯茶。所以你们是不是平时在这个词句的这个选择上,真的是推敲?

孙渝烽:对,这个是要反复推敲的。我们那里为什么当时那就是,老厂长有一句话,语不惊人誓不休,要还原,而且还原以后要把原意表达出来,而且让我们的中国老百姓要能听懂,要能感受到。这个非常重要的。那么另外就是我们搞剧本,这个对我们来讲,搞剧本最大的困难你知道的,英语翻译,笔译还好,我就有多少词我都写。这个(配音翻译)受一个口型限制的。

王冠:是。

孙渝烽:你比如说我们平常讲那个来来去去的一个“来”,“来”就可以了,英语是什么,come,对吧?法文是(来),西班牙语是(来),都是双音节。但是你要这个的话必须编两个字,你编一个字就不合适。来,他还动一下,那你就要编两个字。你来,过来,就给它合上了。但是你要碰到日语的话(音节)有时候就很多,一个“来”,要五个音节,那这就比较讨厌了,我们必须要标五个音节。但是这意思是一样的。请你来一下、你过来一下,这样口型全都合上了。

曹可凡:所以他们这个配音的。

刘广宁:就是把它转译了。

孙渝烽:对,把它转译,但是意思是这个意思。

刘广宁:你不能只是死抠这字典的。

孙渝烽:对,那么像这种口型的问题对我们来讲是很多,经常碰到的。你比如说日语有一个“晚安”,它有七个音节,那你光是一个晚安,(嘴巴)还在动,那就很别扭了。那你必须要编六七个字给它合上。

刘广宁:要点缀一些词搁在里面。

孙渝烽:填上一些词,但是这个意思又不走样,也是晚安的意思。比如说,请你早点休息吧、祝你晚上做个好梦,这个全都是晚安的意思,晚上告别的意思。类似像这样一些东西我们都要解决掉的。

译制片配音演员从事的声音形象再创作,是一个幕后工作,远没有银幕上的演员那么光鲜。由于热爱与痴迷,他们投入了全身心。回首往昔,由于天时地利人和,译制片一度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配音演员的工作也渐渐被人熟知。时过境迁,有些人说,现在懂外语的人多了,不用翻译就能看懂外国影片,所以不需要看译制片了。对于这样的声音,孙渝烽和刘广宁将作何回应呢?

曹可凡:当年七八十年代,就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八十年代初的这批翻译片实际上真的是这个时代的产物。我觉得上海译制片厂的那么多的配音艺术家后来这么多年,很多年轻人其实当那些片子放的时候,他们也许还没有出生。可是他们对那些艺术家依然是情有独钟。所以觉得时代,我们所处这个时代对于配音艺术,带来一个什么样的影响,孙老师?

孙渝烽:这个我觉得正好是“文化大革命”结束,那个时候什么都没有。

曹可凡:就文化饥渴?

孙渝烽:那个十年,文化上面是个荒漠。突然一下子开放了以后,我记得我们第一次搞的是日本电影周,三部戏,《望乡》、《追捕》和《狐狸的故事》。她(刘广宁)就参加那个《望乡》配戏,配小阿崎。

刘广宁:还有《狐狸的故事》解说,我跟童自荣的解说。

孙渝烽:对。

刘广宁:那个词也翻得很好。

孙渝烽:就是这个一下子以后,大家就感觉到很震动了,怎么有这样的戏,外国还有这么样的戏,对不对?后来我们搞了英国电影周、罗马尼亚电影周、法国电影周,一系列的电影周打开了大家的视野。这个时期实际上大家都需要一些文艺,那么这个时候我们搞了这些译制片以后,丰富了大家的文化生活。

刘广宁

:这也是天时地利人和。

孙渝烽:丰富了大家的文化生活。

刘广宁:赶上点儿了。

孙渝烽:这个很重要的,再有一个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们打开了一扇窗户,让我们的国人了解国外原来是这样的,因为电影它是一个政治、社会、生活方方面面的,所以我们把这些电影一放映以后,大家都很震动,原来国外是这样的,这样多的变化。所以这个对我们后面的改革开放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曹可凡:刘广宁老师您觉得您的这个,你们这一代配音艺术家的成长跟这个时代有什么关系?

刘广宁:我们开始搞翻译片的时候,我只是觉得这个能够作为翻译片当中的一员就是挺好的。后来这个时代有很多事情就是我们始料未及的。那个时候我们搞这个影片的时候,我们只是出于对艺术的热爱,给我们当年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一个锻炼。我们后来翻译片那么受欢迎,当年干这个片子的时候始料未及,大家都是没名没利的。但是到后来改革开放了以后,我们对这个工作就是环境各方面,对这个工作就更加热爱,也是我们工作班子的色彩最齐的时候。所以那时候才能出这些好的作品。

曹可凡:所以我们说,就是这个上海电影译制厂,包括长影的这个译制片组,它们真的是一个独特的时代的一个产物,它记录了那个时代,只是从另外的一个角度来记录。

王冠:孙老师,您看现在时代一直在发展,我们也有很多的欧美片直接引进了,都不需要配音了,所以在您的观念当中,觉得译制片配音演员的未来是怎么样的?会不会有一点担心?

孙渝烽:这个事情有好多记者都问过我,说译制片将来还会生存吗。我说我们这么一个大国,我觉得会生存的。因为你说在城市里边,现在年轻人他懂英语,或者懂几国,懂一两国语言,他有些片子能看懂。你突然来一个土耳其的,来一个阿拉伯语言的,来一个保加利亚的,你就不一定能接受了。但是就是有两个问题一定要解决的,第一个译制片的质量要好,要保证质量。人们是感到听这个译制片是一种美的享受,是一种享受,而且能够真正地理解影片里边的那种内涵的主题和人物性格的东西。这个很重要,质量更加重要。第二个就是要后继有人,不断地出新人,不断地有新人出来,让这个事业可以发展得更兴旺。所以我对声音这个事情我倒是觉得还是有它的余地,因为人们到了,经济到了一定的水平以后,他觉得他要追求艺术上面的享受。艺术上面的享受是什么呢?看话剧,看电影都可以,但是声音那种魅力也还是很可贵的。人们需要听广播,需要看那个,而且一些好声音,一些美好的声音给人们带来很多的愉悦,所以我觉得声音还是有发展前途的。

曹可凡:广宁老师您觉得配音艺术在未来还有希望吗?

刘广宁:这个也是我经常纠结的问题,我是觉得这个工作它是跟我们新中国是同步成长起来的。因为以前是没有,是我们那个老前辈们他们艰苦地打江山一步一步打下来的。但是现在说有的,大家英语、外语水平高了,所以说不要看翻译片了,要看字幕,或者看原片就可以了。我不大能同意这种观点,因为我们这个文化,我们时代在发展,文化在提高,那么这应该是越做越好才行。再说,你说看原片就看字幕,或者是配得不大好的影片,你真是看懂了吗?真是您能够听到这个原片的精髓了吗,我们老厂长就说,剧本翻译要有味儿,演员配音要有神。你不是说让人家听懂就可以了,是不是懂其中的个中滋味呢?没有。所以我就觉得,认为这个翻译片,就我纠结的这件事儿,我希望翻译片得到各方面的支持,它应该有进一步的提高。

曹可凡:其实我特别同意刘广宁老师和孙渝烽老师的意见,我们看这个欧洲的情况,德国、法国今天还有大批的配音演员,配音艺术作为一门独立的艺术,依然是存在的。而且我觉得在中国改革开放40年的进程当中,为什么说我们不能忘记那些幕后英雄,那些配音演员?是因为改革开放之初,我们处在一个文化饥渴,知识饥渴的这么一个阶段,所以当年我们看翻译片,我们新华书店排队买这个文学名著,就是满足自己对于知识的渴望,对于一个未知世界的探索,所以那些经典的外国电影,特别是根据文学名著改编的这些外国电影,的确像甘露一样滋润了我们这个干涸的心田。所以我们要特别谢谢像孙渝烽导演,像刘广宁老师等等一大批优秀的配音艺术家,谢谢你们。

王冠:谢谢你们。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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