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中國人給對方起個稱呼是很有講究的。
頭一樁事是關於性別。比如張先生,李女士。如果明明是男的叫人張女士,明明是女的叫人李先生,大多數情況下是不夠禮貌的(特別有成就的女性稱呼一聲先生是例外)。
素未謀面,但需要遠程和人交流——比如發郵件,或者短信——第一個開口的,應該是發起對話的人。這個時候如何稱呼對方是個難題,因為你還不知道對方是男是女——有時候你根據名字來判斷性別未必百分百靠譜。
中國人很聰明,想出了一個方法來避免搞錯性別的尷尬。
在商場裡,“總”就滿天飛了。
第一次開口,叫你一聲張總,無論男女,都不會錯。就算你不是總,也可以視為一種恭維奉承客套。
第一次叫了張總,以後搞明白其實你也就是個經理,但也不太好改口。
於是就一直叫了下去。
商場裡各種總的滿天飛,和不想搞錯性別是有很強的相關性的。
但媒體行業不是,比較特殊。
二
媒體行業雖然主線就是採編、發行和經營三大類,但各種頭銜其實相當複雜。
僅以採編條線,我的一位公關朋友(這位朋友後面還會提到)是這樣說的:
確實媒體太複雜,記者、資深記者、高級記者、主筆、總主筆、編委、社委、副主編、執行主編、執行總編輯、總編輯、社長等等
外人實在搞不清。
而媒體行業,到底都是碼字的文人,的確不太流行叫“總”。
這該怎麼處理呢?
三
上個世紀,我在上海郵電上班,部門裡有個女同事M,當年已年近五十。
M並沒有什麼職位,所以稱呼她為M總是不妥當的。
直呼其名(或者不稱呼姓直說名字),到底人那個時候是整個部門最年長的,很冒犯的感覺。
叫姐似乎在調戲別人,人實際上是可以做我姨的,但叫人姨,又把人叫老了。
國營單位,不流行叫洋名——其實今天商場裡的確除了總滿天飛,還有盛行叫洋名的,多見於有那麼點外資成分的;或者叫花名,那大概是阿里搗鼓出來的。但即便是阿里,我聽阿里人說起馬雲,都從來不說“風清揚”。
最後M成了M老師。
事實上,在很多國營單位,老師就如同商場裡的總,也是滿天飛的。
核心就一條:你年紀大了,但你又沒啥職位,所以只好叫“老師”。
四
媒體行業的“老師”差不多也是這麼來的。
媒體行業是有“總編輯”的,不過有些人不願意被稱呼為總,因為總覺得自己是文化人。尤其是有年頭的總編輯,這種感覺更甚。叫一聲“總”,多銅臭啊。俺們可是“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的。
媒體行業裡並沒有總記者,只有各種亂七八糟的記者,什麼資深的,高級的,主任的。記者不是權力工種。稱呼記者為“總”非常不適合。
於是媒體行業裡就老師滿天飛了。
這和學校裡類似。一個搞精神文明建設,一個搞靈魂建設。只不過媒體行業裡大多數人壓根沒教師資格證,而學校裡沒這貨的,大概也不算高比例。
本來媒體行業裡就採編線叫個老師還情有可原,但很快就蔓延到發行線和經營線。
一股腦兒,都是老師。
五
前文提到的我那位搞公關的朋友,乃是號稱互聯網有一半人都是他前同事的王以超老師。
這人在媒體幹太久,所以這個老師二字就跟著他走了,也算個特例。
只有很熟的人,可以稱呼他為王八月。因為以超老師在多個公司裡待的時間都不超過八個月。
不過王八月這次破了記錄,也算修成正果。
他供職的優信二手車上市了。
我們恭喜他為“再次”財務自由——王八月不缺錢。
六
其實對應各種老師,現在一些公司裡也流行叫“同學”。
一般指沒什麼職位,但年紀又不大的那種。稱呼老師顯然是出於某種尊重,而你年紀不大,尊重你啥呢?
混熟了的老師,也可以叫同學。
比如我除了叫王八月,偶爾也會說“以超同學”。
這是有點自己端起來自己擺老資格的。
以前有個學校的碩士論文是研究“呵呵”的,我倒是覺得“老師”、“同學”也可研究。這裡的修辭使用,權力結構、社會資本,都是很可以琢磨琢磨的。
七
總結一下。
即便你搞明白了對方的性別,先生/女士/小姐,都是拉遠距離的服務性行業用的詞。
當一個人實際上沒什麼職權需要仰視,但你又不得不需要去表示一些尊重的時候,老師是最適合的稱呼。
雖然這個人未必能教你什麼。
—— 首發 扯氮集 ——
作者執教於上海交通大學媒體與傳播學院,天奇創投基金管理合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