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的电影江湖:色彩斑澜,诗意浪漫

入眼便是一幅水墨画卷,阴阳八卦、文臣武将、真假虚实,围棋屏风……每一帧里都能看出张艺谋认真态度。对于不同于以往色调的选择,导演张艺谋说这是自己20年来的执念,是他又一次尝试对传统文化的发掘和探索。从美学上讲,张艺谋确实有一次突破了自己。

潜心5年制作,张艺谋的《影》将在国庆档上映,这可说是很多影迷近期最“望眼欲穿”的一部影片了。从定档到亮相今年威尼斯、多伦多北美首映等环节,《影》收获了几乎清一色的好评。

此前在今年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上,《影》举行了全球首映,不仅国外著名的MetaCritic(MTC)网站给《影》打出了88分,好莱坞报道者和Variety更是给《影》打出90分的高分,可见国外观众和媒体对这部电影的认可。

无论何时,张艺谋都是中国电影在全球最响亮的名字。

距离饱受争议的《长城》上映已有两年,张艺谋这次没有再继续探索中国电影与好莱坞工业模式深度合作,而是回归到他最擅长的东方文化叙事。从已经发布的预告片来看,《影》的服化道带有浓重的中国水墨风,以黑、白、灰、青等“性冷淡”、“高级色”为基调,典雅古朴,写意唯美,但其中的暗黑、阴谋和神秘又晕染出冷冽刺骨的杀气,虽然色彩更为疏淡古旧,但影片传递出的飘逸气质仍可窥见当年《英雄》、《十面埋伏》的影子。

视觉盛宴和色彩符号

张艺谋的江湖离不开“色”。

回看张艺谋的武侠江湖,最直观、最鲜明也是最受人推崇的便是他对意境美学登峰造极的塑造,以及对色彩的纯熟运用。作为第五代最重要的代表人物,其东方电影美学自成一派,摄影师出身的张艺谋创造了独特的“颜色叙事”,尤其在他的武侠江湖中,色彩更是成为情节叙事和情怀表达最重要的符号,在极具写意风格的色彩变幻中,民族大义、江湖情怀、爱恨痴缠都包含其内。

2002年上映的《英雄》开启了中国的“大片时代”,创造了当年国内2.5亿人民币、全球1.77亿美元的票房,商业上获得巨大成功。影片开创了色彩叙事手法,以类似罗生门的叙事结构,从无名和秦王两人口中拼出无名刺秦的过程和动机。在无名与秦王对话中,象征权力和威严的黑色发生在无名与秦王的对话、对峙中,代表炽烈、嫉妒、复仇的红色,是无名编造的关于国恨家仇的第一个故事,终因格局狭隘被秦王识破;而象征简单、纯洁的白色则诠释了忠贞不渝、为爱而死的信念;绿色传递的和平、静谧以及生的希望,既象征飞雪和残剑纯粹美好的一段爱奇,又为残剑因为天下大义放弃刺秦做了铺垫。



秦军压城下在书馆挥毫落纸的残剑和书童,及以一人之身抵挡如织箭雨的飞雪,像团团燃烧的火,在亡国之际奋力留住侠者最后的风骨和气节。而着红衣的飞雪和如月在漫天黄叶飞舞的胡杨林中打斗的场面,红得凌厉,黄得耀眼,剑扫落叶,翻腾飘摇。两位因爱反目的女人,搅动一地散叶舞出恢弘勃发的气势。不得不说,张艺谋对画面和意境的把控,在视效上呈现出既磅礴又灵动的观感,令人叹为观止。



而《满城尽带黄金甲》中目之所及比比皆是的“黄”,是皇家富丽堂皇、金碧辉煌最张扬的符号,也是权欲不断膨胀下人性阴鸷冷酷的隐喻。从金光闪闪的宫廷楼宇、到大王和王后雍容的金色衣饰,再到重阳节铺满金黄的菊花,还有穿着金甲胄的士兵,配合张艺谋一向热衷的大场面和人海战术,在视觉上形成巨大的冲击力,时隔多年重看该片才发现,这绝对是教科书级别的拉片范例,色彩绚烂满溢,每一帧都彰显着导演别出心裁的隐喻。



即便《长城》中被人诟病的“大型体操队”大战饕餮军团,仍能看出张艺谋对于颜色叙事的执着,只不过《长城》中的“五色介胄”除了承担区分五个不同战术的军种外,对于美学和叙事的贡献弱了很多,所谓“中看不中用”,也难怪被网友群嘲。



诗性江湖不破不立

除了对色彩和意境登峰造极的运用,张艺谋心中的江湖武侠气质,在他不同作品中,呈现也不尽相同。

《英雄》中,居庙堂之高的秦王嬴政为统一天下残忍暴虐、好杀成性,但同时又胸怀一代枭雄的孤胆壮志,承受者被世人唾弃仇视的高处不胜寒,但也唯有他能结束连年战乱,为避免刺秦后天下大乱而引发更多的生灵涂炭,无名最后放弃刺秦。由于秦王在历史相传中的暴虐无道,影片主题曾被质疑为秦王“洗白“而饱受争议。但为了天下甘愿自我牺牲的觉悟,也正透出张艺谋作为传统又典型的中国北方直男对于武侠和英雄的理解:真正的侠者应舍生取义、拯救人类、拥有宏大的格局观和民族观,个人恩怨应该为春秋大义、天下苍生让步。影片中张艺谋对于“英雄”做出自己的解读,充满悲怆和苍凉感,当然也包含了爱恨情仇,却远大于简单的爱恨痴缠。



但有趣的是,《英雄》的“大”格局到了《十面埋伏》中,却回归到基于人性觉醒的为爱牺牲,反而变“小”了。在《满城尽带黄金甲》里,江湖搬到庙堂之上,依旧暗流涌动风云诡谲,而《满城尽带黄金甲》套用雷雨的故事结构和人设,更赋予武侠片更多人性反思,在主题上更为阴暗残酷。



《长城》则用非常好莱坞化的思维方式讲述拯救人类舍弃小我的普世价值观。《影》中“替身”的个人意识唤醒和对既定命运的反抗打破了张艺谋以往的君臣视角叙事,在阴谋、阳谋里揉进了宿命论的思考,这也使得电影主题没那么单薄。他也表示,“我们古装电影拍了一套又一套,但脱离惯性的并不多,我想用一个替身的故事来破一破”。

所以张艺谋的江湖叙事可大可小,情感和生命体验也不尽相同,这或许也反映出张艺谋对武侠精神不破不立的探寻。



同时,张艺谋电影中对美和意境的极致追求,也令他的武侠江湖少却很多暴力,更具诗意和艺术性的美学展现,甚至刻意追求“好看”而忽略故事情节的逻辑和理性,以致对武侠江湖的描摹具有大量留白,并且呈现非理性的、诗性的、文人气浓郁的气质。这一点,与香港武侠片里快意恩仇、嬉笑怒骂、直抒胸臆、爱憎分明的利落很不一样。



《英雄》中飞雪和残剑刺秦的一场戏,以仿佛得神性庇佑般、以二人身躯直抵千万秦军最终杀到秦王面前,《满城尽带黄金甲》里元杰带领的叛军几近全军覆没,一人杀到殿前,都几乎是不符合逻辑的,更别说《十面埋伏》里最后为了北方佳人而做困兽之斗的场景,夏日竹林秒变冬日林海,漫天飞雪的设置或许出于渲染氛围的需要,但“六月飞雪”也未免太任性了些。



在《十三邀》节目中,张艺谋说过,别人认为他最擅长的是色彩,但他自认为最擅长的是造型。《影》再次发挥了他天才的造型能力,片花里,水墨意境,寥寥台词,每一帧都工整、浪漫,像画卷。但仍有刻意营造古意的“形式感”,这种刻意营造,既是张艺谋电影美学令人惊艳之处,也为他招致许多“形式大于内容”的非议。



有人说《活着》之后无张艺谋,有人说他的创作到后期只剩形式大于内容,也有人说他已然廉颇老矣、江郎才尽,故事驾驭能力和表现力愈发薄弱,只剩下玩视觉。

诚然,“张艺谋们”总有谢幕的一刻,但没有人能否定,张艺谋自成一派的美学成就将中国电影推向世界,他的存在,本身就代表了民族文化不断探索国际化道路的可能性。此次《影》回归东方美学,水墨国风,阴阳哲学、太极元素等设计元素必将又是一场视听新体验。

张艺谋曾说过,中国人拍西方电影永远不会成功,只有拍摄纯粹的中国电影才是正确的道路。卡梅隆曾说过,他是张艺谋的大影迷,特别喜欢他的《英雄》和《十面埋伏》,很诗意,有美学上的思考。这种美感是好莱坞所缺少的,值得像中国电影学习。

而这种美,自张艺谋始,无出其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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