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中心思想餵養長大的一代,對於意義的尋求總是迫不及待。
我們太喜歡劃重點,保證在鮮活的世界裡,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時間去抓住要害。
當熒幕大規模取代印刷品時,我們對於中心思想的依賴並沒有減弱。
流動畫面帶來的不確定性,不安全感,反而讓很多人備受煎熬。
很多電影大師都遭受過被逼問“你的電影傳遞了什麼訊息,要表達什麼意義”的正面攔截。
一部電影說了什麼真的是最重要的嗎?
一部電影最重要的使命難道就是去表達一個早已被塑封在商業模具中的意義嗎?
在電影《皮繩上的魂》點映過後,導演張揚也被問到了這個有關意義的問題。
張揚導演很敬畏的表示:
一部電影的意義應該是隨著觀眾的人生經歷而流動、變化、不斷被重塑的。
電影是去展現那些:如果不是你,可能就永遠無法被看見的東西!
在拍攝《皮繩上的魂》的時候,張揚一直堅信:拍電影就像一場修行!
他拍攝電影的目的從一開始的清晰,中途的迷惑,到最後的頓悟,經歷了太多的掙扎和糾結。
他不希望把電影變得簡單,武斷、粗暴的宣佈這個意義就是這部電影。
他希望不同人,在他的電影中能夠感受到異於他人,來自內心的個體化共鳴。
區別於同樣出自導演張揚之手,近期大熱的朝聖影片《岡仁波齊》,《皮繩上的魂》明顯是一部主觀性很強,電影化調度很明顯的作品。
《岡仁波齊》以旁觀者的視角,不斷做減法的方式為影迷呈現了一支前去聖山朝聖的隊伍的經歷。
全片沒有明顯的故事結構安排,沒有戲劇性高潮,鏡頭語言是剋制的,冷漠的。
▲ 電影《岡仁波齊》劇照
這次到了
《岡仁波齊》和《皮繩上的魂》是張揚以兩種迥異的方式創作出來的矛盾性作品。
它們是電影的兩個極端,他希望在兩極的摸索中尋找出全新的電影語言體系。
電影
它將神話與現實、宗教、民俗融為一體,在創作上是一次大膽的冒險。
電影講述了一位帶有原罪的獵人,意外獲得天珠,並死而復生,經大師點撥,一路降服心魔,最終將聖物天珠護送進入蓮花生大師掌紋地的魔幻故事。
在拍攝和改編這個故事的時候,張揚運用了眾多電影化敘事手段,豐富了影片的主題思想。
同時利用經典電影的符號性展示,勾起了影迷的觀影記憶,連通了過去和現在。
讓具有不同觀影層次和喜愛的影迷可以從中體味出不同的感受。
在故事中,有粗狂的大漠黃沙,有高峻雄壯的雪山。
場景模糊了具體的時代,讓人看到眾多西方西部片的影子,從約翰·福特的《搜索者》到薩姆·佩金帕的《日落黃沙》。
從造型,配樂,到長時間的靜默,包括男主角塔貝多次身陷沙漠的幾幕,最容易窺見西部片大師萊昂內的《黃金三鏢客》你的經典元素。
可影片有時冒出的刀客狹路相逢的戲碼又讓人恍惚間看到了東方武俠電影的熟悉身影,如《雙旗鎮刀客》。
小酒館裡的一場戲讓人想到了徐克的《新龍門客棧》。
張揚故意打碎了常規類型的限制,讓《皮繩上的魂》與經典電影的各類元素不斷呼應。
讓該片融合進了西部片與公路電影,具有了濃烈的魔幻現實主義味道。
類型上的創新嘗試已經打破了觀眾常規的觀影期待,影片就是希望以不確定性去打動觀眾,考驗觀眾的觀影惰性,逼迫他們主動進入影片,以獨立的思考去解讀電影。
為了豐富影片的主題,讓意義具有延伸性,張揚玩了各種“障眼法”。
利用時間長度和空間維度、平行多線敘事結構,虛實結合的人物設計,賦予了影片可以往復玩味的內涵深度。
《皮繩上的魂》最令人震撼的地方必然是故事的結構和人物的隱喻。
其人物關係複雜,敘事多線程推進,神秘、懸疑、時空交錯,緊張的外在衝突和激烈的內心拷問猶如層層嵌套的華麗迷宮。
令觀眾如入天堂,如墮地獄,充滿變幻莫測的魔性。
影片在空間和時間上大膽的運用了三段平行敘事。
在影片一開始的幾分鐘內,三個故事利落的劃開了時間和空間的連續性,為影片建立起了敘事的結構基礎,設置了對立人物。
第一個故事,小男孩看見了跌落山崖的小女孩。
身受重傷的小女孩拿出紅色的天珠,叨唸著要小男孩帶她去“連花生大師”的掌紋地。
第二個故事,男主角,獵人塔貝奪取了一頭鹿的生命,意外從鹿的口中獲得了天珠。
轉瞬間雷雨傾盆,他被閃電擊中。
第三個故事,雙胞胎弟弟前去找一個叫塔貝男人復仇,塔貝在一場搏鬥中奪取了其父親的性命,他給母親發誓為父報仇。
手起刀落,他以迅雷不見掩耳之勢拿下這個不知是真還是假的“仇人”性命。
三個片段,三組人物,看上去毫無關聯,實則具有緊密的聯繫。
影片是以獵人塔貝死而復生後,答應活佛護送天珠去聖地,洗脫罪孽的故事為主線。
同時交錯了兩條支線故事:作家格丹追尋塔貝,雙胞胎兄弟追殺塔貝為輔線,三線並進,反覆交錯,層層推進故事。
《皮繩上的魂》以多線的平行敘事給予了影片主題多重解讀的可能。
三組人物其實並不是發生在同一時間線中,而是各自處於自己獨立的時間節點。
同時,相互追逐的關係,同樣的地點雖前後出現,可因為時間的差異,其實早已物是人非。
由此,時間和空間帶來的錯位和擴張,讓觀影的目的不在被意義所一葉遮目,體驗的過程和頓悟的結果才是心之所向。
不光是巧妙的時空結構,影片還精心設計了人物,讓他們各自具有值得反覆玩味的現實性隱喻。
影片中的三組人物,一路在尋找,一路在失去;一路在放下,一路在獲得。
塔貝一開始是自私,殘暴,為生存而殺戮的無情獵人。
在護送天珠的贖罪之旅中,他結識了愛他不悔的女子瓊。
他一開始驅趕她,借她的身體取暖,發洩慾望。
可隨著故事的發展,他漸漸愛上了這個果敢熱烈的女子。
一路上,他從不會愛,到不敢愛,進而犧牲自我成全瓊的愛。
用善良和純淨進化了自我的靈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用死亡成就了自己的永生。
而尋找塔貝復仇的雙胞胎兄弟,卻迷失在了復仇的森林中。
哥哥為了保護弟弟,失去愛人,花費十年追蹤塔貝,為的只是最後能夠見上弟弟一面,讓他忘掉仇恨,帶他回家。
而弟弟被慾望遮蔽了心靈,殺掉放下一切的塔貝後,他選擇了自我了斷。
復仇成為他活著的唯一意義,敵人死去,他亦無法苟活。
雖然他們都抵達了“連花生大師”的掌紋聖地,可結局卻迥然而異。
這其中要表達的東西一下子立體了起來,可供觀影者自行去解讀。
其中,最令人震驚的人物設計,還屬那位看似一直在追蹤塔貝的作家格丹。
這位人物分裂了影片的虛構和現實,讓影片在主題深度上再進一步。
格丹的故事線虛實交映,大多是作家內心追尋生命真諦時的糾結體現,他總是晚一步,老是慢一拍。
在即將達到目的地時,他陷入了焦慮的頂點。
這時他遇到了閉關的大師,在其指引下,終於找到了有關塔貝和雙胞胎兄弟故事的完滿結局。
給了每一位人物宿命式的結尾,同時讓自己意外成為了天珠最後的護送者。
在縱橫交錯的掌紋地裡,只有一條是通往人間淨土的生存之路。
只有放下一切,讓內心從各種慾望中脫離出來,以空靈的內心應對世間萬物,才能獲得永恆的寧靜。
在這裡,天珠和掌紋聖地所具有隱喻已經完全凸顯,只待影迷自己去拿捏。
取景自地形複雜多變的藏地區域,其蘊含的歷史和人文意義更加豐富了影片主題的內涵,給予了觀眾無限解讀的空間。
《皮繩上的魂》以緩慢的敘事節奏,高信息量的鏡頭語言,給觀眾留下了思考的縫隙,意義的留白。
所謂的中心思想,影片主題也就收斂了他的高傲。
影片以具有探索性的敘事方式,讓信息在銀幕上流動,重點不可再被標註,標準答案亦不可被封存。
我們終於有機會在電影裡尋找那個傳說中的大象,來上一次淨化心靈的伏魔之旅。
感謝張揚導演的《皮繩上的魂》!
它給予了我們一個豐富的,沒有劃重點的多樣生活。
我們可以通過自己的眼睛,讓心靈與影片發生一次純粹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