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思泉湧立馬下筆?不,優秀的作家也時常選擇等待 | 此刻夜讀

文學報 · 此刻夜讀

睡前夜讀,一篇美文,帶你進入閱讀的記憶世界。

文思泉湧立馬下筆?不,優秀的作家也時常選擇等待 | 此刻夜讀

......“圖畫書界奧斯卡”

寫作者很容易高估自己

所謂寫作,不過是你以為你可能會這麼寫

“儀式”裡不乏神神鬼鬼的成分

有些習慣不僅即興,還可能有些神經質

上幾天,微博有個熱門話題是請大家推薦自己知道的“毒舌”作家,王爾德、毛姆、納博科夫、錢鍾書等均位居票選前列。在讀到上面這幾句話後,小編深深覺得這位作家也可以位列其中。

在與友人閒聊時,葉兆言會吐露多少“秘密”?上面這些就是啦。十多次午後與友人餘斌的長談中,凌空高蹈有之,回望俗世也有之,葉兆言的真誠從字裡行間可見一斑。在談到寫作習慣時,他對於自己的一番“毒舌”更像是對寫作生涯的一次告白和梳理——畢竟不是每位作家都會這樣坦率直言那些與寫作相關的“惡習”。今天的夜讀,一起去看看在寫作場域中最真實的葉兆言。

文思泉湧立馬下筆?不,優秀的作家也時常選擇等待 | 此刻夜讀

節選自

《午後的歲月》

葉兆言、餘斌/著

譯林出版社

2020年1月版

乘勝追擊是讀者的事,再好的話也不能多說,要有節制

餘 :我們且放下剛才的話不表罷。很多搞寫作的人都有一些秘訣,也許是隻對個人有效的招數,實際上也就是一些個人習慣。你剛才說你寫小說往往是到高潮時有意停下來——

葉 :是啊,撒泡尿,點根菸,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餘 :你能說出這麼做的理由嗎?高潮正是興會淋漓處,乘興寫去豈不痛快,為何要歇手呢?

葉 :我有種感覺,人在很激動很衝動的情況下,會收不住筆。過去的小說有“且聽下回分解”的法子,那是吊讀者的胃口,我這麼做,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吊吊自己的胃口。因為寫到高潮,有時你完全進去了之後,你會噼裡啪啦往下寫,弄不好也就寫糊塗了。我不知道,自己的這一招是不是有些類於布萊希特說的“間離效果”。反正寫小說最好還是有一些客觀,我希望自己一方面要進入,一方面又不要太進入,這是我追求或者說是我喜歡的一種效果。有人說我的小說有一種別樣的風格,分析原因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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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 :反高潮?

葉 :反高潮。到了高潮就不往下說了,乘勝追擊是讀者的事,再好的話也不能多說,要有節制。這可能與我的寫作習慣有一定的關係,緊接著剛才的話題,小說寫作通常是一種等待,我老在那兒等待,想等出最好的句子,最好的構思,最好的處理方式,所以我的速度基本上控制在每天一千字左右,想多也可以,但是如果一天有挺不錯的一千字,已經可以心滿意足,人可別太貪心。寫小說應該從容一些,對我來說這麼做,從容也有某種表演的性質,要知道,等待是很甜蜜的。隨筆則不同,想怎麼寫就怎麼寫,我現在給《收穫》寫的文章就屬於這一類,隨筆有一種隨意,畢竟是我在玩票,用不著太當回事。記得薩特講過,他寫哲學著作比小說快,我完全相信。寫隨筆真是不大考慮形式問題,想寫什麼,下筆之前基本上已經通篇想好。

寫作這玩意兒是很怪的,寫之前你總是過高地估計自己

餘 :剛才說到你寫小說的過程,寫著前面不知道後面,有點難以預料,有點神秘的味道。事實是每個作家都如此。有些作家動筆之前會有詳細的大綱,會對人物情節有相當周密的設想。你好像沒有類似的東西,你沒有這樣的習慣?

葉 :沒有這樣的習慣,從來沒有提綱,當然這是指過去。現在有點狼狽了,為什麼狼狽呢?因為過去寫小說只要有個想法就行,一旦開始寫了,就義無反顧地向前挺進。即使有點小提綱,一部長篇有一張小紙片也就足夠。也許根本就算不上什麼提綱,只是人名篇名之類。這兩年有點小變化,寫長篇時想到後面會有什麼小細節,會記下一兩句做個提示。過去絕對用不著,寫到那兒,很自然地就會冒出來。現在不記下就會忘掉,這是潛在記憶力的衰退。我覺得寫作的記憶是一種潛在的記憶,說不清道不明,所謂寫作,不過是你以為你可能會這麼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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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 :你剛才講到等待,我有個印象,你寫一篇小說,篇名好像特別講究。一篇小說,如果有了一個比較合適比較得意的篇名,寫起來就很順,比較自如,篇名也是你的等待的一部分嗎?

葉 :這事情很荒唐,我自己也說不明白。不過作品的命名對我的確很重要,“名不正,則言不順”,此話不假。對我來說,篇名不是等待的結果,而是意味著等待的開始,沒有一個好名字,我就不知道該開始。腦子裡面常有一堆小說名字放在那兒,我知道這些小說遲早要寫,很多情況下我不知道說要寫什麼,但是如果有個好名字,遲早都會寫。在名字上我還有些莫名其妙,有些名字我知道可以容納一個長篇,有的名字就是個中篇,有些則是短篇的名字。比如說當年寫《豔歌》,我就覺得“豔歌”二字可以寫成一個很不錯的中篇。說到個人習慣的話,我常對一部作品的好壞沒有把握,沒有感覺,因為任何一個搞寫作的人都是如此,寫之前以為出來的必是個好東西,而實際結果都是失敗。我想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寫作就是不斷地面對失敗。我在好幾篇文章裡都說起過,寫作這玩意兒是很怪的,寫之前你總是過高地估計自己,寫完之後你始終不能忘記的,就是並沒有達到你的預期。寫好了很正常,因為你抱著寫好的期望,所以真寫好你不會在乎,而沒有寫好沒有完成預期的地方,你總是耿耿於懷。你總還記得我第一個長篇校樣出來時的恐懼,我跑到你那裡,像闖了大禍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錯誤一樣。

習慣有心理暗示的一面,當然,也有作家故意縱容的一面

餘 :安靜、封閉的環境,也許凡寫作的人都是必不可少的。我有點奇怪的是你這次搬了新家以後,不把寫作的處所安排在書房裡,倒把桌子放在客廳中央,這是“公共空間”,去“封閉”二字太遠,你不是找打擾嗎?

葉 :我拿到新房子鑰匙,首先想到的,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寫作,當然要把家裡最好的一塊地方留給寫作。很多人看了我的房子以後都感到不可理解,怎麼在最顯眼的地方放了寫字檯和電腦。其實對我而言,只要家裡來了一個人,任何房間都不再是封閉的了,不管我在哪也寫不了。一旦有人到你家裡,你就無處可躲了。

餘 :說到封閉環境,我想到前幾天在報上看到的一則消息:有老闆出錢,把作家請到大賓館、度假村別墅之類的地方,封閉一段時間,讓他們安心寫作。像這樣的情況,你能否寫?

葉 :絕對寫不下去。換個地方我就寫不了,我寫東西到一個地方一定要熬,熬,熬了那麼多天以後才能進入狀態。冷不丁讓我到個什麼地方,沒有十天八天的適應期,我肯定幹不成。

餘 :很多作家都有一些個人習慣。像海明威非要站著寫,名人軼事之類的書上這樣的例子太多了。實際上這些習慣對寫作的人能起什麼作用?也許就是個習慣。

葉 :就是習慣。有時候它是某種暗示,有心理暗示的一面,當然,也有作家故意縱容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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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 :你說的故意縱容做何解?

葉 :故意縱容我覺得有兩種情況。比如說抽菸,拿我自己做例子,我對抽菸實際上沒感覺,蘇童一提到我抽菸就當笑話講,他覺得我抽菸是對菸民的一種諷刺。我的煙齡很長,但煙的好壞基本上辨不出來。所有寫作的人都有點貪得無厭,為了能寫得好,他總希望一切可能對寫作有用的東西都利用上。抽菸對我來說也是這樣,對我來說它更多是個儀式,我只是覺得它可能會對我有所幫助,事實上很可能一點用沒有,但僅僅是一點可能性你就會抓住不放。可能有所幫助,這對你的心理暗示非常巨大,比如多喝水,比如不能被人打擾。實際上排除干擾也是一種能力,寫作一方面讓你如痴如醉,一方面會讓你產生一種很強烈的逃避心理,一旦被打擾,你就會覺得自己狀態不行了,就會找到一個藉口,趁機逃避。所以一方面就像跑百米一樣,你希望保持最好的狀態,一方面,如果來了個人,你想現在幹活已不在最佳狀態了,還寫它幹什麼?

餘 :好多習慣或是心理暗示,的確就是一種儀式,不管實際上起不起作用,寫作的人大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願意相信它是起作用的。有時也就是這種寧信其有的態度,似乎使儀式真的有那麼點作用了。

葉 :這裡面不乏神神鬼鬼的成分。

就是一種習慣,這種習慣頑固到不可理喻的地步

餘 :用你前面的話,這就有點縱容的意思,縱容自己的壞毛病,也可以叫“自寵”吧。

葉 :作家有時越寫脾氣越大,越寫越理直氣壯。這並不是由於成功造成的,而是因為幹了這麼多年,習慣了,習慣就是習慣,它常常是用錯誤來證明自己沒錯,用沒道理來證明自己有道理。

餘 :你的習慣在我看來,還有一些即興成分,你自己是否這麼看?

葉 :的確如此,不僅即興,還可能有些神經質,這也是我實際寫作速度不快的一個重要原因。很多人都說我是多產作家,說我高產,真是誤會了。我不過是能堅持不斷,天天寫一點罷了,而實際的效率並不高。或許正因為效率不高,只能以勤補拙,過去有句老話叫“不怕慢,就怕站”,寫作說白了,還是一種日積月累。

餘 :按你前面說的那種速度,每天千字,多也就一千多罷,實在不能算快。文壇上一天幾千字的大有人在。

葉 :一天幾千字對我來說是極難得的。我成專業作家已經十年,大約每年能寫三十萬字,除了逢年過節,我的寫作基本上都沒有中斷。即使是碰上世界盃,碰上眼下正如火如荼進行的歐洲盃,雖然會有些影響,我仍然會天天寫,只要在家。

餘 :有的作家寫作速度驚人。我記得法國的司湯達他那部《巴馬修道院》只寫了六個多星期。那部書總有四十萬字。

葉 :快的人太多了,巴爾扎克比他還快,好像有一個記載,《高老頭》的草稿只用了六天時間。

餘 :像巴爾扎克、司湯達那樣的寫作速度對你是不可想象的吧。

葉 :不可想象。聊以自慰的是,可能因為寫得慢,我的寫作可以沒有停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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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 :可以不停地寫下去?

葉 :我的寫作不要停頓,寫完一篇接著就可以寫下一篇。中間不需要休整期。而且在一個長篇完成之後,反而會寫得更快,這時候會出現一些奇蹟,要是寫千字文的話,往往一個小時就好了,而且揮灑自如。在一個長篇寫完以後的幾天,我所謂的調整就是每天寫一兩篇千字文。

餘 :那還是有個調整期,只不過你的調整方式特別。你會結束一個長篇後三五天就開始另一個長篇嗎?顯然不會,你只是筆不停而已。剛才說你寫作時,即興創作的東西比較多,所謂即興,當然是指一些沒有預料到的東西在寫的過程中冒出來了,這與你剛才講的那樣一種寫作速度好像是矛盾的。你的寫作是勻速前進,而即興的成分,若用心電圖表示出來,那曲線應該是忽高忽低,是變速運動。

葉 :即興創作並不是說像演戲一樣,隨心所欲,想怎麼表演就怎麼表演。它只是一種狀態,比如說,上半句寫完後怎麼寫下半句,有好幾種寫法,怎麼才能寫出最好的下半句。這時就只有耐心等待,這等待裡包含著某種期望值,你覺得現在寫下去似乎不夠好,於是就不敢寫。你很可能只是白白等待,等了十多分鐘以後,可能還是原來的,你寫下來的還是原來的那句話。這過去的十多分鐘,你處在一種無聊的不能自控中間,你等待著更好,常常沒有結果,但是你還得等——

餘 :——總是心有不甘。

葉 :有時確實等到了好東西。一個人的大腦不會一直處於興奮狀態,不會總是源源不斷地冒出什麼絕妙念頭,等待是必須的。比如說,我今天寫到某個人,腦子裡早已想好了,我知道他會幹什麼,但就是不往下寫。剛才講的是一個句子的等待,同樣的情形也表現在其他方面,比如一個場面,一個情節,我已經想好了,但不是順著筆往下寫,我會停住,停下來的原因是預感到可能會有一種更好的寫法。等待包括兩個意思,一個是等待替換,希望來一個更好的,一個是無中生有,希望天上掉下餡餅來。我想更多的時候是等待替換,當然,我也經常等待餡餅。

新媒體編輯 張瀅瑩 圖自攝圖網、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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