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故鄉的夏天

據說,四季是由於地球繞著太陽公轉而產生。我看不見地球的公轉,但能感受到四季的輪迴。

在輪迴的春夏秋冬中,春天雖美,但太短,短得來不及品味,就開始走在輪迴的路上;冬天太長,除了嚴寒,就是荒涼,不想品味,又不得不慢慢品嚐;而秋天,屬於秋風,屬於落葉,屬於凋零,屬於蕭索,是季節的暮年。所以,一年四季中,我最喜歡夏天;在所有的夏天中,我尤其喜歡故鄉的夏天。

故鄉的夏天,生動活潑,熱烈奔放,欣欣向榮,豪爽大氣。

烈日當空,豔陽高照,我戴上麥稈扎的大草帽,一個人出發,從一條溝到另一條溝,從一道梁到另一道梁,從一個峁到另一個峁,從一座山頭到另一座山頭,大汗淋漓,但樂此不疲。一山一梁,一草一木,一溪一池,一石一蟲,皆是風景。只要有時間,只要有空閒,只要有豔陽,只要家人不強行阻攔,我必然出發。這是我一個人的美妙時光。沿著羊腸小道,踏著齊膝的荒草,想走就走,想歇就歇,想望就盡情地張望,想思就漫無邊際地暢思。時間是自由的,心情是自由的,目光是自由的,思想是自由的,一切都是自由的。飛過來一隻蜻蜓或小蟲,飛向哪裡,是它的事,無關於我,我至多瞥一眼它的形狀、它的軌跡。眼前的某株小草或某棵樹木的某個枝條卻不那麼自由,山風拂來,它要向著風的方向擺動,卻被我牢牢地控制,它擺動的方向全憑我的手指,我的喜好,我的心情。就是吹來的山風,也要看我的眼色,聽我的指揮。我將大草帽在風路一橫,帽後便是一個平靜的世界,風只能在帽子的另一側,像蚊子一樣盤旋著,嗡嗡著,心有不甘,也無能為力。此刻,草是我的草,樹是我的樹,山是我的山,風是我的風,眼前的世界都是我的世界;我一個人便享受著故鄉的山山水水,草草木木,清風陽光,還有頭頂的藍天,藍天上的朵朵白雲。

就這樣,我一年又一年地走,一遍又一遍地走,從青年走到了中年,從滿頭青絲走到兩鬢斑白;每一個夏天,故鄉的山水都要被我的腳步齊齊丈量一遍,故鄉的草木都要被我的目光認真檢閱一遍。故鄉的山山水水,故鄉的一草一木,故鄉的每一棟房屋,每一口窯洞,都深深刻印在我的大腦中。故鄉夏天的韻味,如同我額頭的皺紋,隨著年齡的增長,愈來愈濃,愈來愈深,愈來愈與我融為一體,成為我靈魂的一部分,精神的一部分,成為我挺起腰桿直立行走的支柱。

我一遍又一遍地走,一年又一年地走,直到某一年,有親人離世,我的腳步便噶然而止。不是故鄉的山水變了,不是故鄉的夏天變了,不是夏天的韻味變了,也不是我對故鄉的情感變了,而是我的心情變了,是我的心緒變了。

從此,故鄉的夏天,便永遠停留在我的記憶中,停留在我的回味中,停留在我一遍又一遍用心力咀嚼、用腦力幻化的發呆中,停留在我一夜又一夜不變地點、甚至不變場景的夢鄉中。

散文:故鄉的夏天


散文:故鄉的夏天


在不轉山不轉水的日子裡,老莊子的門前便是我張望故鄉、感受故鄉夏天的最佳去處。中午大太陽時光,我端上一碗母親擀的臊子面,坐在老家門前大槐樹下的柴墩上,慢慢地品味每一根長面的筋道,細細地感受每一塊雞蛋的酥軟,輕輕地咀嚼每一根菜葉的清香,而我的目光,在手中的飯碗和遠處的青山間不停地轉換,在故鄉的小河與頭頂的藍天白雲間不停地轉換,在村子裡廢棄的窯洞與新建的房屋間不停地轉換。故鄉的夏天,在我的一頓午飯中,被我,一個長年流浪於外鄉的遊子,用眼,撫摸了無數遍;用心,琱鐫了無數遍;用情,收藏了無數遍。

散文:故鄉的夏天


散文:故鄉的夏天


夏天的徬晚,是故鄉沸騰的時間。山上的羊,沿著小道,一群又一群,奔向溝底,在小溪邊狂飲,一邊飲一邊“咩─咩─”地叫著,呼喊著同類。溝裡的牛,一隊又一隊,在放牧者的吆喝聲裡,腆著肚子,慢條斯理,悠哉遊哉,不時地回過頭去,“哞─哞─”,尋找著自己的子女。牧羊人、牧牛人扛著一天的收穫,要麼一捆乾柴,要麼一捆藥材,要麼一袋豬草,在溪邊,在河邊,吆喝著,喊罵著。有罵羊的,有罵牛的,有罵其他放牧者的,也有罵過路的行人,甚至還有不著邊際的亂罵;為規則,為氣氛,為自己一天的辛勞,甚至為路邊的一塊石頭、一根木棍……不一會兒,故鄉的大壩上,一隊隊羊,一隊隊牛,在熙熙攘攘中前進,朝著家的方向。這種熙攘,一直持續到山巔模糊,河流歸隱,月上塬畔,蛙聲四起。

故鄉的夏夜,是一支歌,是一首詩,是一幅只需聽覺的畫。蛐蛐在柴垛裡細語淺吟,螢火蟲在草叢裡流光飛舞。河灘裡,蛙聲此起彼伏,有粗聲,有細語,有長叫,有短鳴。故鄉的河水形成的瀑布,跌落在岩石上,在晚風中,聲音一陣清晰,一陣模糊;清晰時隨風到耳邊,模糊時被蛙聲覆蓋。勞累了一天的人們,坐在自家門口,男人吧嗒著煙鍋,女人撫摸著小狗小貓,村裡、村外,今天、明天,過去、將來,漫無邊際地聊著,不需要什麼由頭,不需要多少邏輯。軀體是累的,聲音是累的,但精神是飽滿的,神情是愉悅的。

故鄉的夏夜,在蛙聲的漸隱中,在繁星的閃爍中,在山風的吹拂中,漸漸睡去……

散文:故鄉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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