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釧兒之死：姑娘，尊嚴重要，活著更重要
◎文/黃鸝
寶玉和金釧兒
金釧兒是王夫人的貼身丫頭，因與寶玉調情，教唆寶玉“往東院子拿環哥兒同彩雲去”，被王夫人掌摑，含羞忍辱被攆，最終跳井自殺。
《紅樓夢》第三十回，描述金釧兒被攆時寫道：
“王夫人翻身起來，照金釧兒臉上就打了個嘴巴子，指著罵道：‘下作小娼婦，好好的爺們，都教你教壞了。’金釧兒半邊臉火熱，一聲不敢言語……王夫人便叫玉釧兒：‘把你媽叫上來，帶出你姐姐去。’金釧兒聽說，忙跪下哭道：‘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罵，只管發落，別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太太十來年，這會子攆出去，我還見不見人呢！’”
金釧兒的反應透出來三點信息：第一，她對自己教唆寶玉一事沒反駁。第二，她不願出去。第三，她願接受懲罰，怎樣打都可以。
金釧兒回家後，“在家裡哭天哭地的”，沒多久投井自盡。
金釧被王夫人掌摑
金釧自殺的動機究竟是什麼？三十二回題目是“含恥辱情烈死金釧兒”，金釧兒到底含了怎樣的恥辱，才不惜放棄生命的呢？
王夫人
金釧兒自殺，不是因為被王夫人冤枉。
金釧兒在王夫人身邊十年，應該知道王夫人“從來不曾打過丫頭們一下”，這把動手打人，肯定是真生氣了。金釧兒是個有生命活力的姑娘，清虛觀打平安醮，王夫人沒去，她主動要求跟鳳姐前往。賈政傳寶玉見面，她在門口打趣說：“我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這會子可吃不吃了？”多麼率性活潑，天真爛漫。
如果王夫人說的話無中生有，生死存亡的危機時刻，率真的金釧兒怎麼可能不為自己辯駁一二，卻說“我再不敢了”。一句“再不敢了”相當於承認自己挑唆寶玉，坐實了王夫人口中“小娼婦”的罵名。
金釧兒求王夫人不要趕她走，兩個理由。一，我會改，我甘願領罰，怎樣打都行。二，我出去沒法見人。這兩個理由，根本沒半點為自己喊冤的意思。顯然，金釧兒本人並不認為王夫人冤枉她。
金釧兒求情
金釧兒的恥辱來自賈府內外的悠悠之口。
面對被攆，金釧兒首先想到的，是他人的評價。
晴雯被攆，多姑娘料定晴雯和寶玉“素日偷雞盜狗的”。金釧兒是王夫人的大丫頭，地位比晴雯高的多，王熙鳳提到她，甚至尊稱為“金釧兒姐姐”。林之孝家的說，“即使是老太太，太太身邊的貓兒狗兒都輕易傷他不得。”金釧兒不是太太身邊的貓兒狗兒，她是王夫人身邊排第一的大丫鬟，地位可想而知。迎春身邊的司棋那樣飛揚跋扈，婆子們照樣拿她沒辦法，王夫人身邊的金釧兒能夠享受的特權肯定大於等於司棋。
地位如此重要的金釧兒，一旦被攆，立刻會被各種謠言揣測席捲。在他人眼中，你好也是壞，壞也是壞，總之就是一句身敗名裂。
金釧兒就是因為受不了這滾滾謠言的惡意誹謗而自殺身亡的。
寶玉和金釧兒
細究起來，金釧兒並不是非死不可。被攆後，她還有許多種生存途徑。總結起來，有如下幾種：
01.嫁人
就像小紅說的那樣，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賈府大部分丫鬟最終的出路就是放出去配人，金釧兒被攆之後，最可行的生存方式就是嫁個小廝，接受平淡貧寒的生活。像寶玉邂逅的二丫頭那樣親自紡線織布，帶孩子，像劉姥姥一樣春夏秋冬，風裡雨裡，鄉間地頭，辛苦勞作。年復一年，直到終老。
飽經風霜的劉姥姥
02.想辦法回榮府
金釧兒死後，王夫人對寶釵說，我一時生氣攆他出去，本想過幾天還讓他進來。不論王夫人的話是真是假，她既然這樣說了，就表示被攆出去的丫鬟完全可以重新進來。
彩霞不想嫁人，知道到處求人想辦法擺脫厄運。賈芸誰都不認識，可以想辦法弄到賈府種樹的差事。小紅整天被晴雯碧痕指著鼻子罵，最後還是成功逆襲成了王熙鳳的心腹。辦法總比困難多。金釧兒想重進榮國府，有的是辦法。妹妹玉釧兒，就在王夫人身邊當差。好姐妹鴛鴦、平兒、襲人，在賈母王熙鳳賈寶玉身邊都是紅人。金釧兒可是在王夫人身邊混過的人，她有太多途徑可以東山再起，重回賈府。
03.靠平時的積蓄置房置地
金釧兒每月一兩銀子的月銀，加上她長年在王夫人身邊，不可能沒積蓄。她在王夫人身邊十年，吃穿用度都是賈府供給，只算月銀也有一百二十兩銀子。劉姥姥用一百兩，就可以買房買地，做小買賣。金釧兒這一百二十兩，完全可以歡歡喜喜奔小康。
有人說金釧兒可能被父母賣掉，去別家當丫鬟，或者流落風塵。作品提到金釧兒的妹妹玉釧兒也在王夫人身邊當差，每月也有一兩銀子，加上金釧兒自己的積蓄，如果家裡父母不是十分不靠譜的話，日子應該過得下去，不存在被賣的可能。
所以，我們不難得出結論：金釧兒跳井，絕非無路可走。她只是無法面對被攆逐帶來的閒言碎語，無法面對繁華富貴的生活瞬間遠去，無法面對像劉姥姥二丫頭那樣清貧艱辛的未來。
金釧兒是個脆弱的姑娘。被攆後，她本可以嫁人生子，體會家庭的價值和溫暖。她本可以重新籌謀，二進賈府，迎接另一段全新的事業旅程。她本可以依靠繼續買地買房，過上小康的生活。她本可以繼續欣賞世間的四季變換，品嚐人世的酸甜苦辣，守候自己的父母姐妹。
然而，她選擇了死亡。
金釧兒的人生，帶給我們如下啟示：
遇到再大的厄運，都要勇敢面對
林海音《城南舊事》中的小英子，十二歲父親病倒，她小小年紀就要四處奔波，處理事務。面對迷茫的未來，英子說“
不要怕，不管多麼困難的事，只要硬著頭皮去做，就闖過去了”。在這裡，我想對金釧兒說：不要怕，面對悽風冷雨的未來，只要硬著頭皮去面對，就闖過去了。金釧兒如果能勇敢面對，好好打算，她不只能活下來，說不定最後會成為賈府過的最好的丫鬟。擺脫他人的目光，活出全新的自己
金釧兒活在他人的眼光中，度日如年，生不如死，最終自殺。如果她能走出他人的目光，為自己活，一切都會不一樣。她可能在離開賈府的下一秒，就雀躍著奔赴未來的生活，她可能辛勞此生最終兒孫滿堂，她可能苦心經營最後有錢有閒每天曬太陽。
嘴巴是別人的，生活是自己的。別人的評價標準一直在變，活在他人眼中的人，每時每刻都在孤獨地過冬。活給自己看的人，再苦再累也會覺得人間值得。
不論何時，活著比尊嚴更重要。
勾踐為夫差當車伕，韓信受胯下之辱，司馬遷接受腐刑，哪一件不是尊嚴盡失顏面掃地。可最後勾踐滅掉了吳國，韓信成了大漢名將，司馬遷《史記》名垂千古。
生命因尊嚴而閃光，尊嚴因生命而存在。活著比尊嚴更重要，想要尊嚴，請先活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