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先生英年早逝
二十年前我開過一家超市，廖先生是我的員工。他大約一米六幾的身高，駝背，很瘦，穿著一身藍色西裝。那年頭只有幹部和農民工才穿西裝，他像幹部，看上去挺斯文。詢問後知道，他是四川廣元人，三十五歲，來津十多年啦，最近的工作是一家川菜館的廚師。這正是我需要的人，我打算把超市外面的門廊改造成炸串店，但我每月只能給他八百塊錢的工資，沒想到他爽快地答應了。
他在我這兒幹了三年，不偷懶也不勤快，話不多，不是不愛說，而是鄉音太重，說多了別人不懂。說起來，我覺得對不住他，我沒給他提供住宿，每天只管一頓飯，區區八百塊錢工資他還要自己租房，買菜做飯，日子過得很清苦。我發給他幾套工作服，他上下班都穿著，西裝被珍藏了起來。
三年後由於超市旁邊的中學禁止學生中午出校用餐，炸串店失去了主要客源，我只好把這間店面租給了一位街頭理髮師傅。
我留下廖先生在超市裡幹雜活，這時超市的生意越來越冷淡，我們經常一塊聊天。他說起家鄉，帶著一種失落的自豪感，外邊的人都來看風景，但他眼裡只見幾畝薄田，一群羊，所以十幾歲就出門獨自漂泊。他很多年沒有回家了，今年準備回家看望父母，也許不回來了。他邀請我去廣元旅遊，他家就在劍門附近，他可以帶著我去各個景點，走他放羊的山路，不用買門票。
年前他真的辭了職，我知道他是看我生意不好，不想我為難。沒想到剛過了年他又回來了，給我帶來了一些家鄉的土特產。他還穿著我們初次見面時的那套西裝，人又瘦了些，面色也不好。他告訴我他找到了新工作，在南運河一家餐館當二廚，工資比我給得高多了。我連忙道歉，他說，跟你開玩笑呢，你還當真。三年多了，這是他第一次跟我開玩笑。
大約過了半年，與廖先生同租房的室友告訴我，小廖死了，就在前天。室友說他早上還喊了小廖兩聲，沒有回應，他也沒當回事，就去上班了。下班回來看到小廖的房門緊閉，覺得不對勁就喊來鄰居一塊兒推門去看，發現他已經沒戲了。警察和醫生都來了，確定是腎衰竭。
室友還說，小廖始終沒找到長期的工作，本打算在我這兒再幹一年，可看到超市生意冷清就沒說。這讓我即悲傷又後怕，假如他死在我的超市裡，那我就太悲衰了。
過了些日子，廖先生的大哥來到超市。他說，小廖回家時常唸叨我的好，所以特意來謝謝我。他要將小廖的骨灰帶回廣元，就葬在小廖小時候放羊的那座山上。
過了二十年，我之所以又想起廖先生，是因為前幾天死了一位歌手，網上一片“英年早逝”的嘆息。廖先生死時比歌手還年輕，卻像破碎的肥皂泡一樣無聲無息。
廖先生曾經有兩次和死神擦肩而過，一次是我親眼所見，他被一輛汽車撞出了三米遠，開車的女司機大罵他碰瓷，後來在警察的調解下，女司機很不情願的賠了二百塊錢。另一次是他告訴我的，他在南運河救過一個小男孩，自己卻差一點淹死。
不管哪種死法都比死在床上好，如果碰瓷而死，他會出名，會上電視，可能還會引起熱烈的爭論。如果是救人而死，那他就是見義勇為的英雄，人們就會像對待歌手一樣，用“英年早逝”這樣的好字眼來悼念他。
二零二一年二月六日
西柚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