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一直在外面遊蕩，遇到好多事，有了好多想法，很想和大家分享，偶爾就發微頭條。真應該贊贊這個微頭條。不過，有些感想不是發個微頭條能表達出來的，比如以下兩個故事。
（一）狗的故事
很難想象幾近有潔癖的姐姐養狗已經十一年了。現在家裡有一條大的秋田犬和五條小型犬。秋田犬就是電影《忠犬八公的故事》裡的那個品種，不過是純白色的，領回家也9年了。那五條裡最大的悟空11年了，是姐夫在中國買的，之後一年中我辦了各種手續，帶到了日本，那時候姐姐還極力反對養狗。還有兩條養了10年的，是悟空的一對兒女，另外兩條是剛剛抱養回來的幼犬。說起這兩條幼犬，是有故事的，它們的到來是代替了另外兩條姐姐養過的狗，一條是被秋田犬咬死的悟飯，一條是去年剛剛病死的悟天，當初都是抱回來給悟空作伴的，都曾是悟空的老公。
悟天是條京巴，純白的，姐姐對它疼愛有加，幾乎同吃同睡，悟天不吃飯，她也吃不進去。別的狗都是自己吃飯，只有悟天要等著她來喂。我覺得悟天變成這樣是她慣出來的毛病，而姐姐的解釋說，悟天從小體弱，所以她才格外關注。去年十月三十一日那天早上，她看到悟天不舒服，讓婆婆多多關注，婆婆疏忽了。晚上她回家發現悟天病危趕緊送到醫院了。十一月一日凌晨六點，大夫打來電話說悟天不行了，等姐姐和姐夫趕到醫院時悟天已經沒了。
聽外甥女說，那些日子姐姐痛不欲生，接連幾天都在不停地哭。十一月中旬，我按照兩個月前的計劃從上海去新西蘭旅遊，順便看望妹妹。我出發前半月，姐姐知道我的行程後臨時決定去基督城看望妹妹。在新西蘭和姐姐見面時，我並不知道悟天沒了，只是覺得姐姐心情不是很好，有些憔悴。短暫相聚幾天後，姐姐和外甥女要回日本，分手時姐姐突然趴在我肩上大哭，斷斷續續告訴我悟天沒了，她也不想活了云云。聽到消息我很吃驚，竭力勸慰姐姐，她的女兒老公親人們，她的那些還健在的狗狗們，還有她的公司員工們，都應該是她活下去的理由。
前幾日我去日本看望媽媽，也想著正好去給媽媽過八十週歲生日。外甥女接了我直接去了媽媽家。晚上8點多，忙完工作的姐姐來了，抱著小狗，我一看，的確像死去的悟天。一個月前，和視頻時，姐姐告訴我悟天給她託夢了，已經重新託生了。姐姐在網上終於搜到了這隻出生在十一月一日的小狗（那天正是悟天沒了的日子），樣子像極了悟天，姐姐認準這就是重新託生的悟天，第二天驅車幾百裡去抱了回家，去抱的時候偶然看到了另外那隻長得象被咬死的小悟飯，也一同抱回家了。
姐姐對小悟天無微不至的照顧和親密無間的愛撫，就像對待剛出世的嬰兒一樣一樣的，睡覺的時候不許大聲說話，吃的食物她會先嚐嘗再買，喝的牛奶先要試試溫度，還不讓小悟天在水泥地面散步怕磨壞腳，家裡辦公室裡車上準備了各種大小的籠子臥具玩具。我想我理解了姐姐的心情，她在傾注瞭如此濃重的感情之後，如果這個永遠長不大的嬰兒沒了，這種打擊的確會令她痛苦萬分，也因此，我理解了她不能原諒婆婆的原因。
但是，姐姐說我不能理解她。她說，她養狗，是因為它們忠誠，它們對她的依賴，有了她的照顧，它們生活地很幸福，離開她，它們可能就無法生存。每次說到狗狗們不能用語言表達它們的喜怒哀樂，不能表達它們的飢飽冷暖，姐姐就開始淚水漣漣，她說還學到了忍耐，因為無法用語言溝通，只能和它們耐心相處，仔細照顧它們，理解它們。
我想說這些狗狗們的命實在是太好了。
（二）人的故事
說到狗，總讓我想起一個已經逝去十二年的同事，他是我們外貿公司的一名專職司機，暫且叫他A。
我大學畢業那個年頭，由於國家的外貿政策，外貿企業效益好到分彩電分冰箱，更不用提什麼肉禽蛋魚了，是擠破頭想進去的公司，我趕上個尾巴，肉禽蛋魚還有份，冰箱卻是花錢買的，結婚用上了，好像叫做青島利勃海爾。A的父親是老職工，A是接班進來的。
我出去辦事，有時候是A開車，聊天時聽A說，他是60年出生的，沒趕上好時候，生日是哪天也不知道，沒餓死能活下來就不錯了，那時候在鄉下五七幹校，沒上過幾天學。比起坊間的“十個司機九個騷，還有一個是草包”的傳聞，感覺他還真有點不同，不騷也不大像草包，但也有個毛病，就是酗酒，我不知道A是否真沒念過幾天書，還是有些思想的。
有思想的人其實是很痛苦的，愛喝酒的有思想的人會更痛苦吧。A就屬於這樣的人，每次喝多了酒，話就特別多，總想把自己的苦惱和想法傾倒出來，總喜歡拉著旁邊人痛苦訴說，他開口的第一句話總是：“你啊，就像一條狗啊。”這個時候，旁邊的人一般都會很生氣或者很吃驚，他會接著說道：“我啊，狗都不如啊！”。熟悉他的同事和朋友早就習慣了他的這一套說辭，會跟著他一起附和，陪著他一起談天說地，胡說八道。
外貿解體後前兩年，同事們聚會我看見過他一回，聽他說在賣手腕子，也就是幫人家開車。兩年後的一天，接到一個同事的電話，他知道我從不參加葬禮，吞吞吐吐地說，有個葬禮想告訴你，我馬上說不去，他接著說出了A的名字，我大吃一驚，我說，我參加。
A的生日誰都說不清楚，儘管不知道他到底多大，去世時也不會超過46歲吧，太突然！聽說公司解體後不久，他的家庭也解體了，女兒跟了母親，他淨身出戶，住在另外一個同事家裡蓋的偏廈子裡（東北土話，指私建的小房，一般出租給外來打工的，居住條件極差）。開車的工作旅遊旺季的時候才能幹三四個月，其它時候偶爾出去拉個活。日子不好過，酗酒的毛病卻越來越重，身子也不好了，終於開始咳血。
我接到電話的幾日前，他的一個朋友聽說他咳血，一直勸他去醫院看看。前一天他終於答應了，兩個人去了醫院，大夫檢查過程中他又咳嗽，說要去廁所。朋友陪他到了廁所門口。過了幾分鐘不見他出來，進去一看，人倒在廁所裡了，被咳出的血嗆死了。
葬禮上，他的前妻和女兒來了，還有這些年一直朝夕相處的同事和朋友（他的人緣一直挺好的）。沒見到他其他的親人。
我的腦海中至今還有他說的那句話：“我啊，狗都不如啊！”
人太脆弱了，像一根會折斷的蘆葦，但他是有思想的，不是狗，但也許活得並不如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