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當然希望這個世界人人向善、人人遵紀守法、人人道德高尚，但那是理想的應然狀態。從實然到應然，總是需要時間。之於個體，這段時間應該如何自處，才是人生的永恆命題。
■ 01
昔年從事法援工作的日子，常常會聽到一些悽慘的案件，其中有一對堪稱慘絕人寰的夫婦。
他們是一對標準的都市白領，受過良好的教育，在高檔寫字樓上班，有著不錯的收入。
幾經積攢，終於追得上房價，在一處高尚小區買下四室兩廳兩衛的住宅。
但世間之事，從來就沒什麼盡善盡美。這對夫婦在裝修新居時，與鄰居發生了一點小小的爭執。這戶鄰居嘛，是拆遷還原戶。
男人年輕時練過泰拳，拿過業餘聯賽冠軍，女人膀大腰圓，是個標準的悍婦。甚至他們的女兒也是特別孔武有力。
於是那對白領夫婦的噩夢就開始了。為了向裝修事件復仇，那對拆遷夫婦常常找茬，比如堵在白領夫婦門口高聲叫罵，比如憑藉身體優勢推推搡搡，白領夫婦的女兒在學校也被拆遷夫婦的女兒天天欺負。
白領一家三口對陣拆遷一家三人，當然全是敗績。但他們一時也沒法搬家，貧苦出身的兩人全憑自己買房裝修，積蓄用盡了，每月收入要還房貸，並且女兒是就近入學。
他們想賣房子的時候，鄰居家的悍婦女主人就會故意來搗亂，千方百計讓買家看房變成鬧劇。
後來白領夫婦終於遇到一位買家來看房時，悍婦一直沒出現，大喜過望趕緊答應買家的砍價，只求賣房搬走。
後來他們才知道，那位買家是鄰居家悍婦的親戚。但這對白領夫婦再也沒精力打一場曠日持久的撤銷房屋買賣合同的官司了。
你也許要問我，警察呢？警察當然來過，在一次比較嚴重的糾紛中，還拘留過泰拳冠軍。
但悍婦闖進白領夫婦家裡，把十套還原房屋的房產證摔在白領夫婦臉上，“警察不是罰款嗎？不是讓我們賠償損失嗎？我們隨便賣一套房，用錢砸死你們”！
鄰里糾紛，一般很難構成犯罪，泰拳冠軍關幾天也就放出來了。白領夫婦除了絕望完全沒什麼辦法，總不能僱兇復仇或者拉著鄰居同歸於盡吧。
■ 02
你是不是覺得這簡直就是殘忍校園霸凌的成人版，強弱對比太懸殊，正不壓邪，滿眼悲涼。
這種恃強凌弱在魔幻世界其實也有，三百多年前的《聊齋》有篇《農人降狐》的故事，說的是一位農人在田間勞作時，常常被狐妖偷吃午飯。
農人看準狐妖探入食甕偷食的時機，拿起鋤頭狠狠擊打狐狸，狐狸頭套陶甕，狼狽逃竄。
後來狐狸去了一戶富貴人家，施法困擾這戶人家的女兒。
狐妖頗有道行，符咒驅邪都奈何不了它。這戶人家的女兒只好假意和狐妖交好，藉機問道，“你是不是天下無敵，什麼都不怕”？
狐狸說，“我確實什麼都不怕，只是十年前我在北山，偷吃一位農夫的午餐，差點被他用鋤頭打死，這世上，我只怕他一人”。
富家老爺趕緊派出眾多僕人尋找那位農人。農人到了被狐狸騷擾多時的女子房中，用鋤頭大力觸地，厲聲叫喊，“妖物！我整天找你都找不到，沒想到你在這裡，今天饒不了你！”狐狸哀號不已，從此消遁不見。
看吧，狐狸修煉成精當然是成人，農人是成人，富貴人家也是成年人，天天做壞事的狐狸當然是錯誤的邪惡的，但是它比富貴人家強大啊，除魔衛道的法術也無法懲治狐妖，只有比狐狸更強大的農人才讓富家女子走出絕境。
■ 03
太多事情看上去是分辨對錯，但最核心的問題其實在於強和弱。
倫理學中有著名的“有軌電車殺人”困境，假設你是載著一車乘客的電車司機，剎車失靈，只能撞上路障來讓車子停下。
你的面前只有兩條路通向路障，一條路有五個工人在修路，一條路有一個工人在修路，工人皆是無處躲避，你會選擇撞向哪一邊？
但如果讓那些工人來決定呢？假如採用投票方式，五位工人一定強於那個落單的工人。
功利主義哲學的創立者傑里米·邊沁這般言道，
“道德的最高原則就是使幸福最大化，使快樂總體上超過痛苦……我們都被痛苦和快樂的感覺控制著，它們是我們至高無上的主人，在我們所做的任何事情中都主宰著我們，並決定我們應當做什麼。對與錯的標準與它們的‘王權’緊密相連”。
對啊，某些強者不會欺負弱者，那是因為強者認為心存良善會使幸福最大化。
但如同本文開頭的那家惡霸鄰居，他們就認為低價買到房屋，會讓他們的幸福最大化。
那麼弱者怎麼辦呢？你也許會說正義永不滅，但正義是個特別複雜的概念。
柏拉圖在《理想國》中說，正義存在於社會有機體各個部分間的和諧關係中。
亞里士多德認為正義要求按照比例平等原則把這個世界上的事物公平地分配給社會成員。
赫伯特·斯賓塞則認為正義的最高價值並不是平等，而是自由，每個個人都有權利享有任何TA能從其本性與能力中得到的利益，這樣便是正義的。
那麼之於每個成人個體，最高等級的正確或者正義又或者幸福，其實在於面對“來自他人的傷害”，擁有足夠的能力去反擊、去改變自己的境遇、去讓自己再度獲得幸福。
專欄作家美亞曾經針對孩童被侵權事件寫過一段文字，或許值得每個成年人銘記：
“……我們要做的，就是好好賺錢，富比貴胄。當我們的孩子遇到危險時，我們能想方設法收拾人渣，能有話語權解決問題，能讓孩子擁有更多選擇，想轉校轉校，想出國出國，想做個愚且魯的庸才，也可養TA一輩子”。
強大永遠是立足世間的第一要義。比如，我可以告訴你文章開頭那對白領夫婦的後續故事。
他們搬了新家，開心地養育子女，升職加薪，利用他們手中的社會資源，終於查清惡霸鄰居拆遷時的欺詐行為，又通過“專業人士”告訴那對惡霸，如果他們不入獄，房產就不會收回，還可以留給孩子。
那對惡霸果然開始亡命天涯，死在一場高速公路車禍中。
活下來的終是那對白領夫婦，因為他們一直擁有在這世間立足的核心技藝與知識。
文丨南下的夏天
一個敢於和各種毀三觀開戰的業餘槓精
圖丨源自攝圖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