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權威學者高居翰的中國之愛


作者:吳幼麟

2013年3月24日,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教授別墅院落前,一位身高近一米九,形銷骨立、病容慘淡、兩隻眼睛卻依然閃著智慧光芒的老人低聲自言自語著:“再見了,我的朋友!”

誰是他的朋友?

一輛廂式大貨車滿載112箱中國藝術史資料,2000餘冊大型藏書畫冊,13000多幅中國美術史數字圖像資料、教學幻燈片緩緩駛出他的院落……這就是陪伴了老人一生的朋友,這可不是一般的朋友,更準確地說,是他一生的心血,一生刻骨銘心的摯愛。“這次第怎一個愛字了得!”

第二年2014年2月14日老人去世了。中國的三聯書店為紀念他破例為他出齊了八本套裝文集。

這個老人是誰?

他就是享有世界範圍學術聲譽,在國際文博收藏界、中國古代藝術研究領域中具有崇高地位,曾任美國華盛頓弗利爾美術館中國藝術部主任,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藝術史系中國美術史教授,1997年獲得加州大學頒發的終生成就獎,北京故宮博物院特聘專家的美國學者高居翰先生(James Cahill)。

他的那些“朋友”到底去了哪裡?

原來這些被高居翰視為生命一般的朋友,從美國加州運到了中國杭州的“中國美術學院”。專程到美國高宅的接收人,乃是該院圖書館館長張堅教授。中國美術學院專門建立了“高居翰圖書室”和線上的“高居翰數字圖書館”。從此,高居翰的名字在中國藝術史領域裡,成為了一個十分特殊的歷史符號,被後來的學子銘記不忘,永久落戶中國,成就了中美文化和藝術交流史上永遠不會消失的一段佳話。

時間拉回距今七十年前上世紀五十年代初,在美國麻省劍橋的一個專售中國古代藝術品的小型展覽上,展室的燈光有些昏暗,一位高且瘦,戴著眼鏡,約有二十多歲的年輕美國男子正聚精會神,認真地流連踱步在展品前,凝神欣賞著這些因年代久遠而變得陳舊斑駁的中國書畫與器物雜件。其專注程度,就像獵人在尋找獵物,此人正是高居翰。

終於他在一套明朝畫家張宏所繪的園林冊頁前停下了腳步,彎下身去,細細審視,久久沒有離開,顯然他被這套明朝冊頁吸引了,他的雙眼透過眼鏡片發出異樣的光芒,正如獵人發現並瞄準了獵物。

這套冊頁居然有完整的二十幅。明朝距今已有五百年,此圖歷經風霜歲月、戰亂殺戮,從中國流傳到美國,裝裱固然已經十分老舊,破損之處所在多有,但難得的是品相基本完好,畫面色彩筆墨依然清晰可鑑,每幅大約一尺見方,畫的是一座中國明朝的南方園林,款識為《止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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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張宏《止園》圖冊第一開,“止園全景”,完整描繪了這座400年前的江南名園。

正是這次高居翰與《止園》圖冊的不期而遇,開啟了他與該圖冊近七十年糾纏不清,越纏越清的故事。其間,偶然與必然的各種充滿戲劇性,令人不可思議的情節,破空而來,跌宕起落,驚喜與失望,狂喜與遺憾反覆出現。《止園》圖冊的神奇命運與高居翰的人生軌跡牢牢地捆綁在一起,從他的生前延續到身後,而尤其令人錯愕驚詫且完全意料不到的是,由於《止園》圖冊的發現,又牽出了一箇中國曆史上少有的文化大家族。

這便是古稱江蘇常州府宜興,自北宋至今有九百年文昌閣功名榜記載,自明朝至今有五百年古本家譜完整明示,血親一脈垂直,幾乎代代都出文化名流巨匠的中國江南文化大族吳氏家族,證實了這個家族的成員實際上是一組真正傳承有序的,活著的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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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恩來接見吳祖光

明史上有重要記載的吳中行、吳宗達、吳炳、吳亮、吳仕、吳襄、吳正志、吳洪裕,現當代的吳瀛、吳祖光、新鳳霞、吳祖強、吳冠中、吳歡均是這個家族的重要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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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排:武德萱,郭秀儀,胡潔清,廖靜文,董希文,於非闇 前排:齊白石,徐悲鴻,新鳳霞

明朝時著名畫家唐伯虎、文徵明、沈周、董其昌等,現當代名流齊白石、徐悲鴻、郭沫若、老舍、梅蘭芳、田漢、董希文、李苦禪、李可染、黃胄等都曾是吳家不同時期的座上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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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居翰參加吳冠中畫展合影。高居翰女兒莎拉提供

吳氏家族曾是園林世家,明朝時在常州宜興一帶建有止園等二十幾座園林;

吳氏家族曾是紫砂世家,發明了吳仕供春紫砂壺,成為如今風靡天下的紫砂鼻祖;

吳氏家族曾是收藏世家,在明朝吳仕楠木廳老宅由董其昌題匾的雲起樓收藏“中國十大歷史名畫”之首《富春山居圖》五十餘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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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歡曾祖父吳琳

近現代以來,吳氏家族人才輩出,又因參與辛亥革命、創辦故宮博物院,成為文博、戲劇、電影、音樂、書畫世家而享譽中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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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瀛與夫人周琴綺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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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祖光與新鳳霞

淵源有自,高居翰偶然發現的《止園》竟然是這個有九百年曆史真實記載至今未衰,在中國民間有著廣泛影響的吳氏家族老宅,這太神奇了!太不可思議了!這離奇而真實的故事被不斷放大,情節被不斷傳頌,竟然產生了異乎尋常的跨界效應,至今仍在連環發酵,引起國內外各界人士的濃厚興趣,迅速成為一段中美文化交流的美妙傳奇佳話。

一位外國人,對中國文化藝術有興趣這並不奇怪,好奇、獵奇是人類永遠的天性。

一位外國人把畢生精力毫無保留地奉獻給了中國文化藝術,這就令人奇怪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奇怪,是非常奇怪。

高居翰為什麼是高居翰?他到底是怎樣跟中國古代藝術結緣的,這要從他年輕時說起。

高居翰1926年出生於美國加州,二戰期間作為美軍士兵在日本接觸到了東方藝術,完全是天性使然,他一發不可收拾地全身心愛上了中國藝術,用湯顯祖牡丹亭裡的一句著名臺詞解釋:“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如果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可以說,正是博大精深的中國藝術,令他目眩神迷,並終生陶醉於茲,迷戀於茲,融化於茲,最後永恆於茲,以至於作為後輩的我們至今還在寫文章紀念他,講述著他的故事……

二戰結束後的上世紀四十年代後期,高居翰回到美國,於1950年畢業於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東方語文學系,之後又分別於1952年和1958年在密歇根大學安娜堡分校追隨美國第一代世界知名的中國藝術史學者羅樾先生(Max Loehr,1903-1988)學習,正是在密歇根大學,高居翰開始埋頭研究中國古代藝術,並獲得碩士和博士學位。

有一個前提需要提示的是,中國自清朝以後有一段時期積貧積弱,戰亂不斷,大量中國文物書畫流落海外,因此若要研究中國藝術的古代部分,國外的資源條件在某些方面反而優於中國國內。

一個偶然又必然的機會,高居翰前往斯德歌爾摩,協助瑞典研究中國美術史的權威大家喜龍仁(Osvald Siren 1879-1966)教授撰寫七卷本《中國繪畫:大師與原則》。杜甫有詩曰:“轉益多師是汝師。”高居翰得其道也。

喜龍仁教授對高居翰甚為器重,在此之後,曾推薦高居翰作為史基拉出版社系列叢書《亞洲藝術瑰寶》中的《中國繪畫》的作者。此書獲得空前成功,英、法、德、中譯本相繼刊行,且不斷再版,成為西方人士學習中國美術史的重要入門書籍。

出道便獲成功的高居翰在研究中國藝術的業界立即打開了局面,緣此又結識了旅居紐約的中國收藏大家王季遷。

這位王季遷在圈內絕非等閒人物,曾拜吳湖帆為師,擅書畫、精鑑藏,1906年出生,比高居翰整整大了20歲,號稱海外收藏界的魁首。

正是在王季遷的陪同下,1959年,高居翰去了臺灣。在臺灣高居翰見到並結識了中國畫大師張大千等眾多業內高人,而最大的收穫是以美國研究學者的身份,在臺中看到了被從大陸帶到臺北故宮博物院的幾乎所有藏品,並拍攝了大量圖片,這為他一生的學術研究,從實際的資料積累到意識層面的信念堅持與支撐,可以肯定地說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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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居翰與張大千夫婦合影。上方為張大千題詞:“高居翰先生留念。戊戌十月大千張爰題贈”。莎拉提供

然而,在他事業上如此成功意氣風發的同時,一個巨大的困惑與不可知,像一座橫亙在他面前的高山,令他沒有任何逾越的辦法,百思而不得解,完全束手無策。這便是他已經全身心地迷戀上中國藝術,卻由於當時的中美關係沒有解凍而無法前往中國,令學界人士對他的業績無法建立起權威的認同。這對一位研究中國文化的專業學者而言,簡直是一個荒唐透頂的大笑話。

吉人自有天相,機會來了,隨著1972年尼克松訪華成功,堅冰被打破,1973年,高居翰隨第一批美國考古學者代表團來到了中國,其內心的喜悅自不必說,因為他研究的領域被徹底打開了,研究的天地足夠他放馬馳騁而無所羈絆,這對他個人的學術追求而言,簡直就是一種心靈與意識上的徹底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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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高居翰首次訪華合影。莎拉提供

高居翰女兒莎拉在談及父親時說到“我父親晚年親口對我說過,《止園》圖冊是他研究中國藝術的高潮。”

高居翰一生研究的中國古代藝術命題無數,為什麼他自己要把《止園》研究定為高潮,何以見得?

這要從兩個層面證實,一個層面是純美術研究領域,另一個層面是跳出了純美術領域而進入歷史人文的最深處——在那遙遠的過去追尋真實的《止園》到底是怎樣一個所在?從《止園》到中國園林美術,再到園林建築設計,再到園林主人的追尋在《止園》中到底發生了什麼?從古到今演繹出多少故事?具象寫實美術的奧妙與作用到底在哪裡?

高居翰這位美國學者的研究方法與學術追求,在潛意識中竟然與大偵探福爾摩斯暗合,完全可以等量齊觀而不遜色。

從高居翰第一眼見到《止園》圖時,他就深信不疑地斷定,這不是一組中國畫家天才爆發的藝術創作,因為中國古代畫家的最大特點是強調胸中丘壑山川,夢裡亭閣樓臺,虛構意境創作出大量精美絕倫的寫意繪畫。

但是這二十幅一套的《止園》圖絕對不是,這肯定是一座歷史上真實的園林,他決定不僅要研究這組《止園》圖冊的藝術成就,更要找到這座真實的園林。然而當他在學術界公佈了這一想法之後,卻遭到了業內人士的普遍質疑,甚至一些名教授也對此不屑一顧,認為這是天方夜譚,完全不現實的夢裡奢望。

徐悲鴻曾有句名言:“獨持偏見,一意孤行。”

高居翰是其人也!唯其如此,反倒更加激發了高老夫子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決心!於是這位天賦異稟的美國學者便堅韌不拔地踏上了用畢生精力尋找中國《止園》的漫長旅途。

人類歷史中任何成功者都非一蹴而就,各種難以想象的複雜與艱難必定接踵而來。

現在就讓我們看看高居翰因為《止園》研究都遇見了什麼?又做了什麼?

前面提到高居翰研究方法的兩個層面,第一個純美術層面是比較容易解決的。

首先是對《止園》圖冊的作者明代畫家張宏本人在藝術特點分析研究之後,以一個外國學人,他者的角度觀察不重寫意,更重寫實的目光,把一大批中國歷史上寫意大家的地位向下調整,把張宏在整個中國古代美術史上的地位提到一個令人驚訝的高度。

在他的重要著作《氣勢撼人》中提到十七世紀中國繪畫的自然與風格里,第一章便是“張宏與具象山水之極限,其他所有明代寫意大家董其昌、吳彬、陳洪緩、弘仁、龔賢、王原祁、石濤等竟然都在其後,完全顛覆了中國藝術史家們自己的研究觀點與結論。

這裡沒有對錯可言,因為他是外國人,他以它者的目光,就是這樣看的。

高居翰真正遇到的麻煩與挑戰的乃是他研究的第二個層面——歷史人文部分。

首先經過高居翰的追尋聯絡,發現這套《止園》圖冊由於市場經濟拍賣等原因被拆散,分藏在德國美術館、美國美術館以及私人藏家手中,已經無法接觸到完整的圖冊。

此外,另一個更加重大的難點,是美國研究中國園林畫不僅很難查閱資料,也沒有機會與中國園林學者對話交流。

但這難不倒高居翰。

上世紀七十年代初,他了解到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計劃建造一座中國庭園“明軒”,作為亞洲部的主體空間,通過各種渠道與中國園林界進行聯絡。

1977年高居翰的好友亞洲部主任方聞訪問中國,與中國同濟大學的園林首席學者陳從周先生相見,共同考察蘇州園林,選中網師園“殿春䔟”作為建造“明軒”的範本。

1978年陳從周先生應邀訪美,協助建造“明軒”,這是中美文化交流中斷二十年後的一件大事,高居翰沒有放過這一天賜的機緣,為了《止園》研究,他想盡辦法,終於見到了陳從周先生。

這兩位人物的見面,是《止園》圖冊研究的一個重要節點。

當陳從周先生看到高居翰手裡的14幅《止園》冊頁圖片時,不禁大吃一驚,驚歎地大加激賞,稱讚“這是對一座中國古代園林真實面貌再現的第一視覺證據、最佳視覺呈現。”因為中國明代沒有照相術,所有當時的園林全是木結構,因年代久遠,歲月風化基本不復存在,包括蘇州園林也是後來重修再造,已非當年的原汁原味。

高居翰遇到了知音,其內心的喜悅可以想見。他熱情地把這能找到卻並非完整的十四幅《止園》冊頁圖片送給了陳從周先生。

陳從周畢其一生致力於收集歷代的名園史料,終於在他生前出版了中國園林史上的扛鼎名著《園綜》。此書開篇便登載了高居翰贈送的14幅《止園》圖片,可見《止園》圖在中國園林史中的地位。作為圖片的提供者高居翰,自然與有榮焉!

1984年,美國敦巴頓橡樹園(Dumbarton oaks)計劃籌辦一場中國明代園林研討會,高居翰提議邀請陳從周先生參加,並希望與他合寫一篇論文,從繪畫和園林兩個學科共同探討《止園圖》。遺憾的是美方的多次來信都沒有聯繫到陳從周先生。因此不久陳先生也駕鶴西歸,高居翰只好繼續獨自研究《止園》圖。

1996年高居翰不辭辛勞以窮追不捨的精神聯繫洛杉磯郡立美術館李關德霞,奇蹟般地找齊了分藏各處的藏品,這是被拆散了五十多年後的《止園》圖冊首次完整地匯合在一起。

在高居翰的策劃與組織下,由洛杉磯郡立美術館和柏林東方美術館聯合舉辦了名為《張宏——再現一座17世紀中國園林》的展覽。高居翰為展覽圖冊撰寫了專文介紹,他通過精讀圖像,將各分圖描繪的景觀在全景圖上一一標出。此展覽展期一個多月,參觀人無數,在國際業界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2010年《止園》的故事又有了突破性的進展,雖然沒有高居翰的直接參與,但源頭仍然要歸功於他。這一年,年過古稀的建築大師梁思成的弟子,北京建築大學建築系教授曹汛在國家圖書館查閱資料,無意之中發現了一套明朝萬曆二十九年進士,官至大理寺少卿吳亮所著的《止園集》,此集屬海內孤本,共800多頁,卷五至卷七為“園居詩”並有一篇三千字長文“止園記”。詩文描繪的內容與他讀過的陳從周所著《園綜》上開篇便見的“止園”圖完全對應,絲毫不差,這令他大吃一驚。由此可以斷定《止園》主人便是文集的作者吳亮。《止園》的位置就在吳亮的家鄉——江蘇常州。

曹汛馬上把這個情況告訴了他的兩個學生,這是一對年輕夫婦,同為清華大學建築系畢業的博士生黃曉、劉珊珊。曹汛根據《止園集》內容推斷,《止園圖》絕不止《園綜》上發表的14幅,於是囑託黃、劉二人幫忙尋找全套圖冊。

黃曉和劉珊珊沒有讓老師失望,他們居然在中國三聯書店出版的高居翰著作《山外山》中看到了關於“止園圖”的研究文章,他們馬上聯繫了三聯書店的編輯,要來了高居翰的聯繫方式,一刻未停連夜給高居翰發了一封郵件。

據黃曉和劉珊珊回憶,當他們把郵件發出之後,心情忐忑不安,因為他們跟高居翰完全不認識,又是位美國著名學者,因此他們焦急地等待著迴音,會是怎樣的結果?能否順利溝通?完全無法預料……

美國的高居翰先生收到郵件之後的喜悅,用大喜過望來形容毫不為過。多年的堅持與尋覓,無數次為了止園存在與否的真實性與同行學者之間吵得不可開交,幾十年學術生涯片刻沒有放棄的課題,胸中揮之不去的鬱悶之氣,一瞬間蕩然無存。

此時距離他與陳從周先生的交往已經過去三十多年,陳先生早已成為古人,而他在84歲高齡之年終於又和中國的園林學者再次建立了聯繫。

高居翰片刻未停,第二天便發郵件給曹汛和兩位中國青年學者,寄來了全套二十幅《止園》圖複製件,還有歷年收集的園林繪畫圖像,並提議以《止園》圖冊為核心,展開聯合研究,並出版一本園林繪畫專著,這是他晚年最重要的心願。

2012年高居翰與黃曉、劉珊珊合著的《不朽的林泉——中國古代園林畫》由三聯書店出版了,並且在寫作過程中,根據當年吳亮在“止園記”中的記載,在常州青山門外找到了“止園”的舊址,遺憾的是大部分園址已被開發為商業居住區。

高居翰得知“止園”的現狀十分傷感,在書中的跋語中他寫道“如果有足夠的資金、水源、花石等,藉助張宏留下的圖像信息完全可以較為精確地重建止園。”

如此這般,《止園》的故事在業界越傳越廣,2013年園林學專家沈子炎根據《止園圖》用電腦製作成了數字止園模型,並由黃曉發給了高居翰。高居翰十分高興,立即發佈在自己的網站上。該年8月,兩位青年學者踏上了前往美國的班機去專程拜訪前輩高居翰先生,慶祝他87歲的生日。高居翰親切地會見了兩位年輕人,滿懷激情地討論關於“止園”研究的新計劃。

2014年2月高居翰永遠離開了人間,他走得十分安詳,因為他完成了一位學人應該做的業績,這是人生圓滿的結局。

故事到此本應該結束,但身在天堂的高居翰沒有就此“罷手”,想必正是他仍在冥冥之中策動著《止園》故事繼續向前發展,預示著更大的驚喜又將出現。

2015年坐落在北京的中國園林博物館要選一座古代園林製成模型,在館內展覽。經專家們的評估推薦,由於《止園》圖冊是權威園林大家陳從周先生認定的中國古代園林第一視覺證據,於是選定將《止園》圖冊製成精雕模型,作為中國古代私家園林代表,與館藏的皇家園林代表《圓明園》模型並列永久展出。

這件《止園》模型由非遺技藝傳承人,微雕大師闞三喜製作,選材多是紫檀、黃花梨等級的上好木料。黃曉、劉珊珊受邀主持學術監製,以求最大限度還原再現歷史名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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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園精雕模型局部,中國園林博物館藏

2017年,耗時兩年的《止園》模型完成並正式展出。這時距離高居翰初次看到《止園》圖冊已近七十年光景,在中美學人的共同努力下,完成了《止園》從繪畫向立體園林的跨越。

2018年6月讓所有人更加驚詫到瞠目結舌,不可思議的有關《止園》最大奇事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突然出現了。

完全是一次常態的博物館界內部交流,宜興博物館館長邢娟女士被安排到中國園林博物館參觀,當走到《止園》模型前的時候,她看見吳亮的名字,不由停住了腳步,認真細讀人物介紹後憑著她敏銳的學術積累與直覺,立即肯定地做出判斷,向陪同她的該館副館長黃亦工先生說:“這個止園主人吳亮的後人還在呀,還不是小人物呀!是全國政協委員、著名畫家吳歡,吳歡的父母正是現當代藝術大師吳祖光、新鳳霞。他家祖籍江蘇常州府宜興,有九百年文昌閣功名榜記載,有五百年古本家譜明示,所有完整歷史資料都在我們宜興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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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恩來接見新鳳霞

邢娟館長說罷當即打通了吳歡的電話,不多解釋直接對吳歡講:“吳先生我現在中國園林博物館,在這裡發現了您明朝的老宅,因為我今晚要回宜興請您明天拿著您家譜的十卷本複製件來園林博物館確認一下。”

吳歡被完全搞懵了,還要細問,快人快語的邢娟情急中叫出了家鄉朋友對吳歡的慣稱:“歡爺,跟您說不清,來了就全明白了。明天就來!快點來!”

第二天上午吳歡由助理陪同,抱著帶函套線裝版的家譜複製件來到了園林博物館,該館的工作人員已恭候多時。因館長出差在外,黃亦工副館長親自出來接待,一行人先到止園模型前參觀,然後來到貴賓接待室,由吳歡打開家譜,當眾驗明正身。

這套常州府宜興吳氏家譜古本記載了明朝至晚清的吳氏先祖,最後一代是吳歡祖父吳瀛五位兄弟姐妹。最後一次修訂是光緒年間,吳歡父親吳祖光生在民國,不在譜內。止園主人吳亮的大名白紙黑字赫然在冊。血親垂直,一脈相承,一個五百年未斷的江南文化大族被揭開了塵封的帷幕……

在場所有人先是互相對視,繼而爆發出掌聲,塵世滄桑,五百年歲月光怪陸離,天地人神,波譎雲詭,這個家族歷經多次朝代更替歲月變遷到如今未曾衰敗反而愈發興旺,遠的姑且不論,近三代以來都是文化藝術界的頂級精英名流,這種情況放眼全國乃至世界也甚是少見。

以畫家吳歡而言,連任三屆全國政協委員,身兼香港文聯副主席、中國辛亥革命研究會常務理事、中國文物保護基金會首席專家等,早已是名揚海外華人世界的“京城才子”。

如今吳歡已經65歲,曾經滄海將奔古稀之年,對於這突然而來的家世狀況仍有些懷疑,難道真有這種事情,怎麼從小到大沒聽家中大人講起過。當他得知此事的研究學者知情人是兩位年輕學者時,馬上提出要見黃曉、劉珊珊的要求。博物館方面答應立即代為聯絡。

此後的第三天是星期六,黃、劉二位年輕博士沒有課,上午十點來到了吳歡家中,話題從美國學者高居翰先生當年發現《止園》圖冊談起……

當天分手時吳歡做出決定,立刻準備去美國看望高居翰先生家人以示感恩,同時去洛杉磯郡立美術館拜觀祖上《止園》圖真跡,馬上買機票,刻不容緩,一切費用由吳歡承擔。

2018年8月 ,吳歡與黃、劉登上了飛往美國洛杉磯的班機。

吳家在海外華人中影響甚大,所到之處皆有親朋好友接應,到機場迎接的是吳家世交後人,美國主流媒體洛杉磯郵報著名記者,也是出自書香名門的任向東先生。

第二天以洛杉磯華僑界臺灣知名教授張敬珏為首,邀集了三十多位華人知名學者為迎接吳歡一行舉辦了一場頗具特色的“派對”。著名詩人徐志摩之孫徐善曾帶全家到場,說起來徐、吳兩家有姻親之雅,徐志摩夫人陸小曼母親吳曼華乃是常州吳家人。吳歡表兄,清朝探花官拜工部尚書,軍機大臣,大收藏家潘祖蔭後人潘裕誠及世交友人也紛紛前來。

第三天,吳歡在黃曉、劉珊珊陪同下,來到了洛杉磯郡立美術館,並與館中中國部主任利特爾,美國知名的中國書畫研究專家進行了專業書畫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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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亨廷頓博物館研究學者孔紈、吳歡、柯一諾

吳歡好友,中國知名演員胡慧玲和先生原洛杉磯郡郡長安東諾維奇也應邀前來參加當天亞洲館內的研討會。

當吳歡一行由美方專家陪同進到洛杉磯郡立美術館地下庫房,工作人員從保險櫃中小心翼翼地取出《止園》圖一幅幅鋪到長案上時,吳歡被徹底震撼了,看著明朝祖先留下的遺物,看著當年明朝家鄉老宅的舊貌,那種感覺太特殊,太感動,實在是無法言狀。

據吳歡後來回憶,當時他只想到了一個人——高居翰。他要感恩這位美國老學者。他要為高居翰開一個盛大的紀念研討會,總之他要為高居翰做點實事,以此報答這位去世老人對自己家族對中國藝術奉獻畢生做出的努力。

中國人講有情有義,作為吳氏家族《止園》後人,吳歡唯有感恩!感恩!依然還是感恩!

吳歡在洛杉磯的好友,聯合國國際交流與協調委員會高級項目官員,亞太交流與合作基金會主席肖武男,著名電影演員唐國強、壯麗夫婦也紛紛前來設宴招待……

緊接著吳歡一行人又飛到了舊金山,徑直前往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教授別墅,年過九旬的高居翰夫人和女兒莎拉早已經在家中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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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歡、黃曉、劉珊珊在伯克利與高居翰原配夫人和女兒合影

吳歡恭恭敬敬地給老人鞠躬致意,然後獻上專門為老人創作的書畫作品,並參觀了高居翰當年的工作室……

高居翰先生走了四年,如今他畢生研究的《止園》後人吳歡竟然神奇地來到他的美國家中,如果老人還活著又將是怎樣一番情景。這裡用白居易當年的兩句詩作解,以此釋懷:“令公桃李滿天下,何用堂前更種花。”

吳歡受邀到美國訪問,得到了美國主流報紙洛杉磯郵報的關注,先後以“中美學術交流獲重大成果,發現並認定中國古典私家園林《止園》”和“中國文化名人吳歡訪美,展開中美合作的文化溯源之旅”為題進行報道,迅速形成國際話題,得到《人民網》、《參考消息》、《美國華文網》、《俄中傳媒》、《波蘭網》、《意大利僑網》、《南非日報》、《中國華僑傳媒網》、《中非日報》、《加拿大好生活》、《雅昌網》、《中外要聞》、《經典園林》、《百度新聞》……等數十家國際媒體的轉播,閱讀點擊量過億,引發熱烈反響。

2018年12月,吳歡兌現了他的承諾,出資邀請高居翰的女兒莎拉及美國十幾位中外學人來到中國,給予最好的禮遇,安排在北京王府井五星級酒店,聯合中國園林博物館、北京林業大學,舉辦了一場規模盛大的《高居翰與止園——中美園林文化國際研討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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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居翰與止園”研討會上,為止園做出貢獻的個人和機構獲得美國洛杉磯郡頒發的榮譽證書。

自左至右:任向東、柯一諾、周瑩、曹汛、斯基普、肯·布朗、吳歡、薩拉·卡希爾、黃曉、洪再新、劉珊珊、孔紈

北京文博界、文化藝術界、相關學術界大批名流、學者到場祝賀並展開學術交流。

依照國際慣例,兩百年以上傳承有序的家族,便自然成為國際上各大學、院校人類文化發展研究機構,無法繞開的話題與個案。吳氏家族不僅有著九百年傳承歷史,而且在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都有著輝煌貢獻,是受國際高度關注的中國文化家族。

藝術無國界,當年全由高居翰先生而起,七十年來,演繹了一場中美古今真實的美妙傳奇。此刻若是先生天上有知,必定欣然色喜,與吳氏家族九百年來列祖列宗齊聚一堂,開懷大笑,笑聲正響徹於天宇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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