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刚上高一燕子就感冒了，上课还不住的咳嗽，越想控制越咳得凶，她常常被咳嗽憋得满脸通红。
越憋越咳，安静的课堂上她的咳嗽声尤其刺耳。好不容易盼来下课，她松了一口气。
黄龙伸长了手给她递来一个水杯，她没接，这个班上她一个人也不认识，当然也不好意思接黄龙递来的水。
“咳嗽多喝点水，润润喉咙。”燕子抬头望了眼对她说话的黄龙，这是个纤瘦而阳光的男孩，好高哦，至少180公分，青涩而帅气。
燕子没理他，这该死的感冒！而她一感冒就咳，一咳就是一个月，银翘片、止咳糖浆、枇杷膏等被她喝得都有免疫力了。
“同桌给的，锻炼手劲，”隔了走廊，灰狼边对着燕子说，边将一个笔筒和一个橡胶圈捆绑在一起扔到了燕子的桌上，嘣哒几下又掉到了地下。
燕子寻着声音转头，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忧郁而沧桑，瘦小的身影和黄龙形成强烈的反差，她稍愣了一下。
她弯腰从地上找到它们捡起来，笔筒里面塞了一张小纸条，她小心掏出展开，一行遒劲有力的钢笔字都要穿透纸背的写着：晚自习出去走走。
她看了纸条又转头去看黄龙，他居然羞涩的低了头。
燕子把空笔筒扔回他们桌上，遇到灰狼露着狡黠的笑脸。
第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声一响，灰狼隔了走廊对燕子说：“黄龙让我带你过去。”燕子抬眼瞧瞧又低头去看自己的书。
“你不去，他要对付我。”燕子边听他说边瞪了他一眼，这人真够磨叽！
可看着他一脸的真诚，她还是站起来走出教室。灰狼很麻利的跑到前面带路。
在通往学校主干道的拐角，黄龙站在树底下，路灯发着幽暗的光，将他的身影拉得更长，还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来，这个给你。”黄龙讪讪的笑着，拿了一盒止咳药递向燕子。
接着又说：“老师念的作文是你的吧？怎么构思的？怎么写得那么好？国庆有一个征文活动，文体不限，你不仅要参加，还要给我们班拿奖哦！”
燕子没接，什么也没说，跟着他俩却越走越别扭。她矮个，灰狼也不高，便总是绕过黄龙和灰狼走在一道。黄龙又绕过来，把燕子挤得没有路退。
燕子感到实在没趣，就转身往教室走去。
“喂，你听到没有？”她听着黄龙的话，回转身踩了他一脚，斜睨了他一眼。
“你伤害了我的骄傲。”黄龙裂嘴一笑，昏暗的路灯光将他白白的牙齿照得发亮，这是一个干净的少年。
2
燕子的国庆征稿在黄龙的催促下写了两篇，一篇散文一篇《虞美人》，截然不同的风格，黄龙拿走了那篇《虞美人》。
无心插柳柳成了荫，她的国庆征文得了全校第二名。课间操发奖状时，燕子还躲在厕所里。
只因她不喜欢蹦跳扭臀的体操，每一次不是在教室里躲着，就是去到厕所里想要躲过。
燕子听着国歌凑起，又冷场再躁动。她掂着脚尖，心慌乱的跳着，眼晴透过窗玻璃努力张望着操场上她们班的队列，以及台上的领操和主持人。
她看见黄龙走出了队列，走到台上，接过了奖状和奖品。燕子悬起的心才放了下来，她背靠着墙，只等课间操结束。
黄龙替她去领了奖状和奖品解了围，她对他充满了感激，虽然这次比赛是老师委派他们宣传部跟进的。
黄龙是宣传部的骨干，写得一手好字，钢笔字、毛笔字甚至粉笔字都自成一绝。教室后的黑板墙上的每一期黑板报都是他策划、书写。他人长得高又帅，在年级是名人。
这所高中在镇上，班上同学闲聊拼爹时，同学们都非富即贵。黄龙就是镇上司法厅厅长家的公子。
他们问到燕子时，她总一脸骄傲的说她爸爸是农民，他们吃的粮食都是他爸爸种出来的，她爸爸不种就饿死他们，她家就在镇边的一个村里。而灰狼却总是落漠的留给大家一个背影。
燕子总觉得黄龙是一个公子哥，家境好长得好纨绔子弟。倒是灰狠的落漠在她眼里镀上了一层光，那忧郁的神情触动了她的心弦。
晚秋里的黄昏，空气都被落叶镶满了金黄。下午放学后同学们都各自去吃饭了，燕子因忘了一本书未拿返回教室。教室里只有灰狼一个人。
黄昏被镶满金色的余光透过窗户正好照在了他的身上，她看着他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外套的背影在霞光里熠熠生辉，她呆愣的望着他，在他的背后站成一种孤独。
甚至多年后这个霞光里忧郁的少年就再也没有从她的记忆里淡化过，只是遥不可及又无言无语。
当然，也是有交集的。
初冬的寒意在霜满路面里扑面而来，这只是自然临近的冷。而那一天早晨天未亮，燕子踩着薄霜背着单词从家里出发走去学校，循环的单调也是现世里的安稳。
到中午回家吃饭，就是妈妈祥林嫂似的面容和话语：弟弟受校园欺凌了，辍学跟村里的人出去打工，拉都拉不住，妈妈跟着载走弟弟的汽车追啊追，摔倒爬起还是被汽车甩开了。
燕子吃了几口饭就往学校去，在学校外的一条堤边坐到上课铃声响起才走去学校。放学后又在那堤边坐下，双手环抱屈起的腿，把脸埋在双臂里。
3
天空也是易变的脸，像燕子的心情吗？早上霜尽暖阳照，到黄昏却是易水寒风潇潇。
多久了，她就坐在堤边不知道动弹。直到一个声音将她拉回在这个冰冷的冬天黄昏。
“走吧，下雨了。”她抬头，沿着声音看见灰狼向她越走越近，他像是从地平线升起的幻觉，最后真实的站在了她的身旁。
少年的这一句话便安抚了少女的绝望。
还有燕子把长头发煎短了，刚跨进教室，灰狼就喊黄龙，像发现新大陆的将她的短发一通批判。
灰狼还会拿来一个桔子放在燕子的课桌上，燕子瞟一眼继续看她的书，黄龙便围着她和桌上的桔子转圈圈，口中还念念有词：仙女下凡我们呈上贡果。
有一次历史课，灰狼用一张纸写上：沉默是金，望其项背，递给燕子，她不懂灰狼写这话的意思也不去理会，依然好好上课好好读书。
只是……只是她心里已不再宁静了。
上学放学走在路上，经过堤边，她总会放慢脚步，边背书边想偶遇那个被黄昏的余光照得熠熠生辉的少年。
暑假曾经盼了又盼的，如今会感到那么的漫长，只想早早结束早早返校。
她还准备了一本厚厚的笔记本，编一个个故事，把心里暗生的情愫化成女主，幻化一场冰天雪地的浪漫，远远的看着，冷冷的望着幻化出的笔下的背影。
后来高二了高三了调座位了换教室了，黄龙和灰狼依然同桌，只是调到了最后靠窗的一排，而燕子调到了隔了两组的第一排，靠着讲台。
黄龙还会传给燕子纸条，夹在一本书里，夹在作业本中。她拿着被身后的同学一个一个传递过来的纸条会回头看他俩一眼。黄龙依然在笑，还是露着羞涩，而灰狼还是忧郁里挟裹了狡黠，连笑都与众不同。
高三了，空气里都弥漫着紧张。秋高气爽的天气，枫叶在枝头被秋风吹落，迷一样的打着旋圈，飘落下来，被燕子走进校园的脚踩下。
她抱着两本书，脑里还在想那道不会做的数学题，走到教室来到座位，站着愣住了。
她立刻到处张望，教室里她来得最早，空空荡荡的还没有人。
可是，桌上又插了一支菊花，红色细长内卷外伸的花瓣重重叠叠，开得妖艳而庄严，这是谁插在她的桌上的呢？
连续有一个星期了吧？每天下午她到时就看到了桌上同一个地方插着不同的菊花。或黄色、白色、红色、彩色，大朵多层的、小朵单层的，或直的弯曲的或内弯外直的，每天一支都没重样过。
燕子把花拿到鼻子下面嗅一嗅，又放到课桌里，总感觉有一个人在远远的看着她，又不露痕迹。是谁呢？
管他是谁呢！燕子放学回家时就带回去插在书桌上的花瓶里。
4
燕子爱花，也养花，但她养的菊花从未有过那么多颜色和品种，也没那么肥硕过，总是瘦不拉几，还曾被黄龙一再取笑过。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光头强带了一帮同学来她家，看见她房间窗台上的菊花不住的笑，说一个女孩把花养成那样真是暴残天物，啥时候让她开开眼。
燕子想起黄龙说过的话，心里的疑惑也解开了，这花是他养的摘了来送给她。仔细观察他依然会偶露羞涩的表情，除此也没什么异样。
秋天就这么在菊开菊残菊落中过去了，冬天的冷就这么接下来拉开了序幕。晚上还是萧条干涩，一觉醒来打开窗户就能把落在窗台的一层雪铲开。
元旦学校放了三天假，燕子窝在床上补觉，睡醒了就复习。爸妈也心疼女儿，尽量不打扰她，他们总感叹这书读得哟，——每周休息半天，早上天没亮就去学校了，晚上回来都10点多，现在的孩子们读点书怎么就这么辛苦！
可能是白天睡多了，或者已习惯了晚睡，燕子晚上怎么也睡不着。时间指向夜里10点，她听到敲窗玻璃的声音，惊恐得不敢动。
当听见隔了玻璃传进黄龙的“燕子燕子”压低的喊声后才稍作镇定。
燕子害怕把父母吵醒，她悄悄的开门出去，迎面飘来的雪花和冷风让她打了一个寒噤，身体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黄龙脱下他的外套给她披上，外套还留有少年的体温，披在她身上像大衣，瞬间她就暖和了。
而她却感到说不出的尴尬，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黄龙的话。
她和他没话说的尴尬，没有共同语言，找不着共同话题，只听见踩在脚下的积雪发出咔嚓l咔嚓的声音。
燕子转身了几次要回家，都被黄龙喋喋不休的话语阻劫了。她硬着头皮走出村路，带着黄龙沿着通往镇的大路去。不远处居然听到了白鹤的说话声。
白鹤和燕子同一个村，整个村就她们俩在同一个年级不同班上学，黄鹂在和另一个班的同学谈恋爱。
燕子像偶到了救星，她大声的喊白鹤。
黄龙在燕子的喊声里蹲下了，在路的边缘。蹲得她有了些许愧疚。
燕子顾不了那么多，她和他走在一起没话说太尴尬了，如果……如果是……该多好啊！
白鹤循声回头，拉过她的男朋友，理解而同情的去把黄龙拉起来，他们四人一起边走边聊。
燕子一下子轻松起来，和白鹤叽叽喳喳没完没了，一会聊习题一会聊同学一会开开彼此的玩笑。
当同时想到一个场景便笑得前仰后合，笑得两个少年莫名其妙。
前不久下了晚自习后她俩一同回家，在一个拐角处突然站起一个人影来。她俩同时180度转弯向后快速跑去，跑了很远见没人追上来，俩人才弯下腰不住喘气。
结果是黄龙站在那里，是在等她们要送她们回家的。
5
元旦过后的一次模拟考，燕子居然有两门副课不及格。
自从她的内心不再宁静后，厚厚的笔记本被她写满了故事，还见缝插针读了不少课外书籍，把文笔练就得语文老师更加喜欢，一如既往把她的作文在全年级范读。
可是燕子还是免不了沮丧，落泊的她在晚自习放学后，下到楼走了很远才发现书包没有拿。
她又走回教室，黑黑的走道里没有人。教室放学就熄灯，空空的教学楼在夜里被黑暗笼罩。
燕子分明看见有微弱的光闪耀，在寒冷里忽忽闪闪。
果不然，那光是从她的教室传出来的，关闭的门关闭的窗没有关住光的闪亮。
她推开门，就看见一截蜡烛立在桌中间，燃烧得眼泪都快流干了。
光后面是灰狼和一个女孩并排坐着，细细的说着悄悄话，在烛光的映照下，一脸的温存。女孩低头浅笑，灰狼满眼柔和，他低沉的声音被推门而入的燕子打断了。
燕子又愣住了，随后退出教室带上门，书包也不要了。
她失魂落魄的下到楼，冷风一吹，脸上一股冰凉，用手一摸，一脸泪水。
回到家里，燕子抱着那本厚厚的笔记本，打开一页一页撕下来。找来一个盆和打火机，一页一页烧成灰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