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獸醫,您活不到六十歲

郝西川,軍醫,江湖人稱:“郝獸醫”

成名很早,成名的事件卻不是因為郝西川,而是另外一個不相干的名字。

“。。。張保昌。。。”這一聲,悲天憫人的一聲,連文字都可以看出聲音來的一聲。猶如霹靂一聲,郝獸醫整體就像是在煙火中跳出來一樣,他出來了。

郝西川,是一個醫生,正經百八的醫生,絕對的有醫術的醫生,絕對不是這群炮灰們說的,沒有治好過一個傷兵的醫生。他治好過很多人,可是那些人只能繼續上戰場,或者是再次受傷,或者直接就戰死殉國了。所以。炮灰們刻薄的說,獸醫沒有治好過一個人。這也是郝西川心裡永遠的痛,治好的傷兵,最終也是走向死亡,這就是他們的命運。

成為一個軍醫,他或許並不那麼的心甘情願,可是他的確不是被裹挾來的,而是請來的。甚至去了他的家裡,把門鎖好,才跟著軍隊前進的。

他不僅僅是個醫生,他還企圖治療孟煩了的心理疾病。這個瘸子想要加入遠征軍,卻不是想打仗,是想去治療自己的腿,很可能要截肢了。可是孟煩了只說是要上進,沒有提自己的腿,郝獸醫,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呢----那麼,只需要孟煩了肯面對自己,承認自己是去治療腿的,那麼郝獸醫就會幫他混過去。看看,只要承認,其實這就是在治療孟煩了的心理疾病。

老頭子看著我,嘆了口氣,“心都漚得有點兒黴了,想拿出來見見太陽罷了。煩啦,你聰明,比他們都聰明,知道收容站要整編,身體狀況得從我這過,你找對人了。只要不是為了你那腿,你說你想見見太陽,你想曬曬。你點點頭,點頭我幫你。”

可是倔強的死瘸子,連頭也不點,他非常清楚郝獸醫的弱點:他勝在猴精,輸在心軟。

於是,威脅,要讓獸醫的病人餓肚子,獸醫無奈的答應了。只好放棄了這次治療心理疾病的機會。

這裡,我們第一次可以看出來,郝西川這時五十六歲,少尉醫官。他一直在努力,想要做得更好,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失利。“我想象他那麼幹啊,我還幹不來!快死的人跟我要個羊肉吃,我還給個豬肉的,連死人都騙…”

郝西川在四十六歲才離開西安,進入了五十歲的時候,他開始“知天命”了,他知道的,他就是該帶著這群孩子,他命中註定的,治療著一茬一茬的傷兵。他已經習慣了,哪怕你們叫我婦科呢。

不辣:“我們沒醫生!”

死啦死啦:“現在有啦!好幾個!”

不辣:“我們要獸醫!”

死啦死啦:“死啦!”

死啦死啦:“人死為大,入土為安!他還有什麼沒給你們做過的?現在別煩著他啦!”

快刀斬亂麻一樣的回答,死啦。不大能接受這個結果,可是結果卻赫然擺在這裡,我寧可相信迷龍喊的:“昇仙啦。”

那是一個很特殊的時間段,小太爺孟煩了的傷心,幾乎殺死了龍文章,這個妖孽便不願意再帶著炮灰們打仗了,這時候,郝西川五十七歲,人已經熬到了極限了。他知道自己的兒子已經死了,他看著整個團腐爛散發著頹廢的氣味。

迷龍和全民協助忙著抽大煙筒,喪門星熬馬幫茶,只有克虜伯還是執著的要求“打一炮吧”,龍文章更是連自己的手槍都忘了擦,為了打發時間,這以前腳都不落地的傢伙,居然借來《金瓶梅》翻看。

就連麥師傅這個大洋彼岸來的人都嗅到了不安:“你是個好人,你的部下也是。所以不要這樣對你自己和你的軍隊——否則我只好像箇中國老太太一樣詛咒你了。”

郝獸醫關心的孟煩了,還想解決死瘸子的心病,他想和他聊一聊。“茲啦,撲”我分明看到他已經是快要斷電的狀態。

我的鑰匙呢,鑰匙不見了。這回家咋開門?你,回不去了,獸醫,因為你沒有六十歲,你五十七。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要是龍文章真的咬緊了牙齒,什麼都不說出來,那麼最後的結局會是什麼樣子的呢?大家都能活下來,包括,獸醫本人,他不是戰鬥員,一定可以活下去的。

為什麼現在不是六十歲呢,六十歲和現在的五十七歲有什麼區別?六十耳順了,六十歲的人,相傳聽什麼都無所謂了,只要聽到一小段,就已經知道整個意思,可是獸醫還差幾歲。

孟煩了心裡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對的,所以他問一下獸醫,獸醫是不會錯的,是的。整個炮灰團只有獸醫是不會錯的,那麼他開始小心翼翼的問,問之前,他心裡很虛,所以他說了一句話:“你發個毒誓,不對第三個人說。”

郝獸醫:“天打雷劈,老死不得歸鄉。我發誓。”

老李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背上一涼,蘭曉龍這裡,不好發誓的,會應驗的。

我:“他有個絕戶計。也許能磕下南天門——我是說也許啊——可咱們十個得在南天門上再撩下九條。他現在不說啦。我師也拿著個啃不下的南天門沒輒啦,虞嘯卿急瘋啦。那也不說,就不說,憑什麼又是我們?現在我很高興。沒錯。我真高興。”

我儘可能一臉輕鬆地跟郝獸醫說著,他原來是張苦瓜臉,現在還是張苦瓜臉,我儘可能讓自己覺得幸災樂禍地高興,最後我成功呈現出來的是悻悻大於高興。

孟煩了假裝很開心,其實騙不過自己,他一點也不開心,他心虛得很。

我常常再想,要是老頭子已經六十歲了,那麼他的耳順之年,會不會就這樣讓這件事過去了呢?炮灰團,不上,虞嘯卿,不上,郝獸醫終於能夠回到西安,他一直說不願意把自己埋在這裡。如果都不上,那麼誰上,還是打松山大戰的那群人上,還是要死那麼多人。那麼這一切,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龍文章是一個外來者,他已經放棄了,他打算這一趟過來,毫無意義,孟煩了瞎挺著,不讓袍澤們過去,能改變這一切的只有一個五十七歲的老頭郝西川。

“我當是拿不下來呢?”意思就是,原來我們用命,可以換下一個南天門來,那麼,我們應該去換。

不過他得犧牲,走向死亡。“有人不怕死,可沒人不想活”。自殺的多是年輕人,一個老年人,會更加不願意去死,包括這個五十七歲的郝獸醫。

犧牲,這兩個字就是供奉,我不知道遠古那些犧牲會有多大的勇氣,或者是巫師用什麼來激勵他們面對死亡。

我看見,郝獸醫開始激勵自己“初從文,三年不中;後習武,校場發一矢,中鼓吏,逐之出;遂學醫,自撰一良方,服之,卒。”“這寫的就是我呀。”

是的,是的,郝獸醫對自己說道:“這一輩子,什麼也沒有做成,”

不,我還能做成一件事,那就是犧牲,讓大家殺上南天門。找死,很容易,特別是在蘭曉龍手裡,早已經知天命的獸醫當然知道怎麼去死。發了一個誓言,

天打五雷轟,老死不得還鄉。這誓言還沒有冷呢,那麼,就用這個辦法吧。

日軍冷不丁一發炮彈打過來,把他炸到了懸崖的底下,卒。

半張被撕碎的紙頭從空中飄飄悠悠地落下,我接住了,看一眼: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這是蘭曉龍開過的最惡毒的玩笑,獸醫最後自己選了一個辦法,卒了,完成了自己的天命,他這一輩子,並非一事無成。

他終於應了誓言,天打五雷轟,老死不得還鄉了。他爬在懸崖下,就像是十字架上的耶穌。

郝獸醫,您活不到六十歲

獸醫的姿勢


郝獸醫,您活不到六十歲

連迷龍的臉上都瀰漫著仇恨,整個炮灰團都憤怒了,他們只剩下憤怒,或者還有恐懼,他們失去了不該失去的人。他們耗盡了全團的重火力,掀翻了對面那一門九二步炮。

老頭子終於昇仙了,繩子拽著的他飛向晴天。

阿譯:“不閉嘴,我夢見死了,什麼也沒夢見,就是夢見死了。就是想說話,可什麼也說不出來。什麼都沒變,可就是什麼也做不了,就剩全心全意地想著,我們已經死了。”

我忽然有些失聲,因為我看見在阿譯的身後,一個人影,看著我,什麼也沒做,就是看著我,就是對阿譯的話表示贊同——郝獸醫,一閃即沒的郝獸醫。

郝獸醫,終年五十七歲,卒?犧牲?點燃?引爆?

南天門大戰,拉開了......

“…我就一直在尋思,我就尋思他哪錯,說五十知天命,我都五十六啦也沒知天命啊,還四年我就耳順之年啦,我也一直擼勁想順來著…”

“我是西安人,在西安生到四十六歲,想兒子才搬來中原地方。可我想能埋在西安郊外。”

“你娃娃又來耍人,我不認得哪個還不認得你?福娃你個小猴子,不要你去當兵你非去當兵,現在你爹都當了兵啦,你還不回來。”

“我真是傷心死的。”

老爺子,您活不到六十歲,蘭曉龍在數字上早已經安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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