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見到的桂花樹,在月亮裡面。
奶奶說,月亮裡面有棵桂花樹,樹下有個老奶奶在紡線。
奶奶潔淨的臉就象中秋節那晚的月光。
從小生長在北方的我不知道桂花樹的樣子,童年時期奶奶說的那棵桂花樹卻在我心裡紮了根,那是奶奶種下的。從此,天上一棵,心裡一棵。
直到奶奶去了另一個世界,我還是沒有真正見過桂花樹。
沒有奶奶的歲月裡,我心裡的桂花樹瘦弱又孤單。
思念和憂傷長成了月光的顏色。
若干年後,姐姐從北方移居杭州。
桂花是杭州的市花,所以,只要季節合適,見到姐姐,就見到桂花了。
人生中有些相見,必要待到機緣成熟,人與人是,人與花也是。
小時候,世界很小,又小又溫暖。
一家人生活在一個屋簷底下,每天都可以見到。
長大後,世界很大,大得無處安放親情和陪伴。
路越走越短,也越走越孤單。
姐姐和我不一樣,她不是花痴,但她鍾愛桂花,不知道是不是也緣於奶奶講的那個故事。
媽媽離開我們早,姐姐的愛裡便責無旁貸地承載更多。
她想把世間所有她覺得好的東西都分享給我們,這中間,就包括在桂花開滿城市的時候,聞一聞它的香氣。
於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看到桂花,聞到它甜柔的香氣,站在樹下幸福地沐浴一場桂花雨。
不再是縹緲虛幻的月亮之上。
是有情、有愛、有色、有聲的溫暖人間。
與此同時,我心裡的樹,開始有了更清晰的輪廓,有了細小花瓣,密如繁星,有了甜蜜暖香,能把整個世界變甜,有了我想說給奶奶聽的渴望。
在那一刻,天與地、與人、與心,合為一體。
化成一片花瓣,一粒花香。
初見的歡喜和迷戀,浸潤在初秋桂花的香霧裡。
那些看也看不厭的細細密密的小花朵,那麼溫柔地契合了我的碎花情結。
給外甥女做的桂花戒指
我和姐姐編了一樣的辮子,外甥女給我們一人戴了一朵桂花
我們走在滿覺隴的桂花香裡,髮絲,指尖,衣襟,夜晚的夢,都染了花香。
帶不走的,說不完的,都留在花香裡,留在溫暖的初秋。
這座城市,因為有我愛著的人,有我愛著的樹和花,於我,即使陌生,也從此生出親近。
雪小禪說:“我走在桂樹下,似走在前世”。
今早,我走在江南,走在去年看花的桂樹下。
時光不著痕跡地流去一年。
初秋不再暴烈甚至多了一絲柔情的明亮晨光裡,我尋到了這個秋天第一朵初開的桂花。
隔時隔空的恍惚,如同夢境。
早高峰的車流和人潮呼嘯著熙攘著經過。
世界依然忙碌喧囂,所幸,一朵花就是我永恆的桃花源。
花開依舊,花香依然。
花事裡,有甜、有痛、有故事、有回憶、有回不去、有忘不掉。
今年夏天,在街邊的一家小店吃飯。
盛夏酷熱裡的胃,只有一碗清粥可以撫慰。
粥看起來沒什麼特別,可是入口順著舌尖滑入喉嚨的一瞬間,似曾相識的一絲甜香,讓我又驚喜又好奇,那麼熟悉,卻又說不出來,問過掌櫃才知道是桂花。那碗粥裡的清香,讓江南的夏天有了片刻清涼意,象一陣風。
去年冬天,糖炒栗子的香,把一個吃貨牢牢釘在一口大鍋前。
滾燙的砂粒裹著栗子翻騰,十二月下著雨潮溼陰冷的冬天,氤氳的熱氣裡,神秘的香在夜色裡遊移,吃貨都有一條靈敏的舌頭,花痴都有狗一樣靈敏的鼻子,我認定那是桂花的香氣。果然,糖裡有桂花!我就這樣燻著花香,第一鍋糖炒栗子出鍋,足足等了十幾分鍾,覺得自己站成了一棵有滋有味的桂花樹。
去年秋天一個早上上班路上,在小區清掃車裡如獲至寶拾到一大枝桂花,拿到辦公室插入花瓶,香氣足足停留了一個多星期,總有同事問:“這是什麼花,這麼好聞!”還有一個平時沉默寡言的男同事,俯下身細細聞了聞,那個畫面留在我心裡的暖意和感動,至今猶在。這個世界,從來不缺善良與溫情。
不經意間走入秋天,秋風送香,所以農曆八月又稱桂月。
而桂花樹,兼有春華之美,秋實之豐,它和桃李一樣,也有收成。
李清照有詩云:“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晨曦中的桂花林,淡淡的薄霧還沒有散去,枝葉和花朵上還掛著昨夜的露珠,據說,這個時候,搖落桂花不會傷樹,其實搖只是文藝又詩意的說法,真實的做法是用竹竿打落,花痴的我啊,又有點心疼花了,不過想到它可以不必零落成泥,心裡也稍稍安慰了。
金色的桂花雨飄飄灑灑墜落滿地,過篩去除枝葉,再經過人工挑選,餘下的,朵朵完整飽滿,即將成為一種特殊的烹飪香料。每年秋天,醃製桂花成了聲勢浩大的工程,500斤容量的大缸依次排開,倒入桂花,加入檸檬酸,曬乾,做成酒花,是桂花酒的原料;加入鹽,就是糖桂花的原料。
桂花鴨,糖藕糯米糕,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一份桂花香料,讓人們對即將出鍋的菜品充滿期待,星星點點,為食物增色點睛,即使失去水份,香味卻完好留存,久久不散,成了唇齒之間的永生花。
我對把花作為食材,心裡一直有抗拒,因為心裡那份近乎偏執的熱愛。
其實細想,我們吃的菜,不也都是鮮活的植物嗎,植物最迷人之處除了能愉悅心靈,還應該包括它們帶給人類健康和營養。
所以,我要越過這道狹隘屏障,享受植物帶來的更多美好。
桂花的味道
桂花酒, 水晶桂花糕,糖桂花,糯米糖藕
桂花品種特別多,大品類下面又分小品類,比如金桂、銀桂、丹桂、硃砂桂。
除了可以入藥,入茶,還可以做成花樣繁多的食物。
拋開口感不說,單是美感就足以妥妥把我這種視覺至上的吃貨成功圈粉了。
如果你熱愛美食,就一定要試試桂花。
你會覺得你的胃,你的靈魂,與草木貼得那麼近。
沉睡到甦醒的歡欣,從舌尖流淌到血液,就象溪流載著花朵,一路唱著歌,去它想要去的地方。
又是一年桂花香,又是一年中秋節。
“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溼桂花。
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
我親愛的祖母,她在天上,能看見人間的桂花嗎?
今晚,倘若能依偎在她懷裡,在一棵冠如華蓋的桂樹下,
聽她再指著天上又大又圓的月亮,告訴我月亮裡面有棵桂花樹,我一定會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