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天糧行(小小說)

鞏曉鳴

中天糧行搬走了,當我想寫它的時候。我突然有一種負罪的感覺。

每天上下班,從這條曾經的老西環路走過,一座低矮的老平房,三間亦或兩間,我沒有進去過。每次從它前面走過,都想加快步子,男主人鞠瘻著身子,抱著一袋麵粉,吃力地往自行車後坐上架,女主人低矮的身段,用力的幫男人往上抗,自行車眼看就要倒下,歪歪扭扭,男人被面粉塗抹過的臉上閃動著一雙眼睛。“讓開,我能行,你就能得很,上樓小心些”,女人邊咳嗽邊叮嚀。男人騎著自行車歪歪斜斜地遠去了,女人拍打著身上的麵粉進了糧行。我加快了步子,心像跌落了塊石頭,自己為啥不去上前幫一把,是他沒叫,還是我是個體面的公家人,怕髒了自己的衣服?說不清,他和我有啥關係?一次次從糧行的門前經過,一個用廢紙箱攤開墨汁書寫的四個門牌大字,用釘子釘在糧店的門口,充其量就是小學三年級的書寫水平,前兩個字大,後兩個字小而歪。糧行?屋頂上長滿了野草,牆壁斑斑破破,木門裂出指頭寬的大縫,從外頭就可以窺見裡面的存貨,充其量也就十幾袋麵粉和七八壺菜油。

這個房子是他自己的?是租的?他們是下崗職工?進城農民?家是哪的?有兒女嗎?一連串的問號在我腦子裡盤旋。這條小路上沒有店鋪,背後是張三巷,向東通往鳳凰路,是曾經的運輸公司和汽修廠。他是汽修廠的師傅?運輸公司司機?不,那他會用自己的手藝和技術找到一份體面的活兒。他身材那麼高大,年輕時肯定是個帥哥,在工廠是個頂樑柱,有許多姑娘追逐。女的小巧玲瓏,姑娘時一定很水靈秀氣,是他用威武的氣質征服了她,他們一定有過甜蜜幸福的過去,一同吃過苦,頂過風雨,有過自己的輝煌。糧行門口放著一個用鋼筋焊接的洗臉架,架上的洋瓷臉盆斑斑破破,“為人民服務”五個紅字依然清晰可見。不等男人從自行車上下來,女人就提著電壺倒水,男人接過女人熱水裡擰乾的毛巾,擦乾臉,卻並不急著回屋,在門口的小凳子上坐下來,點燃一根菸表情木然的望著遠方。女人從屋子裡端出一杯水遞了上去,一把將煙拿去,“還抽,不要命了?胃把你疼死去”!男人沒有說話,拿起身邊的斧頭砍起了一根破木頭,靠房子是一壘整體的柴火。女人低頭剝起了蔥,互不搭理。若不是都市,我還以為這是鄉村的某個院落。只是門口的紙板上的“糧行”,提示這的確是都市裡某個小巷裡的一個門店。

終於有一天我和糧店的鞠瘻男發生了一次交錯。哪幾天下了層薄雪,我照舊穿梭過這條小路去上班。鞠瘻男人依舊去送糧做生意,由於路滑,他推著“運糧車”,後坐是一袋麵粉。車頭不聽指揮的擺動,鞠瘻男人顯得很是吃力。我們陌路同向而行,突然鞠瘻男人腳下一滑,連人帶車一起摔倒。麵粉重重的壓在了他身上。幾個正追逐滑雪的兒童一起跑過來,爺爺,你摔疼了嗎?我快步上前,將麵粉袋挪開,和孩子們一起將鞠瘻男人扶起,將自行車扶起弄好。我說:路滑,你不要送了,我送你回去。他憨憨地笑笑又搖搖頭。我說,那我幫你送去。他沒有推辭,我問,大叔,你咋不幹別的,這是力氣活,你年齡大了。他不說話,我有點生氣,這個老人咋一點感激之心都沒呢,白幫他了!自行車剛拐過灣,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婆拄著柺杖嚷嚷而來,“老啞巴,下雪啦,我就擔怕你送面來,你這個犟驢,我孫子今天不回來了,改天我給包餃子。”啞巴?怪不得他不回答我的話。老太婆衝我問道,你是啞巴的啥人?我回答,路上碰到的,他咋是啞巴?“你不知道,老張上越南前線,讓炮把耳朵炸聾了,手指頭都炸沒了!”“他沒有安置工作”?“安置了,市糧油公司,下崗了,不過這傢伙犟,不願意給民政部門添麻煩,不讓人說他是退伍軍人”。老太婆嗓門大,象打機關槍死的。一連串的信息,我驚訝的張不開口。鞠瘻男人憨憨地笑著,似乎聽懂了老太婆誇他,擺了擺手,果然,那是一個無手指的禿手掌。

整整一段時間,我沒有勇氣從“中天糧行”門前經過。這天準備了幾件棉衣、生活用品鼓起勇氣準備給“英雄”送去。走到門前,卻見紅漆大字刷寫著“危舊小區改造,拆”。舊紙板門牌也不見了。門口掃垃圾的大爺收拾著“英雄”留下的柴火。我問,大爺,老張呢,不開糧店了?大爺說:你說張啞巴?他走了,好人哪,前一段他主動回村裡抗疫值班,出車禍去世了,是個真正的軍人呀!

中天糧行(小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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