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較《傷逝》和《傾城之戀》,相同的時代背景,不同的婚戀表達

文/星空婉兒

魯迅的《傷逝》和張愛玲的《傾城之戀》都描寫了近代社會背景下,女子追求自由戀愛而“奔走”的故事。魯迅站在啟蒙者的角度,譜寫了一段追求自由、飛蛾撲火的愛情虐戀,高昂激揚的背後是淒冷無助的愛情悲劇。張愛玲則是從世俗的角度,以人性為起點,塑造了一對看似成功卻又無奈的愛情喜劇。同為愛情母題,魯迅重人情冷暖,張愛玲重悲歡離合。

魯迅在《傷逝》中,塑造了子君這樣一位追求自由戀愛的新時代女子形象。她就如同“出走”後的娜拉,為了追求幸福生活,甘願與涓生“私奔”,同住一個小屋。可是隨著時間的消磨與現實的殘酷,涓生對子君慢慢從熱戀變成了冷漠,從歡喜變成了排斥,最後子君察覺到涓生的改變,自己回到家裡,在孤獨中走向絕望。

張愛玲的《傾城之戀》,塑造了白流蘇這樣一位敢於追求幸福生活的女子形象。白流蘇與範柳原機緣巧合下相識,兩人一次次地試探對方,隱藏各自的動機,白流蘇最後步步為營,特殊的時代背景反而成就了她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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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逝》


繆勒利爾在《婚姻進化史》中將人類的婚姻分為3個階段:一是原始婚姻,二是宗族婚姻,三是平等婚姻。

原始婚姻由經濟主導,宗族婚姻由子女主導,平等婚姻則由愛情主導。《傷逝》與《傾城之戀》中的婚戀觀,便是從宗族走向平等婚姻的一大邁步,但是其中也暗含了原始婚姻與宗族婚姻的殘留。

本文主要從這兩部作品出發,探討相似的時代背景下,魯迅與張愛玲不同的婚戀表達。

01 婚戀:披著“獨立”的外衣,實際滿是依附與猜忌

魯迅曾說:“中國婚姻方法的缺陷,才子佳人小說作家早就感到了,他於是使一個才子在壁上題詩,一個佳人便來和,由傾慕——現在就得稱戀愛——而至於有‘終身之約’。但約定之後,也就有了難關。”

神話是美麗的,我們在古代才子佳人的小說中讀到了唯美的愛情,滿足了閱讀的愉悅感和期待感。但是,現實是殘酷的,“五四”時期,大家開始追求自由平等,宣揚個性解放,可是沒有物質的支撐,最後只能以悲劇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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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城之戀》


子君受到“五四”時期個性解放的感召,追求自由的婚姻,立志要做新時代的女性。這種情緒將她推到涓生身邊,吶喊出那句“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利”的口號,最後離家出走,搬來與涓生同住。

子君看上去的確是獨立的:她有著與眾不同的新思想,勇於追求自由的愛情,為了這段戀愛,她不惜與封建禮教為敵,不惜斷絕與家庭的關係。她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希望,甚至,在涓生租房子買傢俱時,她將自己僅有的首飾拿出來“入股”。在她心裡,這是兩個人的家庭,雙方都應該出一份力。

可是仔細分析,子君真的獨立嗎?人必生活著,愛才有所依附。子君跟涓生在一起後,便學起了官太太的作風,在家裡做飯、養寵物,從未想過出去工作,也沒有任何的經濟來源。

自然而然,家庭的重擔落在了涓生頭上。當涓生被裁員時,他們一時沒了主意。同居後的子君也失去了曾經的光芒與動力,她不再愛看書,整天沉溺於家庭瑣事,時不時還與官太太因為寵物慪氣。

如果說祥林嫂是“暫時坐穩了奴隸”,那麼子君就是“暫時坐穩了妻子”。在涓生看來,失去鬥志的子君也失去了魅力,她變得與一般女子無異。最後在經濟壓力的打擊下,子君慢慢成為了涓生的“累贅”,涓生先是丟棄了子君的寵物——叭兒狗,最後甚至想到了子君的死亡——沒有子君,自己還可以謀一番天地。

愛情如同七彩斑斕的泡沫,有美麗的幻想,但是一戳即破。在現實的重壓下,這樣的愛情只能走向幻滅,看似獨立、實則依附的子君,夢醒了無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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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逝》劇照


張愛玲告訴人們:“人間無愛,至多是一層溫情的面紗。”比起《傷逝》,張愛玲的《傾城之戀》更偏向於世俗。白流蘇為了逃離悲慘的婚姻,選擇主動離婚,回到孃家。很快,孃家人在花光她的錢後開始嫌棄她,28歲的白流蘇為了找到一個安身之所,將目標投向了華僑富商範柳原。

他們看似有著“一見鍾情”的浪漫,實則“各懷鬼胎”。白流蘇看重的是範柳原的經濟實力,而範柳原需要的是一個自動投懷送抱的情婦。他們一邊煞費苦心地調情,一邊演繹著“死生契闊”的浪漫。

張愛玲曾一針見血地點出這浪漫背後的粗鄙:“他不過是一個自私的男子,她也不過是一個自私的女人。他們相愛,有失去,有得到。最後,細水長流,碧海無波。”

白流蘇與範柳原的愛情,看似充滿了詩詞歌賦的文雅和風花雪月的浪漫,其實不過是兩個聰明人之間的博弈罷了。他們各懷心事,不敢坦誠。在獨立的背後,是滿腹的猜忌與提防。

白流蘇作為一個落魄家庭的女兒,在那個年代經歷了離婚事件,如何解救自己?她所能想到的便是從一個庇護到另一個庇護,範柳原何嘗不是她逃離孃家的工具?從一種依附跑到另一種依附,不過是換一個地方“寄人籬下”罷了,實質並未發生任何改變。

子君與白流蘇的命運,是作者對“出走”之後的娜拉的不同回答,都指向了新時代“出走”的命題。魯迅的答案冷靜又客觀,張愛玲的答案浪漫又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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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城之戀》劇照


02 人物:一個被動接受結果,一個努力爭取未來

娜拉出走後,會有什麼結果?易卜生沒有回答,而魯迅做出了回答。要麼回家,要麼墮落,除此以外,別無選擇。魯迅一向活得清醒又冷靜,他從不願拿所謂的希望麻痺自己,更不願為了尋求安慰而故意編造出大團圓的結局。

魯迅曾直言:“中國人心理,是很喜歡團圓的……凡是歷史上不團圓的,在小說裡往往給他團圓;沒有報應的,給他報應,互相騙騙。”

因為大部分人的人生是殘缺的,現實也不夠圓滿,因此渴望在小說中得到心理安慰,所以我們中國人是不喜歡悲劇的。可是魯迅卻反其道而行之,他偏要將有價值的東西撕碎給人看,將血淋淋的現實呈現在讀者眼前。

子君並不是未受過教育的農村婦女,而是自我意識開始覺醒的新時代女性,她可以發出那句振聾發聵的吶喊,可以撼動涓生的靈魂。可是,出走後的她卻沒有半點抗爭精神,更多的是被動接受,逆來順受。

她的思想解放地並不徹底,否則也不會在看到涓生掛在牆上的雪萊的半身裸體畫像時,她羞澀地低下了頭。面對涓生被辭退失去經濟來源時,子君除了安慰毫無辦法。涓生與子君,從來都不是平等的,子君將自己依附於涓生,她的人格並不獨立,最後,他們只能分道揚鑣。

子君與涓生的悲劇,一方面在於金錢的誘導,一方面在於精神的差異。涓生喜動,嚮往未來的生活,而子君喜靜,沉浸在過去的回憶裡。

魯迅說:“錢,高雅的說罷,就是經濟,是最要緊的了。自由固不是錢所能買到的,但能夠為錢而賣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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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


白流蘇則與子君相反,同樣是面對不幸的困境,流蘇在那個年代選擇了離婚,將自己解放出來。面對家人的嫌棄,流蘇跋山涉水地追求愛情,讓範柳原成為自己的依靠,她用盡辦法抓住範柳原這根救命稻草。

白流蘇與子君最大的不同,便是流蘇深知“人必生活著,愛才有所附麗”的道理。流蘇不會沉迷於愛情而無法自拔,也不會將自己的人生壓在一個男人身上,而是想盡辦法讓對方離不開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得到對方的庇護。

如果只看到了愛情中超凡脫俗的一面,那麼最終這份愛情會在世俗的煙火氣中敗下陣來。“人間性”才是愛情的真諦,流蘇便是看懂了這一點,自己努力爭取,再加之天意的成全,最終成就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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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城之戀》劇照

在《傾城之戀》中,也寫到了白流蘇的“低頭”。流蘇的“低頭”與子君的“低頭”截然不同,子君的“低頭”裡暗含了子君未盡的傳統束縛,而流蘇的“低頭”則是她引起範柳原注意的重要“武器”。

範柳原說流蘇的特長便是“低頭”,這是“真正的中國女性之美”。正是因為流蘇愛“低頭”,才引起了範柳原的興趣,讓他體會到了故國溫良女子的獨特魅力。對範柳原而言,“婚姻就是長期賣淫”,所以他並未想過要娶流蘇,而是想讓她心甘情願地做自己的情婦。

柳原笑道:“你知道?你的特長是低頭。”

流蘇抬頭笑道:“什麼?我不懂。”

柳原道:“有人善於說話,有的人善於笑,有的人善於管家,你是善於低頭的。”

流蘇道:“我什麼都不會,我是頂無用的人。”

柳原笑道:“無用的女人是最最厲害的女人。”

比起子君的言聽計從,流蘇更會自主思考,會主動爭取手中的幸福。子君因為涓生被辭這一“變故”,而徹底喪失了愛情;流蘇卻因香港戰爭這一“變故”,而成就了自己的愛情。範柳原本來要回英國,最後二人卻在戰爭中生死與共,成為了真正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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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流蘇


結語

愛情看起來很浪漫、很純情,可最終現實是殘酷的,因為她經不起油鹽醬醋的烹製。《傷逝》與《傾城之戀》都創作於新舊交替的時代,一方面很多女性受到時代的鼓舞,追求自由獨立的婚姻,一方面她們又沒有獨立的土壤,最終這些愛情宣言只能淪為一句空話。

魯迅以冷靜的筆調,用近乎殘忍的方式敘述了這個時代女性“出走”後的悲哀,探討了“出走”愛情的必然結局,子君既失去了家庭,又失去了自我,最終只能走向毀滅。

張愛玲以世俗的筆調,在塵埃中調出了絢爛的花朵,對人性進行了唯美的結構。流蘇學會了“低頭”,也學會了爭取,以退為進,最終在天意的成全下獲得了短暫的幸福。

作者介紹:星空婉兒,青雲計劃獲得者,頭條簽約作者,一個酷愛讀書、酷愛旅遊的漢語言人,華中師範大學研究生畢業,座右銘:熱愛可抵歲月漫長。希望能以文會友,歡迎大家一起暢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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