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的正月二十四

疫情下的正月二十四

2020年2月17日,星期一,正月二十四,石家庄。

今天天气晴朗,空气质量优。续昨日。

若干年后,当我回忆起2020年正月的这段生活,我一定会大言不惭地告诉别人:想当年,闲得我啊,大白天的,外面阳光明媚,我却在屋子里给别人讲鬼故事!

故事四:今天的这个故事虽然简单,时间跨度却很长,我争取一次讲完,鉴于当事人都还生活在我的周围,有可能会辗转看到,所以我就用化名了。如果有的朋友猜出来是谁,拜托您也不要特意跑到当事人面前去八卦求证,我姑妄言,您姑妄听。

五六十年前,大山脚下的一个偏僻小村庄,人们自给自足,生活得无忧无虑。村子里有两个最出色的年轻人,男的叫庆,高大挺拔,相貌英俊,品学兼优,中专毕业后就到信用社当了会计,十里八村的姑娘们都喜欢他,不过他的心里早已有了意中人,就是同村和他一起长大的红,红长得娇小玲珑,肤白貌美,家里也供着读了书,毕业后也分到了国家正式单位。两个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任谁看了都是天作之合的一对。只有一点,庆虽然未来可期,但现状却穷得叮当响,虽然有工资,但是上有老母下有幼弟,几间破房子还走风漏气。红家也差不多,全家节衣缩食供出的金凤凰自然不愿意再让她回到草窠里。红自己也心有不甘,比比身边的同事,自己样样不比人差,为何结了婚还得再过穷日子?于是在结婚前,红就不停地和庆耍性使气、要这要那。庆是爱惨了红,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送给红,可是家里实在太穷了,于是……

据说当年那个案子在我们那里非常轰动,某信用社保险柜没坏,柜子里的现金却不翼而飞,当时也没有监控、探头这些设备,只能加大审讯力度,最有作案可能的,自然是出纳,保险柜没坏,出纳监守自盗的嫌疑最大,那就审吧,不知道有没有用老虎凳辣椒水,反正最后出纳是承认了,但是却说不出赃款在哪里,所以还得继续审。因为出纳交不出赃款,公安也怀疑是不是另有隐情,就又监视了信用社里的另外一个人。正所谓“贼人胆底虚”,那个人没觉得怎样,庆反而害怕了,于是有一天就准备悄悄地把赃款再转移个地方,事情就这样败露了。出纳被放了出来,可怜好好一个女子,随后过了N多年精神病的日子。鉴于庆一贯表现不错,钱也追了回来,最后从轻发落,判了3年。

红自然是伤心欲绝,一方面觉得庆是为了自己才落到今天的下场,另一方面也不敢另嫁他人,怕庆出来和自己拼命,于是就等了庆3年,庆出来之后,两人很快结为连理,一时也传为当地的佳话。那个年代有文化的人毕竟是少数,且庆确实聪明能干,又肯吃苦,很快,当村里小学教师短缺,庆就一边种地一边当起了民办教师。后来红在县城的单位分了房子,庆就和红一起到县城生活,每日四五点起来去粮食局进一点烧饼,八点之前在县城的工厂附近卖完,再骑行十几里回到村里上课、务农,下午放学回家之后洗衣做饭,把老婆、闺女照顾得妥妥帖帖。他们的女儿小月月和我妹妹一般大小,但因为是独生子女,所以最开始的几年吃穿用度方面都比妹妹要强。

一晃又八九年过去了,我已经上了初中,妹妹和小月月她们几个同般大小的小姑娘正在读小学,我们都搬了一次家,但和庆家依然是前后排邻居。那天下午放学,我还没走到巷子口,就听到庆家传来了红撕心裂肺的哭声,小月月也在不停地哭喊着“爸爸,爸爸!”,有点害怕的我赶紧回家,发现母亲的眼睛红红的,原来是庆在下班的路上被车撞了,人当场就没了。一个好好的、幸福的三口之家就这样破碎了。那一段时间,我家人也经常唉声叹气,感叹命运的无常。

一晃,时间又过了两三年,红带着小月月逐渐从伤痛中走了出来。红的职业不错,人又收拾的干净利索,所以给她介绍对象的络绎不绝。相看了多个,红都不中意,直到遇见了老周,两人年岁相差不大,老周是公安系统的,人长得彪悍威猛,很有男子汉气概。一年前老周的妻子突发疾病去世,家中长女业已出嫁,次子马上要去当兵,没有负担,红过去就能当家作主,所以两人一见钟情,很快迎来了人生的第二春。红带着小月月搬到了老周家里,我们也不再是邻居。但妹妹和小月月的友谊不变,虽然不能再一同上下学,关系任然亲密无间,无话不谈。据妹妹说,小月月过得很好,手里的零花钱多了不少,没事还揪着老周的胡子叫爸爸,新哥哥也一口一个“妈”,叫得很亲热,新家庭其乐融融,羡煞旁人。母亲和红同事多年,说那一阵子红每天都笑意盈盈,穿戴也比从前精致了许多。

无奈好景不长,最初的蜜月期过后,日子重新又回归到柴米油盐。几年下来,重组家庭的弊端逐渐显现,每个人都不能大公无私地想问题,遇事都先考虑自己的利益,继父女、继母子之间也不再亲密无间,彼此都是相看两厌。在这种家庭氛围中,小月月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后来去到邻市一家所谓的中专深造,没了父母的管束,为所欲为,以至于才上了一年,就不知为何被抓了起来,要送到少管所劳教。好在老周是公安系统的,奔波两地,四处求人,最后花钱了事,才让小月月免于牢狱之灾。但是小月月却不愿意回老家,就在邻市一直漂泊,小小年纪过早地踏入了社会,和妹妹她们这一帮小伙伴也逐渐断了联系。妹妹上大学时,小月月结婚了,母亲去参加了婚礼,回来说,新郎官像个社会人,脸上有一道很长的刀疤。

红和老周不咸不淡地一直生活着,老周每个月交固定的生活费,红负责安排两个人的饮食起居。许是没了爱情,钱就变得越发重要,红想方设法节约每一分钱,日子过得愈加清汤寡水,锱铢必究,两个人纯粹成了搭伙过日子。有一年红去邻市看闺女,母亲在街上碰到老周提溜了一大条肉,母亲开玩笑地说:“老周这是准备改善生活啊?”老周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去闺女家,去闺女家。”

时光如箭岁月如梭,很快红和老周都退休了,红变得越发怪癖,越发悭吝,一方面拼了老命积攒每一分钱,一方面又不惜一切代价参加各类保健品公司组织的活动,跟着卖保健品的四处旅游,哪怕是在香港的街头就着咸菜啃馒头也乐此不疲。老周退休之后整天见不到老伴儿,也是气苦的不行,有一次母亲去超市买东西,碰到了老周,老周见了母亲,仿佛见到亲人,不停地诉苦,话匣子一打开就再也收不住。母亲劝他想开一点,多给红一点钱,也许就好了,不说还好,一说这,老周差点哭了出来。说这些年为了红和小月月不知道花了多少窝囊钱,就说这个超市,红退休之后,不知是不是闲得心理有了疾病,好几次来偷人家的干果,最后被人家逮住,送到了派出所。“你说,我一个干过派出所所长的人,去派出所给别人说好话,领我的老婆,我都想一头碰死!”。别人家的事,自然不方便参与过深,再往后,母亲见了老周都恨不得绕道走,生怕再听他抱怨红又做了什么。

两三年前,国家有个政策,凡孩子是独生子女的公职人员可以发3000元补贴,红得知这个消息后,很是兴奋,但随即又获悉像她这样的再婚家庭,有继子女的不算,于是红当即就说:“那我就离婚!”许是两个人真的厌了,许是真的为了那3000元钱,红和老周真的就离婚了,只不过离婚之后,红就再也没回过老周的家。去年夏天,父亲和母亲一起回老家避暑,早上一起出去遛弯儿的时候碰到了老周,老周的身边已经是另一个老太太陪着他了。老周毫不羞涩,甚至略带自豪地和父亲母亲打着招呼,反而是他们二老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也不方便问老周红到底去了哪里。后来听其他的同事讲,红去了临县,那里有人给介绍了一个从内蒙退休的老教师,一个月有七八千的退休金,每个月给红交三千元生活费,红很满意。据说两个人也没领结婚证,准备百年之后,各自还去找原配。

红和庆的故事讲完了,你一定要问我,“鬼”在哪里呀?看官莫要心急,鬼马上就来。大概是在庆死了二十多年的时候,红的日子过得波澜不惊,所以每年中元、清明、阴历十一这三个鬼节就懈怠了许多。那年冬天特别冷,到了晚上大家都喜欢扎堆搓个小麻将,一般搓完八圈都到了半夜十一二点,街上有路灯,所以大家也不觉得害怕。那天,我家邻居老刘阿姨赢了几个小钱,美滋滋地哼着小调正准备回家,突然觉得浑身一激灵,脑子就有点迷迷糊糊的,不知怎么回到家中就开始胡言乱语,用的完全是“庆”生前的语态:“天这么冷,你们也不管我,我又冷又没钱花!”,说着说着竟然哭了出来。老刘阿姨一家吓坏了,壮着胆子问对方是谁?那个“庆”一边哭,一边骂,说是小月月的爸爸。刘阿姨家人没有办法,赶紧出去烧纸,这边还得不停地安抚“庆”,说:“你先走吧,今天先少给你一点钱,明天一定你要啥给你送啥!”折腾了半夜,才送走了“庆”。这件事在我们那个不大的家属院人尽皆知,那段时间院内秩序井然了许多,大家再也不敢半宿半宿地打麻将了。据说红第二天知道了这件事,赶紧糊了许多纸屋纸衣,连夜出去烧了。从那之后,红再也没亏欠过“庆”的衣食住行,母亲说,有几次红还把这些东西带到办公室,趁中午休息时在那儿静静地粘粘贴贴。

女儿上完了网课,我也结束了今天的故事,其实我一直觉得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是人心,是人心头的执念。如果当初红能忍受最初的清贫,如果庆能不动那一丝贪念,故事中所有的人都可能迎来另一个结局,可是世上没有“如果”,也许这就是命运。

家中抗疫,明日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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