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君:既是秦相亦是楚王,史書中“突兀”的存在

昌平君,一個在史書中只出現寥寥幾次的人物,《史記》中他只出現了三次,所有的記述加起來一共不到一百字。而且在史籍中也沒有他的名字,今人只是通過考古發掘才推斷出他的名字。這樣一位史書中連名字都沒有僅僅寥寥數筆而過的人物他又有怎樣離奇而悲愴的人生呢?

昌平君:既是秦相亦是楚王,史書中“突兀”的存在

一個出生在秦的楚人

昌平君,司馬遷在《史記》中不僅沒有記載他的名字,連他的身世也沒有交代,他在《史記》中就是一個突兀的記載,突兀的出現,突兀的轉折,突兀的結局。到了唐朝,另一位著名史學家,號稱“小司馬”的司馬貞才在《史記索隱》中對他的身世進行了一番交代,才讓我們現在的人能夠初略瞭解這樣一位神秘人物的悲劇人生。

  • 人質之子:與秦始皇很相似,昌平君也是一位人質的兒子,他的父親據說為楚考烈王熊完,不過當他出生的時候,熊完還是一個在秦國做人質的楚國太子。堂堂的楚國太子也必須到秦國當人質,由此可見戰國末期秦國之強。根據《史記》的記載,熊完在公元前272年到秦國當人質,這一待就是九年,期間熊完娶了秦國公室的女子為妻,期間生下了昌平君。
  • 被拋棄的孩子:還是和秦始皇很相似,公元前263年,楚頃襄王患病,身在秦國的熊完擔心如果自己回不去,楚王之位就會被別人奪走。於是他與陪同他在秦國做人質的春申君黃歇商議如何脫困,黃歇先是向秦國君臣請求放熊元回國以便秦國能夠在楚國立一個親近秦國的國君,同時讓熊元裝病麻痺秦國,之後等秦國答覆黃歇讓其派使者回楚國探聽清楚情況再做決定的時候,讓熊元假扮使者逃出楚國,回到楚國之後幾個月熊元繼承王位,成了楚考烈王。而可憐的昌平君和他的母親就和當年贏異人從趙國逃走一樣,成為了被拋棄的孩子,留在秦國,所幸昌平君的母親是秦國公室的女子,而且當時秦國有一支楚系外戚勢力,昌平君還不會像秦始皇嬴政被拋棄在邯鄲那樣受苦。

這就是我們從史籍中能瞭解到的昌平君的身世,但是司馬貞在他的《史記索隱》雖然明確了昌平君的楚國公子的身份,但卻也直接點明,“昌平君,史失其名”。直到1982年,一批廢品從河北薊縣運到天津回爐銷熔,天津市的文管所的工作人員從中找到一件戰國秦式銅戈,上面刻有銘文,其中出現了“十七年,丞相啟、狀”這幾個字,歷史學家通過論證,這個丞相啟就是昌平君,結合他的身世,那麼我們就基本可以推斷昌平君的名字叫熊啟。

昌平君,楚之公子,立以為相,後徙於郢,項燕立為荊王,史失其名。

《史記索隱》

楚捍有母弟猶,猶有庶兄負芻及昌平君,是楚君完非無子,而上文雲考烈王無子,誤也。

《史記索隱》

昌平君:既是秦相亦是楚王,史書中“突兀”的存在

楚系外戚、政壇顯貴

從羋八子成為歷史上第一位太后開始,楚系外戚勢力就一直是秦國政壇的一支舉足輕重的勢力。從秦昭襄王登基開始,一直到秦昭襄王四十年從楚系外戚勢力手中收回權力,十六年後,秦昭襄王去世,他的兒子秦孝文王和孫子秦莊襄王相繼上臺,楚系外戚勢力都是重要的政治勢力,秦始皇嬴政登上王位後,因為年幼,權力暫時交由外戚和大臣執掌,而楚系外戚勢力依然是秦國政壇的顯貴勢力。而昌平君熊啟在父親熊完逃回國內後,應該也是依託楚系外戚勢力的庇護在秦國成長,也是藉由這支勢力開始進入秦國政壇。

  • 初入政壇:按照昌平君的年齡和後來登上丞相之位的時間推論,昌平君應該在秦莊襄王時代進入秦國政壇,而且按照年齡和輩分他應該與贏異人是同輩,楚系外戚勢力應該是安排昌平君在這個時候開始進入政壇,為楚系外戚勢力繼續在秦國分享權力作準備。
  • 輔政秦王:從秦昭襄王去世到秦始皇嬴政繼位,時間不過短短三四年時間。嬴政年幼登基,權力由外戚勢力和丞相呂不韋執掌,昌平君在此時應該成為楚系外戚勢力的代表成為輔政大臣,並且在嬴政親政前後成為他的第二任丞相。
  • 登上相位:在嫪毐之亂中,昌平君終於在正史中亮相了,《史記》記載秦王政九年(公元前238年),嫪毐作亂,嬴政下令昌平君和昌文君一同平叛。在這裡記載昌平君的時候就用了“相國昌平君”這五個字。當然秦國的丞相是可以設置兩個的,從這裡看昌平君就至少是和呂不韋同為丞相,只不過排位當然在呂不韋之後了。第二年,呂不韋因為嫪毐之亂的影響被免職,昌平君平叛有功,又是楚系外戚勢力的代表,而且他很可能是秦始皇的表叔,因為昌平君的母親是秦國公族女子,作為一個既能被楚系外戚勢力接受,又能被秦國公室家族接受的人選,昌平軍在秦王政十年(公元前237年)成為繼呂不韋之後秦始皇的第二任丞相(或者說排位在前的丞相)。

王知之,令相國昌平君、昌文君發卒攻毐。

《史記秦始皇本紀》

雖然《史記》中昌平君的出現顯得很突兀,莫名奇妙就在嫪毐之亂的時候以秦國重臣的身份登場,而且是被秦王嬴政委以平叛重任,由此可見昌平君的地位和受寵程度。但是這樣一位重臣卻沒有名字,也沒有他的身世。當然不管如何,昌平君這個出生在秦國的楚人,成為了當時秦國政壇舉足輕重甚至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

昌平君:既是秦相亦是楚王,史書中“突兀”的存在

輔政十年、莫名失寵

成為秦王嬴政第二任丞相的昌平君此後又消失在了史書中,直到十一年後的秦王政二十一年(公元前226年),他再一次在史書中突兀的出現,史書中冷冰冰的六個字透露出一位莫名失寵的丞相的淒涼身影。

  • 在這十年多的時間裡,作為丞相的昌平君一直沒有在史書中出現,是因為楚系勢力倒臺,秦王撤掉了他的位置,顯然不是,姑且不論昌平君在嫪毐之亂時表現出的受寵程度,只要楚系外戚勢力的大後臺華陽夫人還活著,秦王政就不可能直接拔除整個楚系外戚勢力,而我們知道華陽夫人一直到秦王政十七年(公元前230年)才去世,所以這一時期昌平君應該還是嬴政的丞相。
  • 在這十年時間裡,昌平君輔佐秦王開始向六國發起滅國戰爭,特別是韓魏趙三國首當其衝成為秦王攻擊的重點,到公元前226年的時候,韓國已經滅亡,趙國和燕國基本被滅,這兩國只剩下趙公子嘉在代地和燕王喜在遼東苟延殘喘。可以說秦國的目標只剩下魏、楚和齊三個國家了。
  • 公元前226年,昌平君第二次出現在史書中,依然是如此突兀,僅僅只有六個字,“昌平君徙於郢”。沒有背景,沒有原因,冷冰冰的六個字,而且相國這兩個字的頭銜也沒有了。而“郢”這個目的地又是如此的敏感,這裡可是楚國人的故都,這個時候一個秦國的丞相或者說前丞相為什麼會被派到楚人的故都去呢?而且這個人還有另一個敏感的身份——楚國的公子。如今我們從史書中已經不能尋找到答案了,有的只是史學家們的推論。

在現代歷史學家李開元先生寫的《秦迷▪重新發現秦始皇》一書中,提出了一個關於此事的推論,即昌平君在秦國君臣討論伐楚之事上與秦始皇提出了相反的意見,一方面引起了秦始皇的不快,另一方面使多疑的秦始皇猜忌昌平君的用意,畢竟作為一個楚國公子的他在這件事上發表的觀點的確是很敏感的。因此昌平君被免去了相位,並被安置到了楚人的故都去安撫和震懾楚民,另一個在這件事情也提出了不同意見的是鼎鼎大名的老將王翦,他也在同時稱病告老還鄉,而且這兩件事在《史記》中的記載是幾乎連在一起的。或許這是一個對當時情況和後來發生的事情最合理的推論了,但是我們依舊只能把他看作推論,真正答案或許已經無法知曉了。

王翦謝病老歸。新鄭反。昌平君徙於郢。

《史記秦始皇本紀》

昌平君:既是秦相亦是楚王,史書中“突兀”的存在

反戈一擊、非典型楚人展示的“楚人精神”

昌平君的故事到此時已經開始進入精彩的結局了,雖然在正史中這個結局依然是突兀的,沒有相關背景的交代,只有一個悲壯的結局。

  • 公元前225年,秦國滅亡魏國,兵鋒直至南方的楚國。秦國國內對滅楚之戰其實早有討論,因為魏國在秦王嬴政的眼中和早已滅亡沒什麼區別,所以他在前一年就在著手準備滅楚之戰。這場討論在歷史也很有名,少壯派的將領李信(也是西漢名將李廣的先祖)認為滅楚只要二十萬軍隊就夠了,而老將王翦卻堅持認為楚國疆域遼闊,是一個大國,必須六十萬軍隊才可以,也就是說幾乎是要用傾國之兵伐楚。一直順風順水的秦王嬴政認為王翦老邁的膽子也小了,不如年輕的李信勇猛,於是決定李信作為伐楚的主將,於是王翦稱病告老還鄉。
  • 同樣是公元前225年,李信率領二十萬大軍開始伐楚,秦軍兵分兩路,一路由李信率領,一路由蒙武率領,分別進佔平輿和寢,前期作戰非常順利,兩軍按原定計劃在城父會師,但是秦軍莫名其妙的沒有繼續向東進攻楚國的首都壽春,卻反而調頭向西撤退,楚軍一路追擊三天三夜,並乘秦軍不備發動襲擊,秦軍大敗,李信率領殘兵退回秦國,嬴政第一次伐楚失敗。
  • 楚軍獲勝後一路收復失地,秦國南郡危急,情急之下的秦王嬴政親自趕到王翦的老家,敦請王翦重新出山,並答應王翦出兵六十萬的請求。王翦率領的秦軍第二次伐楚,行軍的路線和李信幾乎一模一樣,只是這裡重點提到了王翦率兵也是攻佔郢陳,然後向南進攻平輿,最後在平輿與項燕對峙,項燕求戰不得只好東撤,王翦率軍追擊,最終在蘄擊潰楚軍主力,隨後攻佔楚國首都壽春。
  • 在這裡昌平君又一次突兀的出現在史書中,史稱項燕在楚王被俘虜後,立昌平君為楚王,繼續在淮南反抗秦國。之後秦軍一路追擊,在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224年,再次擊敗項燕的楚軍,昌平君戰死,項燕自殺,至此楚國滅亡。

荊將項燕立昌平君為荊王,反秦於淮南。二十四年,王翦、蒙武攻荊,破荊軍,昌平君死,項燕遂自殺。

《史記秦始皇本紀》

原本應該在郢陳的昌平君怎麼會隨同項燕退到淮南反秦了?而且昌平君還被擁立為楚王,最後為楚國戰死沙場。昌平君在郢陳的這幾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歷史學家田餘慶就此也提出了一個推論,他認為李信伐楚在進展順利的情況下,突然調頭向西撤退,應該是當時在郢陳的昌平君起兵叛亂,直接切斷了李信的後路,導致李信等人陷入腹背受敵的困境,於是李信率軍迅速向西撤退。而項燕的楚軍才有可能在沒有發生大戰的情況下得以追擊強悍的秦軍,並在秦軍疲憊之時突襲得手。也正因此王翦伐楚時,首先進攻的就是郢陳,重新佔據郢陳之後再南下平輿與楚軍對峙。而且1975年在湖北雲夢出土的秦簡中,也發現了關於昌平君在這一年叛亂的記載,為這個推斷提供了印證。

昌平君熊啟,作為一個楚父秦母的楚人,前半生藉由楚系外戚與秦國公室的關係,成功進入秦國政壇,而且登上了丞相這一高位。本來應該能隨秦王嬴政統一六國,創建大秦帝國的偉業。但是卻莫名的失寵,也莫名的踏上他此前從未踏足的楚國土地,或許他踏上故土的那一刻,體內流淌楚人血液徹底激活,或許目睹了秦軍在祖國的暴行,激起了他體內楚人“不服周”反抗精神,作為一個深知秦楚兩國實力差距的政治人物,他依然選擇了起兵叛亂幫助自己的祖國,最終以末代楚王的身份戰死沙場,為楚國而死。也許我的這個推論能為這個突兀而悲愴的歷史人物賦予一些美好的東西,畢竟這個已經深深隱匿在歷史迷霧中的人物我們已經很難理解和追索他的本來面目,那就讓愛國精神這種美好的東西來為他作一番“突兀”的解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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