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東山區農村生活大百科——一個村莊的發展消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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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葉氏聚居的小山村,從清朝一路走來,走過民國風雲,走過抗戰硝煙,走過新時代的變遷,283年悄然走過。

這個小山村叫後正坑,一個典型的山村,它是閩東農村生活的標本。

這個山村的山水養育了我,讓我在那裡度過了人生的最初時光。至今,我已經離開那裡40年了,那個山村也消失了,但那裡的山、那裡水、那裡的鄉親,我一直無法忘記,一切彷彿就在昨日。

01

後正坑村因正對面有三條坑而得名。

據《後正坑葉氏宗譜》記載:沈諸梁公因居南陽葉縣,故改為葉姓,後傳十五世承奇公,居南陽府東門,而承奇公傳下二十世。息踐公因五胡亂晉,由南陽府遷登州府南頓。九世橋公(字志著)由登州遷錢塘(今杭州)古樓前。則志著公傳十三世履祥公由錢塘卜居括蒼城(今麗水),又因六朝戰亂,及舉碑公同碧淵公由括蒼城內遷浙江松陽昂山。碧淵公九世孫蒼鑑公,由昂山遷至龍泉瑞竹垟。蒼鑑公傳下十二世孫元六公,由瑞竹垟遷慶元一都,現龍溪鄉半山幽居。半山地處僻壤之間,自元未明初之始居二十餘世。從球、從壽公同伯仲於康熙壬辰年(1712年),遷徙至福建壽寧,暫居富陽(現地點不清)數年,乾隆丁巳歲(1737年)移嶺兜村居住。俊清公移居到芹洋鄉修竹村後正坑自然村,卜築而居,娶修竹李氏為妻,其外太婆無嗣,當時是入贅李氏宗嗣,所以可入修竹祠堂。墓葬在岔頭坂,墓形蜈蚣。

俊清公生有四子,自俊清公遷後正坑村,現已歷九世,邦、應、瑞、聯、新、大、慶、齊、發,人口有600多人。

這個村莊的歷史,與閩東許多鄉村一樣,都是從外地遷徙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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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後正坑村地處武濟(原牛替)村崗壟下,座西北朝東南,為燈盞掛壁形,三面環山,對面有三條坑,這三條坑均由筆架山分流而下,匯入修竹溪與九嶺溪合流(現牛頭山水庫)至斜灘、福安方向,是賽江之源頭。

後正坑村坐落於半山腰,房屋作三排而建,共有十六座。後正坑村風景秀麗,氣候宜人,對面山青松翠,古木參天,毛竹連片,鬱鬱蔥蔥,尤其大王廟風水甚好,龍脈猶如葫蘆結穴,兩面紗手抱得甚緊,對面又添一香爐峰,直朝岱陽西山頂。大王廟山上大片風景林,環境優美,大王非常顯靈,四面八方善男信女,慕名而來,燒香拜大王的人絡繹不絕,香火十分旺盛。每逢盛夏,是大人小孩納涼的好去處。

03

後正坑村族人和睦相處,每逢紅白喜事,每家互相幫助。民風樸素,村風淳正,和睦相處,勤勞持家。雖然生活艱苦,但其樂融融代代生生不息。

我小時候,家家戶戶都用土竹礱碾米,用石臼舂米。每逢過年,家家戶戶釀米酒,做粳米餈,做糯米餈,磨豆漿做豆腐,煎番薯(又叫地瓜)糖......吃三天白米飯。正月初一早上起來,首先是放炮,每人半碗紅糖湯,也不能多喝,一人分一些已炒熟的黃豆葵花籽,裝在口袋慢慢吃一天,燒香拜佛。在那艱苦的年代,小孩子最喜歡過年,過年有白米飯吃。大人最怕過年,因沒錢過年還要還債。出行的一天(即正月出去幹活的第一天)回來媽媽就會煮一雙雞蛋給我吃,表示“快樂滾蛋”,平常是沒有雞蛋吃的,只是幹活幹累了,就會用白糖燉一雙雞蛋作為補身體。平常鄉親們家裡殺一頭豬就會請全村人坐在一起吃一餐飯,炒一桌菜,用豬肉豬湯配飯。主人還把豬頭留下,煮一大鍋,每戶都分一大碗,當輪到另一家殺豬了也是這樣。村裡殺了一頭豬,村民要幾斤豬肉就先賒賬,到過年了付款,有的家窮到年關了也付不了款,有的為了逃避年關討債甚至躲起來不敢回家過年。

每逢清明節,頭一天準備好米飯糰、香紙、雞蛋,當年生男孩子的每戶出2斤豬肉,生女孩子的每戶出1斤豬肉,帶著鍋,全村人大大小小男男女女一起去祭祖宗墳墓,在墳墓上煮著吃午餐。

每逢端午節,家家戶戶包粽子吃;每逢中元節(當地人叫“做七月半”也叫“鬼節”)祭祖宗;每逢中秋節煮黃豆吃,由於我家貧窮,只能買一個月餅,全家一起分著吃;每逢重陽節家家戶戶用米磨成米漿,蒸“壽寧米糕”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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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後正坑村1967年就有民辦學校,那時教室設在農民土木房子的廳堂,課桌椅由每位學生自帶,我是1969年至1972年在村裡唸到小學四年級,1973年五年級要走5里路到修竹村念。

我們念小學正是文化大革命期間,唸書的內容是學習雷鋒,學習張高謙,學習毛主席語錄,毛主席詩詞,唱的歌是革命歌曲。

那時是工人階級領導一切,貧下中農管理學校。常常請我父親和堂叔這些貧下中農來給我們上課,上課的內容是憶苦思甜。也就是回憶解放前怎麼苦,解放前國民黨如何抓壯丁,大地子大惡霸如何欺壓人民,土匪如何搶劫,民不聊生,聽得同學們淚流滿面......

還有家家戶戶的廳堂前面都貼著毛主席像,貼著《我們心中最紅最紅的紅太陽》,要求男女老少天天念,人人都要背。

那時家家戶戶都安裝廣播,每天可以聽到革命歌曲,聽到新聞,聽到國家大事,聽到芹洋人民公社、修竹生產大隊的通知。

70年代末,生產隊建起了集體倉庫,民辦學校的教室搬到了倉庫,1983年落實生產責任制分田到戶,倉庫也倒閉了,民辦學校也永遠消失了。

恢復高考後後正坑村讀書氣氛較濃,大中專生不少,也有了研究生。

05

農作物有水稻、番薯、馬鈴薯、大豆、玉米、蔬菜。

漫山遍野的水田也不知道有多少面積,凡是有水源的地方都有水田。古代沒有挖掘機,我非常羨慕祖先的智慧,用鋤頭是如何把它開墾出來的,那一片片梯田,層層疊疊,非常壯觀。我童年時代,是搞集體合作化,我記得我父親當生產隊長,他特別積極,沒有喇叭,早上早早起來就跑到村的嶺頭大聲叫喊:大家起來幹活了!大家起來幹活了......大部分社員都要早早起來,先去幹自己的小自由(搞集體合作化年代自家種植的番薯、馬鈴薯等叫小自由),到大約早上8點鐘左右,大家一起去山上幹集體的農活。因我村大部分的田地較遠,要小孩送午飯到田頭吃,我也經常幫生產隊社員送飯,送一次飯生產隊憶2至3分的工分。

到了秋收割稻季節了,為了讓社員能統一早些去收割水稻,早晨的一餐由生產隊出米,社員每戶輪流煮早飯,大家集體吃早飯,輪到我家煮早飯我就高興極了,因為一家人這一餐早餐都有白米飯吃。

一擔一擔的穀子挑回來,沒有倉庫,就倒在社員的樓廳(社員土木房子的廳堂的二層叫樓廳)堆成山,晚上倉管員用木頭印印在谷堆上做記號,也沒人看管,從來沒聽說過穀子被人盜竊,可見那物資缺乏的年代農民的思想覺悟有多高。

那年代沒有雜交水稻品種,全部是種植古代流傳下來的高杆品種,做秧田時,社員要用籮筐挑谷種去秧田播種,一蔸要插7至10粒谷秧,收割時畝產量300斤左右,起早摸黑辛辛苦苦幹一年,到年終分紅時每個人口只分到250斤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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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去生產隊收穫後的禾潭(打穀子的場所)掃禾潭谷(稻子收穫後殘留在打穀子的場所的零星穀子),一次可以掃到連砂帶穀子3至5斤,碾成米後這麼清理都有砂,吃飯時不小心牙齒很容易被砂碰裂,但也能解決一、兩餐大米緊張問題。

大米缺少的情況下,糧食主要以番薯米為主食,社員除了生產隊勞動外,其餘時間就是大面積開墾荒山,種植番薯,芒種季節把耕地整好,搶陰天把番薯苗插下去,這種活全家大小都上山幹。接下來就是抓番薯蟲,剛插下去定根長苗時,蟲特別喜歡吃,大部分是甲殼蟲,甲殼蟲看見人來了就假死,掉到土上,我們就一隻一隻把它捏死。我每天早早起來到番薯園去抓蟲,直至番薯苗生長比較大了,蟲也吃不完了,才停止抓蟲。接下來是除草、施肥、翻藤,等待收穫。

到了集體的稻穀收割完了,天氣也開始冷了,就進入做番薯米的季節。把做番薯米的場地準備好,全家上山割番薯藤的割番薯藤,挖番薯的挖番薯,挑番薯的挑番薯,把番薯洗好。

晚上還要加班切番薯藤,用大番薯楻一層一層裝好,準備幾個月甚至一年餵豬的飼料,忙完活常常三更半夜才睡覺。

第二天天沒亮就起來刨番薯米,把番薯米曬在番薯栟(用竹篾做的曬番薯米的工具)上。碰到天氣好時曬一天傍晚就可以收回,常常遇到天氣不好三更半夜突然下雨就麻煩了,就要拿起手電筒或分不動(一種煤油燈),全村齊動員,飛速跑到曬番薯米的場地搶收番薯米。就這樣堅持20多天甚至一個月,番薯米也就做完了,累的命也去半條。

番薯米做完你認為就可以休息了?沒有。接下來就是挖稻根、燒灰積肥、犁田、做田埂、除田堪草,為明年種稻做準備。

到了年終,請來芹洋人民公社幹部和修竹生產大隊會計組成的“清算組”進行年終分紅,社員們為了慶祝豐收,做糯米餈招待“清算組”,這是村裡最高的招待禮節,除了過年平常只有岳父岳母和舅舅來做客才做糯米餈招待。一般“清算組”要駐村2天,全生產隊的社員這2天也一起吃白米飯。隨著“噼噼啪啪”的算盤聲,一個人口一年多少口糧,誰家超支誰家結餘就算出來了。

到了春季,又是種馬鈴薯,又是下田,又是採茶葉......漫山遍野都是人,處處是春耕備耕熱鬧的景象,為了生活社員一年到頭都沒有休息喘氣的機會。

06

茶葉收入是社員的主要經濟來源,生產隊開墾有大面積的茶園,種植品種全是本地古茶樹。為了提高土地利用率,每家每戶的番薯園堪都種植茶樹。茶樹從來沒有施過肥噴過農藥,絕對純天然。

生產隊把這些茶園分給每家每戶社員採,一戶分到好幾片,一般遠近搭配。我戶最遠的一片在深灣村(修竹的一個自然村,很偏僻,現全村搬遷),後正坑村到深灣村茶園共有8至9里路,全部是小路且都是下坡路。我和媽媽去深灣村茶園採茶一般都是一天,一天採十幾斤,採的茶葉全部給生產隊,生產隊算工錢給我們,一斤0.1元,採一天能賺1元多。我弟妹小,我和媽媽常常帶著小弟妹到茶園採茶,在那夏天炎熱天氣,小孩子就放在茶園的茶樹下,大人一邊採茶一邊看孩子,回來時要背一籮筐茶葉還要背孩子回家,辛苦是可想而知。

在社員的樓廳(土木房子的廳堂樓上叫樓廳),生產隊建起了簡易的製茶場所。全部是製作綠茶,首先是晾茶青,把社員收回來的茶青攤在地上晾,接下來是炒青,揉捏(用腳踩揉),再用竹篾做的茶焙(下面用木炭)烤青,烤乾後裝入茶袋,然後一擔一擔用人工跳到芹洋公社茶站收購。

07

記得那年代中老年男人都會抽菸,“經濟”牌香菸一包0.09元,“鷺江”牌香菸一包0.18元,“水仙”牌香菸一包0.3元多,農民也買不起。家家戶戶都種植菸葉,菸葉是一種茄科植物,種植菸葉首先是用種子育苗,把地整好,挖穴,移栽,除草,施肥。尤其是後期不能多施氮肥,讓後期轉為黃色,菸葉品質才會好。收穫時從下而上把黃色的葉子先採下來,用木頭棰子把每張葉子的葉脈搗扁,用竹篾製成的篾栟把菸葉一張張夾在中間,連續曬幾天,曬乾後把菸葉收起來放在籮筐裡,儘量保持密封,不致回潮。要用時,取菸葉十幾張摺疊起來用兩根小木板夾起來,用刀慢慢切成菸絲,裝在煙盒裡。用毛竹鞭(毛竹根)或獼猴桃藤製作的菸斗,需要時取少許菸絲放在菸斗上,用火柴點燃抽菸。

記得住在我隔壁房子的一位老師,他抽菸很上癮,又沒有煙抽,我天天跑到樓上把存給父親抽的菸葉“偷”一些給這位老師,由於天天“偷”,父親發現菸葉少了,才知道是我“偷”給這位老師,父親也沒有批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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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生產隊養有十幾頭牛,每戶輪著看養,一戶看養一天。有一天輪到我戶看養,我把牛從村的牛欄裡放出來,十幾頭牛在前面,我在後面,從村裡沿著羊腸小道把牛一路趕到村對面山上吃草,山比較陡,其中一頭牛吃著草不小心從山上滾下去,聲音非常大,一直滾到山腳下的坑,我被嚇呆了,心想這下完了,這頭牛保證死了。看它又爬起來,沒有死,我才鬆了一口氣。事後想起,心有餘悸。如果這頭牛死了,怎麼向生產隊交代,牛是集體的,生產隊是靠這些牛犁田的。放牛期間,也順便撿些火柴,一邊挑著火柴,一邊趕著牛回家,把牛趕進牛欄把門關好,還要保證晚上這些牛不能跑出來偷吃莊稼,才算完成一天任務,才能記一天的工分10分。放牛最怕的是碰到隔壁村的牛,牛與牛之間很容易打鬥,既威脅人身安全,又容易把牛鬥死。

09

經濟收入還有砍竹子、砍秫稈(當地方言)、砍火柴賣。斜灘辦有造紙廠,在武濟(原牛替)村設有收購點。100斤竹子2元,100斤秫稈1.5元,100斤火柴1元。

砍竹子、砍秫稈、砍火柴要去村對面山,我早晨早早起來吃完飯,從家裡出發沿著那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往下坡路走到山腳下,過三條坑,再往稍微平坦一點的路繼續走,在那荒山中找到秫稈,至少10里路。首先是砍,砍夠了把葉子削乾淨,用木藤綁好秫稈,從山上將秫稈往下滾,一直滾到小路上。然後抬著秫稈從原路返回,我力氣不大抬著100多斤秫稈,每抬一段路就放下來休息一會兒,返回的路基本都是上坡,抬到家都是滿頭大汗,累得死去活來。一搬一天砍兩捆200多斤,次日再抬4裡的上坡路,到武濟(原牛替)村收購點收購。

還有做工收入,幫景山林場種樹、煉山。我們把大面積的山場無償獻給了景山林場,社員們在景山林場做工賺一些工錢。我和堂叔一起去景山林場栽了3天樹,種樹工錢每人一天1.5元,共4.5元,我和堂叔年齡一樣大,由於我長的比堂叔矮小些,我栽的樹不比他少,我的工錢被景山林場管理人員(隔壁村人)每天扣了0.5元,共扣了1.5元,領了3元,堂叔領了4.5元。我認為這個管理人員很欺負人,當時很困難的情況下,感到很委屈。後來我考上中專參加工作,經常在街上碰到這個人,我一輩子記住,可能他也忘記了當年這件事。

有一次,表哥介紹我去景山林場崗面生產點的一片已砍伐過荒草的荒山去燒山(燒光後挖穴植樹),因荒草沒有曬的足夠幹(如果足夠幹一把火就燒乾淨),天氣非常炎熱,這裡燒一下那裡燒一下燒了一天,一片山還是燒不乾淨,又是太陽曬又是被火烤了一天,賺了2元錢,結果晚上回家頭痛欲裂,差一點連命都保不住了!

生產隊的社員們砍竹子的砍竹子,砍秫稈的砍秫稈,砍火柴的砍火柴,做工的做工,多多少少都有些收入。可我父親當了6年的生產隊長,全心全意為了集體大公無私,默默奉獻,每天起早摸黑帶領社員抓生產,犧牲了個人的利益,沒有時間砍竹子、砍秫稈、砍火柴賣,我家的收入特別低,人口又多(9個人口),生活特別困難。我父親當生產隊長期間連年增產增收,每年都到了縣委、芹洋人民公社、修竹生產大隊的表彰。我記得當年我房子的廳堂牆壁上貼滿了父親的獎狀,可惜一張都沒有留存。

我有一次整理書櫥時,發現只留下1970年9月父親當生產隊長時修竹生產大隊革命委員會獎勵給他出席芹洋人民公社“積極分子代表大會”代表的一本《毛主席語錄.毛主席的五篇著作.毛主席詩詞》,以及夾在裡面的一張1972年12月參加壽寧縣委工作會議的《壽寧縣工作會議.會議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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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個絕活就是“下泥鰍”,父親小時候就會“下泥鰍”,他把這絕活傳給我們兄弟。首先是利用晚上時間用竹篾做泥鰍籠,泥鰍籠象圓錐形,前面的進口是外面大里面小,後面用竹篾綁著,可以打開。“下泥鰍”的程序是,製作餌料,用蚯蚓搗粹,和穀殼混起來攪拌均勻。到傍晚時,挑著100多個泥鰍籠到有泥鰍的水田,選擇水田最深處,在深水處的旁邊用手把泥土扒一個泥鰍籠大小的位置,再扒一巴掌大小泥土,把誘餌放在泥土中,再把泥土和誘餌放在泥鰍籠口上方,鰍籠水平放下,泥鰍籠口對準深水方向,就這樣一個又一個把100多個泥鰍籠都放到田上,然後才回家,已經天黑了。第二天天見白就起來,把泥鰍籠全部收回,一次一般能收到泥鰍和黃鱔3至5斤,每次挑著70至80斤的擔子沿著崎嶇小路要走七八里路。黃鱔基本沒人吃,基本都是用剪刀剪了餵鴨子,泥鰍賣給社員每斤0.3元,賣不掉的餵鴨子,少量自己吃。

那年代沒有禁止電、毒、炸魚,每家每戶家裡都準備有撈魚的工具,生產隊每年都會組織1至2次用“魚藤精”等毒魚的藥物毒魚。有一次生產隊組織毒魚,我才十三四歲,還不懂事,頭一天晚上,帶上撈魚工具,跟著大人一起從家裡出發,天黑不溜秋的,偷偷摸摸的往三關底的溪走去,一路上披荊斬棘,走山路,爬巖壁,到了溪邊,天見白就把毒魚藥物倒進溪裡,魚聞到藥物氣味,大大小小都跑出來,大家各自站好位置,就用魚具把魚撈起。到了上午八九點鐘,周圍的人看見了,大家都來一起撈,一次一般能撈幾斤魚。那時的人為了生活哪有顧及人的生命安全,常常因不會游泳,撈魚時不小心丟到溪裡被溪水沖走,丟了卿卿性命的事時有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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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代生活異常艱苦,壽寧有句民謠:“番薯米當糧草,火籠當棉襖,蓑衣當被倒”,這三寶我就體驗了其中“番薯米當糧草”和“火籠當棉襖”。

大米缺少有番薯米當主食就算不錯了,多數大村番薯米都滿足不了,我們村是小村,番薯米當主食倒是問題不大。

服裝很缺乏,買布要用布票,每個人口國家發給5尺布票。我家9個人口發給4丈5尺布票,貴的布如“的確卡”、“的確涼”我家買不起。到年底時去供銷社買幾丈白布,平溪公社有一個專門“染青”師傅來我們村“染青”,我們就把幾丈白布給他染成青色(藍色),因為這樣比直接買有色的布更便宜。請制服裝師傅到我們家包吃包住一天2元工錢,連續做幾天,9個人口每人分一套衣服。內衣一般都是買來的衛生衣。

鞋子是由家家戶戶的婦女製作的,用破布和番薯粉煮成的漿糊,一層又一層貼起來,用苧麻皮的纖維擰成繩子,用鞋鑽把繩子一針針穿起來做成鞋底,再用布做成的鞋面和鞋底一針針穿在一起,做成布鞋。布鞋穿起來很暖,手工製作難,一雙布鞋一般要做好幾天。

平常上山砍柴捨不得穿布鞋,就穿草鞋,我小時候也有做過草鞋。草鞋是用苧麻皮的纖維擰成繩子,把稻稈曬乾用錘子搗爛,用木柴製作成的簡易工具上操作做成的,穿草鞋上山砍柴下雨天踩在溼的石頭上或踩在青苔上不易打滑。

棉被是去供銷社買來棉花,請來“彈棉被”師傅在家“彈棉被”即製作棉被,床墊就是用草製作的一床草蓆,下面是用稻稈製作的“稈枕”(稻草墊),小時候也製作過“稈枕”。

那時的天氣特別冷,到了冬天常常結冰,常常下雪,我和父親就去山上砍來毛竹,在家專門做火籠,每人一個火籠,用煮飯時燒火的木炭裝進火籠,用火籠烤手烤腳特別暖。

晚上四五個人躺在一鋪床,火籠放在床上烤,大家白天干了一天活非常累了,到三更半夜大家都熟睡了,一床被子不夠大,大家都往自己身上拉,蓋不到被子的常常因著涼感冒發燒,也常常因火籠不知道拿掉人被燒傷或引發火災。

由於衣服缺少,沒有經常換,多人合一鋪床睡覺,蝨子互相傳染,洗衣服都是用開水燙,把蝨子燙死。記得我考上中專,去壽寧縣城體檢,沒有一件好的衣服,父親和我堂叔相量,把我堂哥的一件“的確涼”借給我穿兩天,體檢回來後我媽媽想把衣服洗乾淨還給堂哥,我媽不知道“的確涼”不能用開水燙,結果把好好一件的確涼衣服燙壞了。幸好堂哥沒有叫我賠,若要賠真賠不起。這件事現在還記憶猶新,也非常感謝堂哥。

家家戶戶都種植苧麻,婦女用苧麻纖維製作成“攔身裙”,男男女女幹活或煮飯時,綁在前面既可以防止衣服弄髒又可以保暖,家家戶戶都有,既實用又耐用。還用苧麻纖維製作成布袋,主要用來割稻時裝穀子,也有染成紅布袋結婚辦喜事時用。苧麻纖維是一種韌性很好的纖維,製作成的布品很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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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山幹活常常是赤腳,襪子就更沒有了,特別是去山上砍柴常常腳被劃破流血。我對漆樹特別敏感,在森林中接觸到漆樹葉子就全身腫起來,又痛又癢,甚至發濃腐爛。最嚴重的一次也是第一次,我8歲時,後門山路邊有一粒大石頭,石頭的旁邊長了6株漆樹,我也不認識漆樹,從那經過接觸到漆樹葉子,包括臉手腳全身腫脹發濃,非常嚴重,我父親不在家,我叔叔揹我從家裡爬坡到武濟(原牛替)村走公路準備去平溪公社長溪村看醫生,經岔頭坂村蔡長生母親看見我們,她非常熱情,留我們吃午飯,教我們可以用板栗葉子泡開水全身洗。吃完午飯叔叔又揹我去上修竹村姑媽家採來板栗葉子泡開水全身又燻又洗兩天,叔叔又揹我回來繼續用杉木樹皮洗幾天才痊癒。從這一次開始我每年都要被漆樹感染幾次,堂叔告訴我父親用一種土話叫“糞楻樹”的葉子泡開水洗很好,從此我每次感染都用“糞楻樹”的葉子泡開水洗幾次就痊癒了。

照明沒有電用煤油燈,晚上出去用“風不動”、手電筒,幾個人一起去田間抓泥鰍或上山幹活用火把(用竹篾放到田裡浸水15至20天再撈起來曬乾,或用曬乾的小竹子6至7條綁成一把),因為火把特別亮。

全家人長年累月幹農活農具消耗也很厲害,冬季稍微閒些,就請來“做篾”師傅做土箕、籃子、籮筐等竹篾類工具,包吃包住,每戶輪流做2至4天,全村每年要做個把月。

請來“打鐵”師傅,選擇固定一座房子廳堂,建起鐵爐安裝上用手工拉的風箱,鐵鐺(打鐵用)等,用木炭燒,打出鋤頭、鐮刀、田埂刀、耙等鐵類工具,每戶也要輪流做2至4天,全村每年也要做個把月。

有時還會請來補鐵鍋、鑄鍋鏟、補釀酒缸師傅到村補鐵鍋、鑄鍋鏟、補釀酒缸等工具。

同樣請來製作蓑衣師傅,每家每戶都用棕櫚樹的纖維製作蓑衣,雖然沒有用蓑衣當被蓋,但下雨時穿上蓑衣戴上用竹篾製作的斗笠,既可防雨又冬暖夏涼,幹起農活非常方便。

13

1982年夏季的一天,天空電閃雷鳴,烏雲密佈,緊接著下起了一場暴雨,我堂叔房子的後門山發生崩塌,我13歲的堂妹被活活壓死。

1983年,父親認為後正坑村後山陡峭,容易發生地質災害,全村存在安全隱患,在他的帶頭努力下,向縣民政局領導寫了申請報告,縣民政局同意全村搬遷,我和2位堂叔3座房子首先搬遷到武濟(原牛替)村牛墩仔,時隔23年後也就是2006年“桑美”颱風村後山發生泥石流,一個巨大石頭直滾而下,幸運的是沒有壓死人,全村利用造福工程項目才先後搬遷到武濟(原牛替)村的公路沿線,一戶搬遷到上修竹村。從此後正坑村莊也就永遠消失了。

不過,隨著改革開放的形勢發展,後正坑村的年輕人全部外出,在廣東等全國各地開超市,積累下數百萬以上資產的人不在少數。

2017年以來,在外鄉賢集資150餘萬元重建大王廟,修建從武濟(原牛替)村通往後正坑村大王廟的公路,諸鄉賢為了村的公益事業,積極帶頭,慷慨付出,詮釋了老家的意義。

這樣的山村,在閩東很普通,卻又很典型。(葉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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