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尺牘友聲集》|清初張潮的高級朋友圈

提起張潮這個名字,大家首先會聯想到他的傳世名作——《幽夢影》。確實,在明清小品文的藝林園囿中,《幽夢影》是一朵清冷的奇葩。

“蝶為才子之化身,花乃美人之別號。”“凡聲皆宜遠聽,惟聽琴則遠近皆宜。”“情必近於痴而始真,才必兼乎趣而始化。”

警言佳句,字少而韻味悠長,讓人誤以為作者非藐姑射之神人也非耶?不然,也當是俗世中的高逸隱士或真人。那麼,真實的張潮是何樣的呢?今天,讓我們由《尺牘友聲集》這本書來一識其真面目。

新書《尺牘友聲集》|清初張潮的高級朋友圈

《尺牘友聲集》 王定勇 點校 黃山書社 出版

張潮(1650—約1709),字山來,號心齋,晚號三在道人,原籍新安(今安徽歙縣),僑寓揚州,經營鹽業,其與海內文士魚雁往來不絕。

山來隨到隨答,應酬不少倦,答訖命奚奴收貯簏中,不數日輒滿,山來可得數十簏,暇加決擇,付諸剞劂,用十干為編次,名曰《友聲》。而並以己之贈答四方者附之,曰《尺牘偶存》,其他以俗事相關說者不與焉。

‍原來,張潮不是閉居謝客的隱士,而是以文會友的交際達人。又以著述刻書為樂,寓居揚州三十多年,與遠近文人應酬唱和,為自己的各種別集邀約評語並不斷刊刻,選刻《昭代叢書》《虞初新志》,與杭州王晫合作刊刻《檀幾叢書》,另參閱他人著作若干種。

他的作品也不止《幽夢影》一種,文有《心齋聊復集》,詩有《心齋詩集》《心齋詩幻》《清淚痕》,詞有《花影詞》,曲有《筆歌》,另有雜著若干種,是一個詩詞曲賦文全能型作家。

今《尺牘友聲集》包含原《尺牘友聲》和《尺牘偶存》兩部分,存錄尺牘近一千五百通,其作上自康熙十六年(1677),下迄康熙四十六年(1707),一來一往,頗能窺見一個以張潮為中心,關涉康熙年間文學創作及評點、圖書出版及流通、文人交遊及唱和的文壇生態網路。

而作為一位別具風格的作家、獨具慧眼的選家、卓有成就的出版家,時人許之為文章巨手、風雅主盟,張潮在清初文壇的名噪一時,倒是出乎人意料之外。誠然,詩文的出眾尚不足以眾望所歸,那麼效法前賢,頻繁主持雅集活動似乎可以引導文壇風氣,進而成為舞臺的焦點。

先是,王士禛在康熙元年(1662)、康熙三年(1664)兩次召集紅橋修禊,名揚天下,“揚州紅橋自漁洋先生冶春唱和以後,修禊遂為故事”,後孔尚任於康熙二十五年(1686)赴淮揚一帶治水,他來到揚州不久就再次發起紅橋修禊,到場的共有十六位文士,張潮與會。翌日孔尚任致函張潮:

“廣陵之會,得足下為領袖,遂覺觥籌生色,吟嘯可傳。是日,發辭吐論惟足下為雄,載卷攜書惟足下為富,蓋不止一詩之冠冕集中已也。”(見本書《友聲初集·乙集》A0173條)

孔尚任之語自是稍過譽,有自謙之意。但十六人中,十三人是張潮的文友,他可以左右逢源,獨領風騷;帶去的許多書籍,不僅送給孔尚任,極有可能也分贈所有與會者。這說明張潮高產的作家、活躍的出版家和富裕慷慨的鹽商的三重身份,已經為他的“風雅主盟”地位奠定了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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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三十二年(1693)夏,農曆六月二十四日為荷花生日,張潮主持紅橋宴集賞荷。紅橋具有文化座標的意義,張潮在此宴集,大有追步前人、續寫風流的意思。參加宴集的卓爾堪寫道:

“一夏苦旱,河水斷流,紅橋亦甚蕭瑟。獨是廿四日雅集,風雨驟至,滿座生涼,風吹花氣,高歌縱飲,為樂何似!晚來移尊艇子,水增半篙,沿柳堤刺歸,聽前船後舫,歌聲笛韻,又是一境。”(見本書《友聲初集·戊集》A0396條)

可見宴集之“雅”,品味寔與《幽夢影》相仿也。流寓揚州的餘懷、餘蘭碩父子因故不能與會,深為遺憾。

康熙三十三年(1694)閏五月端午,張潮主持蜀岡雅集,詩人卓爾堪、孫默、迮俊、朱慎、劉長會、喬寅等與會。

《尺牘友聲·己集》朱慎札(本書A0458條):“閏五之集,二難四美兼而有之,吾兄真可謂名士風流矣。”迮俊札(本書A0463條):“蜀岡勝地,弟息痾三十年閉處,未能眺望。今惟先生雅意,為詩壇牛耳,千秋大業,因勉力趨教。”

蜀岡為揚州城外西北處高地,文章太守歐陽修築平山堂於此,明清以來為登臨懷古的絕佳去處,張潮雅集於此,用意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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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三十三年秋,張潮又主持西園送秋大會。《尺牘友聲·庚集》宗元鼎札(本書A0587條)

翰苑名流,年翁為騷壇宗匠。弟不獨重先生文章詩賦推為第一,而更重先生篤愛故交寒士,深為拜服。

《尺牘友聲·己集》宗學曾札(本書A0500條)

記九月秋杪,先生盛集賓客於西園,以興送秋之會。是時僕獨登園樓,憑軒眺望,遠見棲靈、法海一帶蒼煙縹渺,與斜陽日腳映射蜀岡平楚間;俯視荷枯水涸,猶有小舟簫鼓,點綴於紅橋酒旗之畔。僕撫軒移時,嘯詠悠然,不覺誦杜牧詩‘誰人得似張公子,千首詩輕萬戶侯’之句。

西園在揚州城西北郊,平山堂西,亦為文人雅士詩酒流連之地。杜牧稱讚張祜的詩句,被宗學曾移用在張潮身上,既體現了張潮的富有,也突出了他的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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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三十四年(1695)春,張潮又一次發起紅橋雅集。費錫璜《掣鯨堂詩集》卷八《聽鶯分韻》小序雲:

張山來招同吳街南、周弗庵、李大村、王景州、歙州、張諧石、閔賓連、袁中江、周軒三、卓子任、閔右誠、張進也、永孚,遊紅橋分賦。

《尺牘友聲·庚集》的一組信札皆與之相關,如袁啟旭札(本書A0561條):

廣陵聲利之場,弟十度經過,未留鴻爪。雅不欲非隱非仕之身,玷五城十樓之繁豔也。……先生逸才曠世,風駭雲流,紅橋曲宴一見,遂成投契。沉痾之中,屢辱軒車存問,古道霄情有超出尋常萬萬者。

分韻賦詩,以文會友,以詩會友,又古道熱腸,不遺餘力幫助朋友刊刻書籍、資助困頓文士。也難怪天下人稱頌張山來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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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潮的一系列雅集和活動,名聲大揚,友朋遍及四海,如巴蜀漢中亦不乏。清初的一些有分量的文士,如王士禛、朱彝尊、孔尚任、尤侗、査士標、汪琬、施閏章、梅文鼎等,均與張潮有或近或疏的交往和通信;其資助存慰明末遺士冒襄父子、餘懷父子,也算是承接這“風雅之炬”吧。

袁啟旭說己“非隱非仕”,亦可移於張潮的身上。張潮雖非山野之隱士,但“大隱隱於市”,身處繁華之揚州,經營龐大的鹽業,而貌清癯、性沉靜,專心著書,以文會友,樂於助人,不得不說是另一種“真隱士”也。


文|陳金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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