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一個人需要理由麼?——電影《傷城》

愛一個人需要理由麼?——電影《傷城》

  《傷城》不算是評分很高的電影,但我印象很深,反覆看過許多遍。

  看完之後,我首先思考的問題是:人是怎樣對某個人或物產生深刻感情的呢?

  回想我的少女時代,先後喜歡過三個演員,於榮光,吳奇隆,梁朝偉(只有三個的原因大概是那時的資源太過匱乏了)。其實並不是喜歡每個造型或是他們曾飾演的每個角色,只是喜歡他們陰鬱的樣子,眼神中烏雲密佈的樣子,即使痞痞地笑著也能讓人流淚的樣子。不管悲劇英雄還是別人眼中的壞人,共性都是有執念,為了某個堅守奮不顧身,同時又能感受到這執念對自己生命的異化,即最開始是人為了追求自由而設置的執念,反過來成了限制人自由的枷鎖,結果,人潛在地想要衝破執念去做更有活力、更能放肆去愛的人。“為某個外在目標而活”與“為當下被愛的感受而活”這兩種慾望時時扭打在一起,主人公的靈魂在這戰火紛飛中被漸漸燒成虛無,許多時候還伴隨著肉體的獻祭。

  梁朝偉飾演的劉正熙(陳偉強)正是這樣一個悲劇的人物,在兒時目睹了家人橫死的慘狀後他發誓要復仇,唯有復仇才能讓過去那個突然被剝奪一切的小孩子不再恐懼,但在復仇計劃的實施中,卻漸漸愛上了仇人的女兒淑珍。“劉正熙”代表了理想的、屬於正常人的美好生活,“陳偉強”代表了那個充滿仇恨、不甘、憤怒的“根本”,男主害怕沉迷溫柔鄉的自己忘掉了根本,所以在最後階段即使沒有必要也給淑珍下藥,表面上是強行讓淑珍沉睡,事實上是想壓抑自己內心對淑珍的愛,壓抑自己對有愛、有生命力的真正的生活的渴望,迴避內心的分裂。

愛一個人需要理由麼?——電影《傷城》

  少女時的我大概也是在這些角色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同時又在他們對伴侶深沉的愛與忠誠中看到美好,一方面覺得這樣的人值得託付,另一方面又覺得很心疼,想去安撫他們的心傷吧。當然,安撫與自己同樣陰鬱的人的本質是期待有人用同樣的愛與包容來安撫自己,期待一種自我救贖。許多時候,人們對待他人的方式,也是期待被他人對待的方式。

  每個人內心都有一個作為撫養者的自己和作為小孩的自己,撫養者是理性的、積極的、強大的,而小孩子則是情緒化的、任性的、甚至陰暗的,但後者往往保留著這個人最深的心理密碼和最原始的生命力。對此,榮格將其稱之為“陰影”,“陰影”代表著一個人被壓抑的、充滿破壞性的心理能量,當一個人將陰影的內涵不斷揭示出來,陰影便不再停留在晦暗不明的潛意識中,而是走向了自我意識的舞臺中央,人的生命充滿了內在的和諧和活力。“陳偉強”就是那個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一方面“陳偉強”所代表的死亡、恐怖、憤怒是主人公心中揮之不去,也無法對他人言說的“陰影”,另一方面,也正是這一“陰影”,讓一個小孩子擁有

超出常人的心機和生活下去的動力,在幾十年的人生裡,“陳偉強”從來不懷疑人生的意義,這讓他可以忍受常人所不能忍的痛苦,然而,這種強大的能量也同樣指向了自我毀滅,當復仇計劃完成,支撐他人格的心理能量也瞬間消失了,面對著失去“偉大目標”的自己,陳偉強才看見了自己人生的虛無,並從這虛無中看見了想愛的自己,看見了淑珍。

  再回頭看所謂的“陰影”,表面上的痛苦、任性、殺戮的慾望、毀滅一切的慾望的背後,卻是“愛”的慾望。對於外人來說,“陳偉強”代表的是陰影,但對於陳偉強來說,“為父母復仇”是他的現實世界,“想與父母融合”才是未被他看到的“陰影”,“殺死淑珍全家”是現實,“想與淑珍或任何一個這樣溫柔嫻靜的像母親一樣包容自己的女人好好相愛”才是未被自己發現的陰影。如果他更早一些意識到一切的背後都是對愛的渴求,或許他的整個人生都會是另外一個樣子。

愛一個人需要理由麼?——電影《傷城》

  阿邦剛認識細鳳的時候,她只是一個長得很美、笑得很甜的姑娘,隨著交集的增多,她成了他的那個“一想起來內心就會覺得很柔軟的人”。

愛一個人需要理由麼?——電影《傷城》

  陳偉強剛認識周淑珍的時候,她只是“仇人的女兒”,至於美貌修養才華個性,都只是拿來恭維她的言語的內容,華麗但是空洞,沒有真實的情感,但隨著對她的理解越來越多,付出與獲得的溫柔越來越多,她成了他由外而內的真實生命的唯一的親人。

  愛一個人需要理由麼?

  某一個時刻開始,只要看到或想到某個人,整個身體便會無來由地燃燒起來,會設想未來可能與之發生的一切,“一個對視間連未來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是一種極端強烈的愛,“雖然很朦朧但只要想到未來就覺得應該有ta”是開始時沒那麼強烈但隨著歲月流逝日加厚重的愛,不管怎樣都會伴隨著一系列的身心反應。這強烈情感推動著個體為自己的慾望尋求合法性和理性的依據,尋找可能的原因,尋找這激情何以持續的解釋。

  但所有的解釋都只是事後的解釋,最重要的推動力還是深沉的依戀與澎湃的激情。這是故事的起點,是不竭的能量來源,也是人們想要一直保護的東西。

  陳偉強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愛上週淑珍的呢?

  這或許沒那麼重要。

  重要的是愛存在。

愛一個人需要理由麼?——電影《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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