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夢大概遲早要破滅,但仍然要有聲有色地去做這個夢

曾幾何時,年少輕狂的我信心滿滿地說:“被我教過3年的學生,被我薰陶3年的學生起碼不會是錢理群說的‘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他們起碼有點人文情懷;被我薰陶過3年的學生起碼像是學過語文的人。”

我知道夢大概遲早要破滅,但仍然要有聲有色地去做這個夢

北大錢理群教授提出“精緻的利己主義者”的說法

看來當年的我真是過於自信,乃至於輕狂了。我教的第一屆學生(1993年左右出生)中有一個我非常欣賞的女生,昨天,當年我非常欣賞的學生給我一個“響亮的耳光”:鯤鵬,你錯了!你對學生的影響微乎其微!你的學生一般不會按著你想象的方向長大的。

一陣傷感過後,我決定遵從“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原則,盡我最大的努力,在這三年之內培養學生的人文情懷,把學生教成學過語文的人。

前兩天我發了個微頭條:

“我們向全國人民表白:祝新冠患者早日康復!”

喇叭裡傳來興奮、激動、高亢的聲音。我怎麼隱約感覺有點春節拜年的味道,有點歌舞晚會的味道。

這幾天常聽著這樣的祝福,有時我真感覺有點噁心。我不明白送出祝福的人為何這樣興奮和激動,為何要向全國人民表白。

我把這條微頭條轉發到其它平臺,給我“響亮耳光”的那個當年非常優秀的學生回覆如下:

人類對於祝福不都是興奮激動的?難道要憤怒、咬牙切齒地說出“祝新冠患者早日康復嗎?”

我回複道:

難道除了興奮激動之外,人類的情緒只有憤怒、咬牙切齒嗎?難道祝福病人康復不應該用關切安慰的平和語氣嗎?如果有人重病在床,你會用歌舞晚會、春節拜年的語氣去祝福他(她)早日康復嗎?

後來,你來我往,我們又進行了幾次交鋒。當年上學的時候,她就很喜歡和我辯論。我非常喜歡她這種愛思考、不盲從的個性。但是,最後我忽然醒悟,這個學生已經是奔三的成年人了,我幾乎不可能改變她的觀點了,我們的思維方式完全不同,這樣辯來辯去,也辯不出愈辯愈明的真理,弄不好還傷了師生之間的和氣。於是我回複道:“我完全不同意你的觀點,但我尊重你的感受和你的觀點。”本想辯論就此結束。沒想到這個學生髮來幾百字的語重心長的勸說。我擇其要摘抄如下:

我現在挺喜歡幾句話的,什麼悶聲發大財,什麼沉默是金等等之類的。感覺這個世界太多聲音,有時候選擇作壁上觀,也是挺好的。我感覺老師您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保持以前的性格,一點都沒變,可真是難得,不過我是覺得您戾氣比以前重了一點。其實很多事情看破不說破,做好自己就好啦,有些人做的是錯的,那麼我們就別像他們那樣……有時候個性鮮明,也是為讓一部分人擔憂的。

顯然,這個學生是從關切我的立場出發,說這番話的。所以我只能回覆“謝謝關心!”,但是當年那個學習非常優秀,有初步人文情懷的愛徒已經“成長”為一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了。她喜歡“悶聲發大財”“沉默是金”。這兩句話從生存的角度看也沒有什麼可指責的。但是大難當前,仍然要“悶聲發大財”,仍然要“沉默是金”,就是放棄社會責任,只顧自己的“利己主義者”了。如果我們所有人都如此,那麼災難是不會結束的。而且,小災難會演變成大災難,大災難會演變成人類不可挽回的、不可逆轉的巨大災難。

我以為“沉默是金”是說沉默是為了更好地思考,那麼,這樣的“沉默”就是金。明知“有些人做的是錯的”,仍然沉默,這和“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自私有什麼區別呢?明知有些人在犯錯,只求自己“別像他們那樣”,不就是基本放棄了社會責任了嗎?

縱觀人類歷史,就是因為太多的人出於自我保護而選擇“沉默是金”,災難一步步加劇,直到深淵。最終災難的熊熊大火讓所有人都無法倖免,包括當初選擇“沉默是金”的人。

這個學生曾經是我的驕傲。我為她自豪主要不是她優秀的成績,而是她追求正義、同情弱者、具有較深厚的社會責任感等人文情懷。從教近20年,我始終認為,人文情懷才是教育的第一使命。可是今天的她雖然仍然不失基本的善良,但當年她讓我引以為傲的人文情懷基本喪失了。我想起了《故鄉》,想起了閏土,想起了散發著生命活力的少年閏土變成木訥、麻木的中年閏土。想起了錢理群教授說的“精緻的利己主義者”。我感傷了一個下午。

我知道夢大概遲早要破滅,但仍然要有聲有色地去做這個夢

少年閏土永遠消失了

我不得不反思當年年少輕狂時的盲目自信:被我教過3年的學生,被我薰陶3年的學生起碼不會是錢理群說的‘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他們起碼有點人文情懷;被我薰陶過3年的學生起碼像是學過語文的人。

這麼多年,我真地是太自信了,太高估教育的作用了。我只教了學生3年,可是他們的父母卻養育了他們幾十年,他們讀了高中,上了大學,還會受到其他老師的教育。他們走上社會,社會還會給他們更深刻、更沉重的社會教育。我的那點教育或許早就被學生所受的家庭教育、社會教育完全抵消了,中和了。即使我使出渾身解數,我能給學生的影響,其實很小,很小。那種遇見一個老師,改變一個學生命運的事情,也是有的,但絕對是小概率事件。

大多數情況下,老師不過是孩子們人生之旅的特殊過客,這個過客有點特殊,但畢竟還是過客。

那麼,學校教育還有意義嗎?早就有科學家做過實驗,把同卵雙胞胎中的一個放在富有人家,把另一個放在窮人家,40年後,這兩位兄弟擁有同樣的性格和基本相同的經濟地位、社會地位,他們對社會的貢獻也基本相同。於是便有了“一兩的遺傳等於一噸的教育”這一說法。

既然如此,還要學校教育幹什麼呢?我只能遵從至聖先師孔夫子的教導:知其不可而為之。我雖然只是學生漫長人生的匆匆過客,但是我畢竟是陪伴他們三年的過客。三年和整個人生相比,是短暫的;但是這三年是學生人格成長的關鍵三年。我這個特殊的過客還是能有所為的。至於學生畢業後,會遇到怎樣的學校教育、家庭教育、社會教育,那就是學生本人的造化和社會的造化了。

知其不可而為之,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的本職工作。

我知道夢大概遲早要破滅,但仍然要有聲有色地去做這個夢

這是我的使命

一、我仍然要培養學生的人文情懷。

人類之所以為人類,不僅僅是人類會製造和使用工具,這是人類的早期文明;人類之所以為現代人類,是因為人類的人文情懷,這是萬物之靈才具有的,是人文情懷使人類從中世紀的矇昧中走出,走向現代文明。

人文情懷是所有人文學科教育的共同使命,語文學科因其特殊性而首當其衝。我會在三年的語文教育中盡最大的努力滲透人文情懷的教育,爭取在學生的心中埋下人文情懷的種子。

個人以為,人文情懷的核心是正義、責任和關懷。個人以為人文情懷也是分層次的。最低層次的人文情懷是敬業,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就是對社會的責任。從這一點來看,我的那位學生最低層次的人文情懷應該還是具備的。較高層次的人文情懷是對社會的責任,即“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即“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悶聲發大財”“作壁上觀”“沉默是金”,明知“有些人做的是錯的”,但是“看破不說破”,這些人再敬業,其精神世界離較高層次的人文情懷還是很遠的。

最高層次的人文情懷,即知識分子的天然使命。我們一般認為,知識分子天生是悲劇命運的承擔者,作為民族的良心,知識分子應該對民族的歷史以及未來負責,即使是不可挽回的歷史和令人絕望的未來。因為你是知識分子,你對社會的思考遠遠超越於普通人,因此你天然承擔著比普通人更重的社會責任和使命。張載認為,讀書人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范仲淹說,讀書人要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魯迅認為,知識分子的天然使命就是永遠的社會批判者,不計利害關係的社會批判者。社會在知識分子的批判中反省,進步。從古至今,無論是西方,還是東方,對知識分子使命的認識表達有異,但內涵基本相同: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如“以天下為己任”)、永遠的批判精神、悲天憫人(對人類不幸的無限悲憫,對弱者的無限同情)的情懷。

我知道夢大概遲早要破滅,但仍然要有聲有色地去做這個夢

魯迅認為,知識分子的天然使命就是永遠的社會批判者

當年我在為今天和我辯論的學生驕傲的時候,我相信,她長大後應該是一位有強烈社會責任感、有批判精神、悲天憫人的知識分子。但是,現實給我一個響亮的耳光。我的教育沒那麼大的力量,我是一廂情願!

但是我要繼續一廂情願,繼續在語文教育中滲透人文情懷,並提高教育教學水平,讓我的教育更有效。知其不可而為之,才是一個讀過書的人應該追求的境界。既然我承認自己讀過一點書,那麼我就要努力追求這樣的境界,就不能忘記我們中國讀書人祖師的教導:知其不可而為之——只埋頭耕耘,至於收穫成敗,就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了。

二、我仍然要努力讓我的學生像學過語文的人

華南師範大學中文系已故著名教授陳建偉先生曾說過,我們語文老師的使命是讓學生像學過語文的人那樣去說話,像學過語文的人那樣去寫作。我以為,陳先生的這句話在一定程度上形象地概括了課程標準對語文課程的定義。

我知道夢大概遲早要破滅,但仍然要有聲有色地去做這個夢

陳先生在一定程度上形象地概括了課程標準對語文的定義。

因為,我要讓我的學生像學過語文的人。所以我拒絕“考什麼就教什麼”的功利化教學。我要把語文變成學生的一種生活方式。其實語文本來就是人類的生活方式,不過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語文教學被異化了,喪失了它原有的風貌。我要培養的語文的生活方式其實就是讀寫習慣。我要讓學生像每天刷牙洗臉一樣,自然而然地去讀書,去寫作。一日不讀書、不寫作,猶如一日晨起未刷牙洗臉一樣不自然。我會讓他們從課文的學習中學會深度閱讀,學會真實寫作。為了培養學生的讀寫習慣,我不能只言傳,不身教。我本人要堅持讀書寫作,並把適合學生閱讀的個人寫作在班級群中跟學生分享,以身示範,告訴他們讀書寫作不是什麼很難的事,它可以成為一種生活方式,它就是一種生活方式。

因為,我要讓我的學生像學過語文的人。因此,我的教學不能只對中考負責,我還要為他們的一生負責。語文是一種生活方式,人的一生都離不可語文——開口說話是語文,沉默不言是語文,下筆為字是語文;有文字的地方就有語文,有人煙的地方就有語文,生活中語文無處不在。因此,我起碼要培養學生終生閱讀的習慣。北京教育學院吳欣歆博士認為,語文老師有責任幫助學生找到可以終身陪伴的經典名著。為了培養學生的終生閱讀習慣,我努力在三年之內,讓學生髮現可以陪伴一生的名著。

因為,我要讓我的學生像學過語文的人。因此,我必須堅守語文教學的審美性,把語文這個“絕代佳人”教成“絕代佳人”。因各種因素,不少語文老師把風華絕代的語文教成面目猙獰、不懂風情、無法溝通的怪物。把最有情趣、最美的語文學習變成一場苦役。在不少語文老師眼裡,教材裡是沒有課文的,更沒有審美。任何美麗的課文、任何深邃的課文,在他們眼裡都是閱讀理解題的選文和各種各樣的細碎考點。以致於網友戲言,魯迅說:我用生命寫的文章,後人卻拿它來佈置作業。

語文教學主要應該是審美的過程,即領著學生感受課文之美,領著學生在閱讀中有滋有味地享受語文之美。做事要務實,但語文學習卻要“務虛”。著名作家史鐵生就寫過《務虛筆記》。語文教學的精魂是審美,那麼就要和考試等功利化的存在拉開距離。不能讓面目猙獰、不懂風情、難以溝通的考點和其它因素煞了語文教學的審美風景。

將“絕代佳人”教成“絕代佳人”其實是非常複雜的教學藝術和非常高的教學境界。我離這一境界還差得很遠,但是為了把學生教成像學過語文的人,我就必須努力追求。

我有一個夢:我教過的學生都是有知識分子情懷的人!

我知道,這個夢大概遲早要破滅,但是我仍然要有聲有色地去做這個夢!

尼采在《悲劇的誕生》裡這樣寫道:“就算人生是出悲劇,我們要有聲有色地演這出悲劇,不要失掉了悲劇的壯麗和快慰;就算人生是個夢,我們要有滋有味地做這個夢,不要失去掉了夢的情致和樂趣。”

我知道夢大概遲早要破滅,但仍然要有聲有色地去做這個夢

我有一個夢,儘管我知道它大概會破滅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