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山廠的思念——致敬當年的三線廠子弟

作者:小宇哥 王宇

金秋十月,發小一家陪我興匆匆奔向小宇哥生長的故土遺址,一個當年叫紅山廠,也叫295廠的地圖上找不到的地方。那是位於鄂西北薤山風景區的與世隔離的軍工廠。當年為了響應國家“反修反帝”、“備戰備荒為人民”、“紮根三線,獻身國防”、“獻了青春獻子孫”的號召,2萬多名全國各地奔湧而來的父輩奉獻全部青春芳華的地方。

這裡群山環抱,山水相依。所有的軍隊,家屬,工廠,學校,醫院,火車站,車隊全都隱藏在巍巍大山與天然溶洞之中。即使從旁邊經過,如果不仔細分辨,根本不知道在這群山之間竟然會有這樣一個生活了幾萬人,佔地四十平方公里的大型軍工廠。不,一個微型的城市。這裡,背靠漢江最大的支流南河,面向薤山,有中國南避暑山莊的朗寧別墅群,也是當年李宗仁的避暑山莊。隸屬谷城盛康鎮九里坪鄉。離谷城石花鎮約二十公里。那是當年原本要建成炸藥及發射藥的大型軍工廠。後來因為種種原因,軍品下馬。聽說75年洪水曾將生產彈藥的大型溶洞淹沒,損失巨大。因時代風雲變幻,老三線工廠陸續分化。當時的五機部幾次準備下馬紅山廠。後來幾經輾轉自救,最終軍轉民改產硫酸鋇。紅山廠的建設從62年一直持續到1993年,經歷了艱辛而窮苦的三十餘年。我們的父輩把自己最美好的華年都貢獻到這裡。我和發少都在那裡度過了自己最美好最難忘的童年和少年。再後來,在工廠領導的拼命爭取下,紅山廠幸運搭上國家七五規劃的末班車,整體搬遷到襄陽市春園西路,由造火藥改為造醫藥。最後又歷經近30年的拼博,終於軍轉民成功,一躍成為世界最大的VB1的藥廠。這是後話。將來有機會再和大家講。

我們一路都非常興奮,那是我童年,少年成長的地方,是我的根及魂之所在。清澈的南河水,巍峨的南河大壩,綿延的軍工廠鐵路,大型的醫院,依山而建錯落有致的河灘、溝裡、山上的紅色家屬樓,依山而建的子弟學校: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還有技校和電大。深不見底的讓人恐怖的不知綿延多少公里的天然大溶洞,當年我們叫它黑洞。一年四季噴白煙的高大的硫酸鋇車間的大煙囪和上下班時呼嘯而過的自行車車流。還有山上綿延十餘公里的紅色長城雄偉地矗立在群山之間。如果說間諜衛星能在天上看到惟一的紅山廠的人工痕跡,應該就是在大山中如長城般綿延起伏雄偉壯觀的紅色圍牆了。半山坡矗立著歷經40年斑駁歲月的大幅文革海報,工農兵揮舞各自武器,雄糾糾氣昂昂地團結在一起,用鋼鐵長城抗擊著美帝蘇修的攻擊。廠大禮堂前經常會放露天電影。那是我們當年最為開心的盛事,每每放映時可以說是萬人空巷。當年我們在這裡第一次看了“少林小子”,“牧馬人”。看了“少林小子”,所有工廠子弟迷上武術,最終演變為群毆,武鬥。催生了一大批惹事生非的小流氓。看了“牧馬人”,聽說無數的子弟開始早戀,鑽小樹林。那是真正的原始的樹林。我們當年的發育及開化完全是從電影開始。當時,我還小,尚不解風情,後來是工廠自建的電視臺播放香港的武俠片“俠女十三妹”開始啟蒙。電影我印象最深的是第一次看了超人,覺得科幻的世界是如此的震撼。從此,到現在都是鐵桿的科幻迷。現在最驕傲的是和大劉的合影與他的五部硬核科幻的簽名鉅著。電視我是看了香港的言情片開始進化,女主角無一不是光鮮性感,衣著華麗,萬種風情,讓我們這群打小沒出過工廠的小野孩們目瞪口呆,意亂神迷。簡直髮了狂。後來,當鄧麗君,龍飛飛,鳳飄飄性感的黃色小調在廠區飄蕩時,當哥哥姐姐們拋棄黃軍服改穿喇叭褲時,我們那批緊跟著他們後面的小尾巴們也慢慢完全了從童年到少年的進化……這裡不得不提的是,最讓我的人生觀為之更改的電視劇是香港無線的“上海灘”。這真的是絕對的瘋狂絕對的迷戀!!每每當激昂高亢的粵語歌“浪奔,浪流”的旋律響起時,那種熱血奔湧的感覺至今仍讓人沸騰。當年家裡沒有黑白電視,經常厚著臉皮去鄰居家蹭看。造化弄人,就因為愛你恨你的許文強,白衣勝雪的馮程程和“轉千灘”的上海灘糾結不清的恩怨,最終大學畢業,我絕然放棄在華藥廠捧鐵飯碗的機會去上海灘闖蕩。為了體驗十六鋪碼頭的感覺,我專門天天坐5角錢的輪渡從十六鋪到董家渡,幻想能在碼頭扛麻袋邂逅馮程程這樣的白衣女郎。此事也暫不表,以後再敘。


紅山廠的思念——致敬當年的三線廠子弟

做為大山的孩子,在上海這個光怪陸離的大都市闖得頭破血流,也被上海這裡的女郎騙得七暈八素。但我都甘之若飴,並不覺得痛苦。原因很簡單。這些苦難,比我在紅山廠的經歷少多了。每每在絕境與低谷時,總是想起父輩在山溝的堅韌與許文強在碼頭的百折不撓。

我邊開車邊沉浸在回憶的過往,一路向家人講述當年的的一切。

時光回到1984-1988年間。那是我最開心最難忘最甜美的回憶。在蒼茫的大山裡,我們這群野孩子偷過老鄉家的雞鴨,偷過鐵路旁的桑葉桑葚,去硫酸鋇車間偷看過女人洗澡(我當年太小,只是放風,虧大了,現在想來,人生有缺憾)。我們下河游泳,去小溪抓魚,養蠶,捉鳥,打彈弓,打火槍,去山上採野板栗,柿子。這一切都如此鮮活的浮現在眼前,歷歷宛如昨日。

我們由襄陽經谷城太平,石花,再沿仙人渡至盛康,經九里坪,曲曲彎彎,最終由巍峨的南河大壩穿入大山之中,再次掀開它神秘的面紗:終於回到魂牽夢繞的故鄉——紅山廠。這個現在只存活在網絡和回憶中的世外桃源。這一幕,真的如同納尼亞傳奇裡的小女孩在家裡施魔法,掀開了牆櫃,驀然發現了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入口。霎間一個全新的新世界突然出現在眼前。

我們先去了紅山廠職工醫院,這是由石花到達紅山廠的咽喉之地,一進充滿歷史沉澱感的廠門,馬路左邊的醫院就出現在眼前。這是我爸當年戰鬥的地方,當時是一個很大的職工醫院。診室齊全,醫生眾多。是方圓三十公里內唯一可以做腹腔手術的軍隊醫院。這點當年很是驕傲,許多老鄉為了住院還要託關係。那是一個由迴廊圍繞的諸多蘇式水泥建築群。是當時難得有暖氣片的二層樓房建築。我常常來這裡玩耍。老爸上夜班時,我會和他一起來住。但誰曾想,世事滄桑,時光斑駁。現在這裡成了當地農民養豬養牛的豬圈,牛棚。還有滿地的南瓜秧和不知名的藤蔓肆無忌憚的生長。滿目蒼翠地讓人恐怖,再不復當年的景色。樓宇和植被都靜靜矗立在歷史的長河,沒有一絲的人類的氣息。時間彷彿已經靜止和凝固,象極了現在切爾諾貝利核電站荒涼的景象。只有在無數綠色植物的空隙漏出斑駁的標語,依稀留有30年前的繁榮景象。

還記得當年經常在這裡騎車玩耍。我的第一輛28自行車就在這裡學習。當時人小腿短,還沒自行車把高,無法在座上騎。於是,我雙手上舉前把,左腳點地,右腳踩著踏板慢慢溜坡。經常看到一個小男孩的大腦袋從車前把下露出來,雙手舉起來抓著車把,顫微微地向前滑行。人太小,稍不注意,還以為是自行車自己在滑。然後,稍大些,我將左腳踩著左踏板,右腳伸進車的內架,踩著右邊的踏板。這樣可以半踩著內圈,自行車就可以獲得動力向前騎行。經常摔得鼻青臉腫,但不怕痛,開心不已。後來,進入了青春期,老爹的自行車就成了我最喜歡的交通工具。常蹬著它滿廠亂轉。再到後來,初中的時候,那時情竇初開,幻想著將來能有一天,後座帶一個美麗的長髮女孩,長裙飄飄,一起呼嘯從山上飛下。那將是如何的浪漫和幸福。這種幸福指數,肯定遠超韓寒拍的“飛馳人生”。可惜,這個夢想沒能實現就去了襄樊五中,從此開啟了另一段少年的傳奇人生,也後再表。

將思緒拉回,我隨手摘了朵南瓜花,讓發小拍了幾張照片,向我的青蔥童年歲月致敬。

紅山廠的思念——致敬當年的三線廠子弟

然後我們去了河灘,當年我和老爸的家。一個簡單的二室,總共不到30平。靠右是個5平方的廚房,是燒柴火的大灶,上面有個長長的煙囪。後來,我們用了蜂窩煤,從此告別了燒柴。當年第一本唐詩,宋詞和三國演義,李自成,紅樓夢就是在這個小屋裡半夜打著手電偷偷看的。很可惜,現在這裡已經是當地農戶的雜貨房。依稀彷彿看見30多年前的我,正揹著書包放學回家,嫋嫋的炊煙升起,嘹亮的下班號響起,工廠的喇叭開始播放激昂的音樂。我揹著軍用帆布書包,繫著紅領巾,穿著手工縫製的灰布衣服一路小跑回去。穿過雙旁高大的榆樹林和楊樹林,經過鋪滿石子的長長火車鐵道線,山坡下面一長排7棟樓就出現在眼前。那是我成長的地方,那是我深愛的故鄉。當年這樣的家屬樓有三個地方。分別叫“山上”,“河灘”,“溝裡”。這三個地方是有劃分的。山上的家屬樓設計最為現代,部分幹部樓有家用蹲式洗手間,這在當年絕對是難得的奢華。我的童年發少迷糊家就在65號樓,一個紅色氣派的建築裡。那裡基本是廠領導,工程師,軍代表,老師,醫生等高級知識份子居住的地方。山上也是辦公樓,學校,大禮堂及商店,菜場的聚集地,是廠的核心樞紐所在地。河灘是由山上沿著廠裡的公路綿延而下數公里的地方,也是我居住的地方。這裡有車庫,火車站,硫酸鋇車間,機加車間和7列一長溜的家屬樓,旁邊就是美麗的南河。這裡的家屬樓大部分是車隊司機及車間工人及後來的建設者的居住地。家裡沒有洗手間,全是在外面自建的簡易廁所。我爸當年進來晚,就分配到了第一棟的第二間。從此,我的紅山廠生涯就從這裡開始。我們的家屬樓是二層樓,一共四棟二層樓連成長長的一排,一共七列,蔚為壯觀。每棟樓層又有四戶。每家都是同樣的佈置,二個單間加一個小廚房。我們開門就是鄰居家,彼此都非常的熟悉友好。我家後面有一個小院子,我當年隨手種了一顆葡萄。不想,離開紅山去襄樊五中時,葡萄已經成長一大片濃蔭,夏天長滿了誘人的果實。到了夏天,老爸會將葡萄摘下給鄰居分享,那種驕傲和快樂無以言表。而溝裡離我們太遠,我平常去的不多,也是和河灘差不多的家屬樓,是紅山廠另一個重要的聚焦地和生產地。平常要見面,走路基本要二個多小時。騎車可能在大半個小時左右。那時沒有時間概念,但只要能出去玩,多久也不覺得累。可惜物是人非,家屬樓已不復當年的煙火,冷清地讓人落淚。我們只能在門口合影,向我的童年匆匆告別。

紅山廠的思念——致敬當年的三線廠子弟

接著我們延山而上,去了紅山廠的子弟學校,現已改變為當地的農村小學,佈局已和現在的農村學校差不多,早已不是當年的記憶。在旁邊其中一棟即將倒塌的樓房旁,我和發小依依合影,感慨萬千。因為那是我們初三的教室。我清楚的記得,在這個教室的某個桌椅上,有女生給我遞過紙條,可惜年少無知,將其遺落在風中,如果當年開悟早,或許已經和女孩子鑽到小樹林,那麼又將是另一段別樣的人生。而其中一個課桌,肯定留有我的一個筆刻。當年還沒有壞蛋老狼和流氓高曉松,沒有他們的同桌的你。但我當年肯定寫過:只因感君一回顧,我便思君朝與暮。太可惜,青春的種子還沒萌發就凍結,初中匆匆告別紅山廠子弟學校去了如魔鬼教學一般的襄樊五中,活生生又把青春期拖後了三年。此是後話。對發小羨慕嫉妒恨。因為他在這裡完成了羽化成蝶的進化。他的多彩的回憶肯定比我單純的思念豐富飽滿得多。

我們久久凝望著學校的一草一木,在家人再三催促下依依不捨的收回目光,告別了這個陪伴我們小學,初中的地方。然後,再趕往山上的大禮堂。那是發小爸爸上班的地方,想當年,我,阿棍,迷糊經常在大禮堂的二樓夜班休息室吃著攙滿鹽巴的蘭花豆,喝著最廉價的金龍泉啤酒,有段時間還換成了我們自己廠自釀的啤酒,仰望著星空,暢談著人生,放肆的議論著女同學,那是多麼開心的時光,那是多麼放肆的青春,那是多麼幸福的年華。我們那裡已經受到電視劇上海灘的影響,印象中的瀟灑和帥氣是如許文強這般亦正亦邪的黑幫大哥。而我們父輩喜歡我們學習的是雷鋒叔叔。

我們接著來到一簇巨大的畫著文革時期的水彩畫的山頂旁留念,發小專門給孩子帶了五星紅旗,讓他在這裡學習黨課。這是真正的革命教育的傳承。那是工農兵聯合起來鬧革命的樣板畫,充滿了朝氣,充滿了激昂,充滿了革命的樂觀與對美帝蘇修的輕蔑。雖然經歷了四十餘年的風雨歲月的洗禮,但那種革命的朝氣與激昂仍讓人振奮,不,亢奮。我彷彿看見當年父輩們一顆紅心、兩手準備,義無反顧地投身到三線建設的滾滾洪流之中。我彷彿看見了無數的戰士與知識青年從全國各地,大江南北,蜂擁來到這個與世隔絕的紅山廠,用雙手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大山深處打造紅山軍工的豪邁。未有英雄多壯志,敢叫日月換青天。遙想當年,清晨的衝鋒號伴著我早起,屋前的大喇叭如門口的大公雞伸長了脖子引頸長鳴,我們一個個滾將起來,吃了家裡燒的地瓜粥和自家醃製的蘿蔔醬,揹著軍用大書包,穿著父親衣服改的灰色褂子,三五成夥的向山上的學校走去。有時候,我們會故意走田間的小路,順手摘幾個紅豔的野果子,也喜歡沿著工廠自己的鐵路線,在鐵軌上練習單軌行走,順手捋一把枕木旁邊的桑葉,那是我們要餵我們蠶寶寶的午餐。但有時也會有當地的老漢拎著鋤頭向我們撲來,因為我們這幫小壞蛋搶了他們餵豬的食料,偷了他們家的西紅柿和黃瓜,還有些更壞的小子在他們南瓜上撒尿。我們鼓囊囊的書包裝的不是書,是新鮮的桑葉和野果,有時候,個別已經長大的哥哥們已經變得流氣,喜歡斜跨書包,倒戴軍帽,把襯衣解開露出乾癟的肩膀,嘴裡叼根柳條,書包裡還喜歡揣把由自行車鏈條改裝的打火槍,彈藥是由剝下的火柴頭做的,也有超一流高手把老爸打獵的火藥偷來,將鋼珠作為子彈,輕鬆的擊穿5米遠的玻璃。更有些年長的小流氓們書包裡揣的已經不是常規的磚頭,而是一把沒有開刃的菜刀,亦或是由父親的機器加工車間偷得鐵榔頭,每次打架時,他們都很瀟灑的把書包一扔,亮出家夥,對著敵人就一頓猛砍。我們年小的跟屁蟲們,主要負責圍觀放風和打敗時逃跑。我當年太小,是乖乖生,基本上被忽略。當然,這也是我的遺憾。一個過於老實和沒開化的童年,沒能經歷打架鬥毆、為女孩子爭風吃醋的單年總歸是缺憾。而我的那些年長的同學們則是記憶滿滿,令人豔羨。

紅山廠的思念——致敬當年的三線廠子弟

當然,野百合也有春天,我也有自己的歡樂。我喜歡一個人沿著長滿野花的山路,到河灘後面爬老虎山或者去山澗摸魚,那是我最快樂的時光。從山上到河灘有我們人工修的一條革命“紅旗渠”,盤旋在半山腰,水質極為清冽,夏天是我們光著屁股游泳的地方,那時候,我們經常三五成群,把衣服放進書包扔在旁邊。一聲忽喊,大家赤條條的都往水裡跳,好像我們天生就會游泳。真的是大山的野鴨子。我游泳不好,但能確保狗刨,仰泳,自由泳三者並用,我還會踩水,從水面伸出個腦袋,驕傲的看著周圍,多麼快樂的少男時光。大渠的旁邊是天然的小溪,溪邊長滿了各種爬藤,野花和雜樹,有毛桃,有梨子,野蘋果,還有桑葚,樹莓等漿果,地上還有覆盆子和蛇果。我是捕魚高手,常和鄰居發小老五一起光著腳,擼起袖子去抓魚,只要在小溪裡一摸,往往能摸出鮮肥的白條,鯽魚,偶爾也能捉住長著鬍鬚的黃色嘎牙子,它一生氣,就用背鰭狠狠的扎我們,疼痛難忍。那種酸爽的痛感令人難忘。有時候也會摸到金燦燦的大鯉魚,碰到這種情況,我們都開心無比。有時想惡作劇,會在河灘後面靠近老虎山的野溪轉彎處埋伏好,這裡全是濃密的樹藤和蘆葦。一聲吶喊,我在前面用石頭打水面轟趕魚群,老五會在後面往上轟趕。於是,無數受驚的白條會瘋了似地跳上岸,蹦蹦跳跳地竄來竄去等我們撿。當然,我們是不喜歡這種傻瓜操作。我們喜歡的是技術活。於是,我們還是經常下水去摸魚。純憑手感摸出鯽魚,鯰魚和鯉魚。當然,也有失手的時候,有一次,我直接拎了一條水蛇出來。它的嘴裡正在吃一隻青蛙。我們雙目對視,彼此都嚇了一跳。當然,我還是嚇壞了,輕輕把它放進水裡向它道歉。而水蛇也向我致以革命的友誼遊走。

有時摸煩了,會用個小簸箕,隨便在水裡一撈,無數的閃著金光的小孔雀魚,七彩的小鰟鮍,小蝦米都蹦蹦跳跳的撲向眼前。大自然的饋贈真的太豐盛了。在當年吃不起豬肉,或者說,一年也吃不上一頓的時候,這些魚蝦是我們關於葷菜的全部記憶。

魚太多,實在裝不了,就隨手撥一根蘆葦把大魚串起來。有鄰居高手會用草繩把魚鰓和尾巴彎成弓系起來。這樣,魚會許久保持鮮活。可惜我不會。但我會把褲子脫下來,雙邊一系,就成了裝小魚的袋子。沉甸甸地拎回家。這是我唯一逃課老爸不會批評的機會。記得從小家裡就不用買魚,每次抓一大堆的魚回去孝敬老爸。我們紅山廠的子弟無一例外的孝順。從小都調皮,長大都孝順。讓他開心的打牙祭。大的紅燒,小的油炸,更小的面裹魚兒,然後我老爸會喝著用銅吊子打的二兩高度石花大麴散酒,吃著油炸魚,聽著收音機的評書,幸福的享受這他的人生芳華。我則一邊貪婪塞魚吃,一邊翻小人書或者宋詞一百首。那是多麼美好的歲月,那是多麼幸福的童年時光。
還記得,家裡種菜,我們在醫院的角落開闢了幾塊菜地,我最喜歡種土豆,把一塊土豆沿著芽窩切成幾塊,在春天將他們埋在地下,用我們的簡易廁所做上好的農家肥,小心的給它上足肥,然後時不時的鬆鬆土,除除草,過了夏天,土豆秧長的枝葉繁茂,潑辣的認不出來。我們就再也不用管它。到了秋天,我們會拎一把大鋤頭開心的把一串串肥嘟嘟的土豆挖出來,用大麻袋要裝好幾袋子,然後用自行車馱著走,因為太重了!那是大自然的饋贈。當然,又是鄰居家相互的贈送。除了土豆,紅薯,南瓜,蘿蔔都是自己種。它們都是我們當年的主食。少年時南瓜和蘿蔔吃得實在是太多了,真的吃到吐了。所以那種熟悉的味道讓我多年以後也再不想吃。紅薯的種法也是一樣,但有時也會碰到紅心的紅薯,那是我們最喜歡的主食,非常甜糯。老爸喜歡蒸著吃,但我最喜歡烤紅薯,把紅薯扔進柴火堆,第二天扒開灰燼,就是香糯軟綿令人垂涎欲滴的烤紅薯。我也喜歡種西紅柿,秧苗插進去了常常希望長的是紅西紅柿,但當年往往長的是青西紅柿,所以到了夏天我們的西紅柿秧和黃瓜秧搭好架子,我就天天的去看,西紅柿是不是能夠變紅。旁邊的南瓜秧,絲瓜秧和辣椒秧也潑辣的生長起來,偶爾會用南瓜秧的嫩芽做菜,用香油滴上幾滴,那是難得的山野美味。在我小學時就會燒菜。那是大山孩子必備的生存本能。一口鐵鍋和鍋鏟,一把外面拾的柴火,去自家菜園轉一圈,一個小時後,一大桌香噴噴的飯菜就能熱騰騰端上桌來。

當年紅山廠為了彌補肉食的不足,幾乎家家都養雞,養鴨。我家當然也不例外。我們在醫院門口搭建了磚房。因為河灘房子小,當時大家都困難,我們一直沒有找到新的房子。老爸乾脆自力更生,自建了個違法建築。不過,當年民風純樸,沒有安評,環評也建成了。環保局這麼多年也沒找我開罰單。我們在旁邊搭了個雞窩。哈哈,我的蘆花雞,九斤黃全都在這裡孕育孵化成長。最後,我們進階到用自家雞生的雞蛋和鄰居們互換不同品種的雞蛋再孵化。這樣,用不了多久,我們的雞群種類就迅速成長壯大。我也學會了搭建孵化箱。會計算溼度比率,會用電燈照雞蛋看孵化的情況。會鑑別真正的壞蛋。當年有重口氣的叔叔們喜歡吃這種蛋。還清楚記得家裡小雞雞孵化出來的情景。真的是毛茸茸,一團團的簇擁在一起,嘰嘰喳喳吵成一片。可愛極了。後來,家裡又養了鴨子。這是另一個軍團。雞鴨經常搶佔地盤和食物打成一團。不過,經常還是長著紅紅雞冠的公雞們厲害。把鴨子們追得到處跑。鴨子們長大後已經不屑和雞搶食。旁邊一個堰塘才是它們的最愛。我們的鴨子後來會飛。真的會飛。它們早上和晚上會排成一列,搖搖晃晃走上幾步。然後頭鴨會猛力扇翅膀飛起來。接著,後面的鴨子會依次起飛掠過楊樹林向池塘飛去。那種壯觀的飛行讓許多人駐足,成為一景。

紅山廠的思念——致敬當年的三線廠子弟

多年以後,流落上海灘。在上海泡MM,或者是被MM泡時,才知道,原來還有不會燒飯,不會做家務的女孩。真的無法想象。雖然後來情路顛簸,但女孩們對我的廚藝和純樸都是讚不絕口。因為最終都以我的吃虧上當而終結。真的要感謝當年紅山廠純樸的大山的哺育和薰陶。西紅柿紅了後,我喜歡摘著吃,黃瓜喜歡吃那種帶著絨毛的嫩黃瓜。到了收穫的季節,我們的菜園有鮮紅的辣椒,圓圓的紫胖茄子,有巨大且醜陋的大南瓜(難看但好吃),絲瓜,黃瓜,西紅柿,豆角等各色瓜蔬。到了西紅柿收穫的季節,吃不完的西紅柿我會和爸爸一起做西紅柿醬,那是我們家的重大節日。我們把西紅柿洗淨,切碎,煮熟,熬成濃厚的西紅柿湯。放涼後加點糖放進裝葡萄糖的醫用空瓶子塞緊(我不確定是不是老爸從醫院順回來的,橡皮塞還要用針插通洩壓),整整齊齊擺放在裡屋。這也是當年家裡唯一拿得出手的美食。經過半個多月的發酵,西紅柿醬就發育成熟。有時裡面氣泡太多會將橡皮塞子噴出來,滿地的紅色和發酵酸香的味道。這種濃郁的西紅柿的香味後來在城市再沒聞過。現在城市的西紅柿全是大棚和基因改造出來的,根本沒有那麼天然原野的清香。在當年貧窮的年代,這些瓜果魚蝦和雞鴨幫我度過了物質最為缺乏的童年。當冬天萬物凋零時,若有客人來,老爸就會用西紅柿醬打入摻了麵粉的雞蛋做成香氣騰騰的西紅柿蛋湯,上面加一兩滴老鄉茨河樸伯伯家手工磨製的香油,再撒上自家種的蔥末,真的是色香味俱全,現在想來仍口水直流。

紅山廠的思念——致敬當年的三線廠子弟

暫時將思路從記憶中收回,我們的流金歲月一幕幕從眼前掠過,如此的鮮活,如此的生動,那是不曾忘卻的青蔥歲月,那是永遠銘記的田園牧歌,那也是我及父輩的共同珍藏的珍貴回憶。

時間有限,我們一行人浩浩蕩蕩殺向老虎山旁邊的一家農戶,在這裡,我們吃了香噴噴的農家午餐。其中專門有一道紅燒的散養雞肉炊蘑菇。真的有當年的味道。我們一搶而光。

當年春天到了我們去山上挖地衣,採蘑菇。蘑菇有好多種,不是高手分不出來哪個有毒哪個無毒。反正我們天然就會分辯。我們會捋清香的槐花,可以蒸餃子,下麵條。會採香椿,用自家雞蛋炊最美味的香椿炊蛋。我們也會天然的分別香椿和臭椿,儘管他們長得一樣。我們也會去山上挖竹筍。到端午時還會去找筍葉包粽子。

我和發小情難自禁,又去了老虎山拍照留念,旁邊是最有紅山廠特色的紅山廠火車站,高高的車站頂上的五角紅星仍舊熠熠閃光,那是革命時代的最高榮譽,也是文革時期的工廠象徵。遙想當年,江山如畫,紅旗漫卷,戰歌嘹亮,蒸汽火車汽笛長鳴,威武的火車呼嘯駛來。對三線軍工充滿豪邁的父輩正揮汗如雨,用雙手在一片野林荒野和山底密密麻麻的天然溶洞裡打出一片紅彤彤的天地。那是他們激情燃燒的歲月,向這些奉獻了所有青春年華的長輩們深深致敬!!

而我們那些紅二代廠子弟們正在旁邊的山林小河快樂的遊玩揮霍著我們最幸福的童年。

紅山廠的思念——致敬當年的三線廠子弟

老虎山下現在是一片荷田,荷花已經掉落,荷葉將殘未殘,幾隻水鳥如劍一般掠過,一切彷彿是凝固的時光,幾十年未曾變過。馬路的對面是南河茂密的蘆葦蕩,潔白的蘆葦花成片的綻放,微風拂來,搖曳生姿,美的不可方物。這不是蒹葭蒼蒼的旖旎,這是天地蒼茫的豪邁。我們一起走下河灘,慢慢的追憶過往。南河陪伴了我的童年,少年。河水清澈見底,一群小魚歡快從腳下游走。當年南河有一個巨大且美麗的蘑菇石。它是神一般的存在。如同一個大大的腦袋矗立在南河河水中央。無論多大的洪水,它都永遠矗立河面,從來不曾被淹沒。總是靜靜的在廣闊的南河之上發呆,高傲而憂鬱的看著世間的一切。當年有個詛咒的傳說。每年夏天,都有一個小男孩會在那裡被淹死。好象真的是。反正當年我們游泳從來不敢去那裡。大人說那裡是絕對的靜水深淵。水深不可測,漩渦的吸力極大,一旦被吸沒幾個能逃出來。但也聽說,有年長的孩子可以游過去,避開下面的漩渦爬上去。我喜歡在河邊青青的草地散步,騎車。有時會躺在草地上,嘴裡叼根茅草根,看著天上的雲兒飄來又飄去。幻想著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有沒有我們大紅山廠的學校和溶洞。當然,幻想來幻想去,還是覺得我們紅山廠最大最美。

我也會在河邊的桑樹林採桑葚,用彈弓打受驚的斑鳩。我的槍法很準,屢有斬獲。但現在想來很有負罪感。因為有些斑鳩經常裝做受傷,撲騰翅膀飛不遠,就在旁邊讓我追著打。其實,它不是受傷,是為了保護旁邊的幼鳥。可惜那時太年小,沒能想到這點。願菩薩原諒我。廠裡的女孩和年輕的女工們會在夏天的晚上結伴去河灘旁邊的南河游泳。畢竟是軍工廠,比當地的老鄉開放,泳衣已經是花花綠綠。那是我們可以大膽觀看異性而不用爬窗戶的地方。所以,當上了初中後,我們已經不屑在河渠光屁股游泳了。我們也會象模象樣地穿著自家改裝的泳褲在南河游泳。而且專找有漂亮女孩在的地方。

現在南河已經建成了第二個大壩,已不復當年形象,昔日的南河一景蘑菇石已經無情淹沒。現在,江天一色,再也找不到它的所在。南河,也再也找不到當年的感覺。河邊青草地也已淹沒,那是我們嬉戲玩耍,游泳,散步的絕佳社交場所。現在是防波堤和波瀾不興的河水。因為水壩迴流的原因,河水顯得有些沉寂和落寞,如同我的心情。

已近黃昏,我們還得趕回襄陽。無奈,將對紅山噴湧的情愫和回憶打疊收藏。在河裡專門挑選了幾枚紅色的南河石頭,鄭重地放進褲兜。在家人再三的催促下依依不捨告別了生我養我的故鄉。再見了,紅山廠,再見了,我的童年,我的少年。

紅山廠的思念——致敬當年的三線廠子弟

補記:紅山廠已經不復存在,這個有過輝煌和苦難的大型三線軍工廠在苦苦求生三十多年後已經被時代淘汰在不為人知的大山裡。但它仍然鮮活存在於曾經在此戰鬥,成長的父輩和廠子弟的記憶。經常在網上看到一些廠子弟充滿感情的憶文。每次都是熱淚盈眶。年月無情,越來越多的父輩長者已經離世,對紅山廠有感情的子弟也散落天涯,紅三代們已經對紅山廠無感。總有種聲音對自己說,快把對紅山廠的記憶寫出來。再不然,可能真的會湮滅在越來越浮躁的世界。

我可愛的紅山廠,在最輝煌最應讓人記憶的時候要求保密,數萬人隱藏在群山之中不為外界所知。除了國防科工委和三線兄弟廠,彷彿紅山廠從來沒來過這個世界。只有網絡中的紅山廠和295這個番號訴說著它曾經的過往與滄桑。

我可愛的紅山廠,在無需保密的現在,在中國已經成為全球強國的時候它卻已經消失在歷史長河,沒有泛起一絲的漣漪。紅山廠的職工都已垂垂老去,紅山廠的子弟都分散天涯。但他們對紅山的感情如我,都是充滿無法用言語表述的深深的懷念。祖國的強大,離不開這些如紅山廠一樣默默隱藏在山林的三線廠曾經的奉獻!那是真正的獻了青春獻子孫的忠誠與豪邁。

在疫情期間,每每失眠際,總想提筆卻無法寫出。這厚重的情感真的怕一發不可收拾。時間緊促,故想寫幾篇昔日的記憶,謹獻給當年的紅山廠子弟。

臨別季,小感而詩之:

致芳華!重遊三線軍工廠紅山295廠故址,深藏大山腹地之青春回憶。六、七十年代的壁畫,紅山火車站,南河大壩,子弟學校,家屬樓,職工醫院,回憶歷歷在目,蘑菇石,南河水。河灘筒子樓第一間小宇哥故居斑駁凝重。難忘的記憶,激情的歲月,滄桑的歷史,凝固的芳華!長嘆而詩之。

紅山廠致芳華

憶昔歲月正崢嶸,錚錚鐵骨水流東。為拒蘇修抗美帝,遂隱三線鎖青松。甲子不改強國夢,英雄無悔夕陽紅。今向芳華寫珍重,且看長纓卷碧空。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