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年拉酒糟

作者:范多权


酒糟,应该是上世纪六十年代至二〇〇〇年以前的虢镇人挥之不去的记忆!

那年月,养猪,养几头哼哼猪,是农家持家的标配。家里有几头猪,就预示着这个家,男人很勤快,媳妇很持家。这个家有活力有家底有奔头有前盼。要不,为什么家这个字里,有一个豕字!

在那个岁月,粮不丰产,年年歉收,人们常常半饥半饱,脑子里常常闪着“吃”这个欲望,哪里还有多余的粮儿,喂那猛吃猛喝的天蓬元帅。

咦,虢镇火车站,有一个酒精厂,造的正产品酒精,周边农民,不感一点兴趣,而感兴趣的,是这个厂造毕酒精而剩产的大批量的酒糟。这个酒糟子,是喂啍啍拱墙货的好东西。

那时,每一架子车红薯糟子,稀汪汪的,二块多钱。每一架子车玉米糟子,稍干巴一些,八九块钱。一头猪,从小到长大出栏,得红薯糟子三车,或玉米糟子两车。你算算,一头猪,总共花十几块钱喂吃成本,一年后长大,可卖百十元。这对那时的艰困的农家,也算个裕家的收入。那灰绿色的红薯糟子,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就停产了。那黄澄澄的玉米酒糟,在九十年代末,随将酒糟池厂迁到了十五路南边,也继续红火畅销了近十年,在二〇〇〇年临停产时,每架子车糟子己涨到二百七八十元。

于是,去酒精厂拉糟子喂咾咾,是川道东到阳平,西到卧龙寺加千河乡,渭河南天王到八鱼,塬上慕仪郭店周原槐原,这一大片区域农民每过一段日子,猪没喂外时唯一的选择去向。

想起那年拉酒糟

宝鸡酒精厂,处于虢镇火车站街区的西边对头处。这厂靠陇海线铁路的北片区是主厂区,而厂子的南片区就有一个占厂近三分之一面积的酒糟沉淀积汪区。我记忆的场面有百十亩大吧。

在现在虢镇火车站农贸市场的南边,在南大众村有一条靠北的东西街道。这街道往西直通现宝啤社区。旧年月,就是这条路,从那时还没有居住人家,全是菜地和玉米地的地片,通着一条两边是草旺水渠的土泥路。这路就往西直通到酒精厂的南边,南边酒糟厂池的高高围墙外。这路原先是烂稀稀的沙石路,由于每天有上千辆架子车拉糟子而沥淋糟水,使这路常年有半腿深的稀汤汤烂泥淖,在时时烂困着每一个拉糟子的人们。

这条烂沼路,在北糟子池墙边,延伸有四百多米吧。这围墙的中间部位,是座北朝南开的糟子池厂大门。这门中间有个高台房子,房子两边是两个铁皮大门。这房子从两侧门,有值班人员,每时每刻用尺子测量每一架子车所载装的稀汪糟子立方量,然后由会计人员迅速算出钱数,再收完钱款后,将每一架子车放行!

这烂土路的南边是一条常年淌水的水渠,每天从糟子池厂流出冒着热气的温热水。每一个从里面拉出糟子的人,大都会把泥污的腿脚伸进渠水里洗搓一阵子再拉上车子往厂外远处走去。

这泥路的水渠南边,是大众村的菜地。有一长溜半搭不齐的土墙围着。这路,向西,出了糟子池厂围墙角,就过县针织厂门,就通向水莲村,通向北边望得见整年冒蒸汽的氮肥厂。

每一个农户,这几天准备去拉糟子,就得整理车子。那时,有会持家的家庭,会让木匠精工制作一个稍大稍结实的专拉糟子的架子车。这车子框架用钢筋和角铁加固,很是皮实耐用。于是,大多数没有这种车子的农户,这就得涩羞着脸面向人家借这种车子。借来车子,还得备来围圏封闭的竹笆子或铁皮笆子!笆子备好了,就备好两个铁桶,和一条带吊钩扁担。有橡胶靴的也就备一双,当然,近半数的人儿没有胶靴,就穿一双旧布鞋准备在泥淖里踢达吧。

想起那年拉酒糟

每一天早晨的天未明四五点,虢镇火车站周边辐射的近二十公里的乡村间,就会响起架子车铁皮笆与铁桶与扁担铁钩咚咚咚的振动声。那是每一个拉糟子架子车,在坑洼不平路上拉动步行时标配的声音。这种声音,在岁月退去三四十年的今天,依然不时的会在脑海记忆里咚咚咚响起来。

待到天明早上六七点时,这酒精池厂门口的夹巷路面上,就涌满了近千辆各色各型不同的架子车,和两三千操着塬上操着川道操着渭河南明显不同的说话声的人们。当然,每一个男女,都穿着准备脏污干活的褪色补丁旧衣服。

两三千的人们,就站立在稀烂的泥淖中,准备八点钟上班开大门后,猛着劲拉着架子车往里冲涌。因为糟池厂里空间有限,有近百十辆车子挤不进去而留在门外面,只能待下午上班后看有没有机会放行挤进去。要不,就只能咚咚咚空拉着车子往回走,这是相当扫兴泄气的事。

早八点一开铁皮大门,立马门口就响起哗哗哗车载什具的振撞声和人们相互吆喝呼叫声。人们拼着劲儿,拉着车子往里冲挤。车流尾后一时半会挤不进去的急性子汉子里,竟然攀上近四米高的砖围墙,几个人合力,将几百斤重的架子车,吊挂拉扯上墙顶,从墙顶又吊挂放溜到厂墙内。这算是用勇气换得了捷径进厂的办法。我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佩服那时男人们的敏捷和胆量,在四米高的墙顶毫不眩晕地灵敏走动。

挤进了糟子厂池内,展现在眼前的,是若大场面的二十几个大型酒糟池。每个池子里裝满了咕咕冒泡散着热蒸汽稀汪汪酒糟,池子上空散发着浓熏眼鼻的酒糟酸腐味。这个气味,几十年后的今天依然让我回味无穷。

池厂每天集中开放一个大池子。于是,近千人就涌挤在这个池子周边。人们纷纷滑溜下半腰深的糟泥里,细心的人儿,用铁锨头尽可能深地操捞池底稍微沉淀得干硬一些的糟子。这干硬糟比稀汪糟质量要好一些获利好一些,但要耗用力气和汗水更多一些。

人们将糟子用锨操进铁桶里,然后用扁担将两桶挑离池子边,走近稍远一点的自家架子车。这便将桶中粘乎乎软乎乎的糟子倒进车子笆子内。这么来回二十几趟,两三个小时后,人们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就装满了车厢笆子。

想起那年拉酒糟

车子装满了,就在车子边绑挂好铁桶扁担和铁锨。这就两口子吃力小心地拉着车子往厂门口走。

中午十点多,是人们装好车子,集中往出挤走的时辰。门口量方算帐和收钱的程序慢腾腾地进行。

每一个缴了费,出了大铁门的重载架子车,小心翼翼地拉滚出门口外稀烂淖深的路面。就从东从西从北从南走向比较干燥的路面上,人们一下子的心情就舒缓了不少。于是,人们,在冬阳下,在夏荫下,歇缓一阵子气,吃几口自带的干馍壮一下子精神,这就又拉起装满稀糟的架子车,向各自家的方向吃力而缓慢地拉拖行进。当然,有一部分牵来生产队的骡与牛,让牲口牵拉着慢慢回家。

渭河南的乡亲,从水莲寨河滩路上走近河堤边,再小心慢慢地从木架子板桥上走过渭河,这再东西向两边移动去。

向西的,从十五路慢慢拉行向千河桥西的底店一线,有一部分从陇海线北边,慢慢拉行向北千河沟套一带。

向东的,吃力的拉拖上西门坡,穿过旧虢镇城街,再溜下东门坡,一步步这就向东杨家沟和阳平一路走去。

向北的,一路从千河魏家崖上塬,一路从五联田家坡上塬,一路从虢北虢凤坡上塬,当然是用牛和骡子牵拉,吃力八活地上了北边长愣愣的坡。

人们,拉酒糟的人们,这就在下午四五点,精疲力尽地回到自家。

想起那年拉酒糟

每家人儿,将架子车屁股搁近自家小糟池边,再一拨围栏的竹笆或铁皮笆,只听得咕咚咚一阵糟子稀淖淌泄!今天劳累一天的糟子成果就供奉给了猪八戒。

于是,人们一脱袿子,洗一把脸,这就仰头一倒,疲乎乎累乎乎就歇睡而去。只等什么时辰,老娘或婆娘做好香喷喷的饭,将疲梦中的人儿叫醒。

时光荏苒,岁月逝退。当年虢镇周边数百乡村数万村民在酒精厂拉酒糟的盛况,已成老黄历的残页,没人再说起。我重提这一旧事,是想再记曾经的一段家乡旧年趣情,让父辈们的艰苦生活状态有些印记,更让后辈们对家乡、对祖辈的业绩有所凭念,使后辈们身处在繁华锦绣之城,美享衣食丰丽之家,迷恋高科灿技的便利之舒,偶尔回过头来,回望历史,辛辛酸酸地品味一下爷辈父辈的艰苦创业史,也算是继往开来,知旧惜今的精神激励吧!

噢,那年那月的拉酒糟!

想起那年拉酒糟

关于作者

作者:范多权,半百人世。虢北大塬周原五联一农。乐于文写,观人间百态,描人世百情!


本文由范多权原创,并在微信公众号【千渭之汇】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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