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情散文:啞巴大伯的一生

啞巴大伯是我老三奶的兒子,一輩子沒有說過一句話,還整天叭叭叭地跟別人比劃個不停,見人就笑,也不知道他在笑什麼,啞巴大伯比我父親大十七歲,是父親的堂哥。

論家纏萬貫人丁興旺,似乎跟我們家不沾邊,論啞巴光棍家徒四壁,我們家把能把貧窮表現得淋漓盡致,天衣無縫。

鄉情散文:啞巴大伯的一生

啞巴大伯除了不能說話,智商和身體沒有一點兒問題。

甚至我都覺得他的情商也高於別人,那個年代,好好的人還找不到媳婦兒,更何況不能說話是人很大的缺陷,每個人都覺得他娶媳婦沒戲,再說啞巴一般都會遺傳,誰會冒著下一代啞巴的幾率去賭這一局,就這樣,大伯到了三十好幾還是光棍一條,獨自一人。

啞巴大伯心靈手巧,又有上進心。

街坊鄰居的請求幫忙他都是盡心盡力,如果不讓他說話,你根本不知道他是個殘疾人,別人只要張口說話,他就能看口型猜出八九不離十,有外人不知道當面說他是個啞巴,他馬上就不高興,別以為他聽不見就能隨便說,他看口型比你的耳朵聽的還清楚。

鄉情散文:啞巴大伯的一生

爺爺說,有一段時間他好像得了魔怔,天天往集市上跑,後來才知道他看上了剃頭師傅的手藝,那個師傅看他是個啞巴挺可憐,就告訴了他剃頭的一些事情,實際上就是師傅不說大伯也看了個八九分,師傅說了就得遵守師傅的規矩,師傅說過只要他還健在這個集市上就不能有大伯的攤位,師傅死了可以,大伯連連點頭同意。

大伯買了工具,沒人願意讓他在頭上試刀試手藝,家裡的老三爺和爺爺,二爺幾個老夥計成了他最忠實的顧客,他讓每個長輩的頭上都流過血,也讓每個人的頭上都有過傷疤,好在以前的老頭兒頭上都戴著白手帕,帶上去什麼也看不見。

說來也巧,啞巴大伯剃頭的手藝練得成功還沒有半年時間,那個集市上的師傅就病倒了,師傅也是個好心人,讓他的兒子來通知大伯去集市上他的那個攤位繼續自己的行當。大伯沒有先去剃頭,而是買了好多禮物去看望了他的師傅,還在病床前給師傅行了遲到的拜師大禮。師傅去世後,又披麻戴孝把師傅送到了人生最後的歸屬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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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啞巴大伯的人生開始逆襲。

那年月,誰家都不好過,大伯是個光棍,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剛開始等於是初來乍到,就像現在門市開業也會有促銷打折活動什麼的,大伯更直接,開業半個月沒有收鄉親們一分錢,就當是給大家白白乾了半個月的活兒,其實這樣對大伯的名聲是有一定好處的,他就像是會做生意的老闆,顧客都願意買他東西是一樣的道理。後來大伯開始收錢了,還是按照師傅的收費標準,不過大伯比他師傅會做生意,也可以說是厚道吧,有錢的就給,不夠的也行,實在沒錢的也會給剃頭,大人領著孩子,大人的那份收了,孩子的那份不要錢。有人說他好,有人說他傻,還有人說他有心機,自己這樣做生意搞得別人沒活兒幹,說什麼的都有,大部分人都說啞巴深明大義,有善心,誰要是不服氣也可以對窮人免費。

人總是會記好的,不收錢的顧客感激不盡,總是會想著辦法報答恩人,有時給大伯拿兩個包子,有時給大伯端碗湯過來,大娘的到來可是多虧了這些人,大娘的男人年紀輕輕就死了,留下她和兩個孩子,那個年代但凡家裡有一口飯吃都不會選擇再嫁人,何況還帶著兩個半大小子,見大伯這麼能幹又好心,又見大娘帶著兩個孩子的生活步步艱辛,想著兩邊說合下來沒有什麼問題,結果兩邊一問,大伯怕大娘嫌棄他是個啞巴,大娘顧慮大伯願不願意接納這兩個孩子,大伯遇到的顧客真是個好心人,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這件事,大娘和孩子找到了依靠,大伯從此也不再是光棍兒,幸福的日子向前進,向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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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嫁過來,什麼都沒有嫌棄,跟公婆擠在三間的小破房子裡,跟鄰居也是和睦相處,還給啞巴大伯生了兩個聰明的女兒,值得慶幸的是兩個女兒沒有遺傳大伯的啞巴基因,實屬一件幸事。

啞巴大伯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腰包自然一天比一天鼓,五年後,在我們村蓋起了最漂亮最寬敞的房子,正堂屋一排就是八間,父母兩間,自己兩間,兒子一間女兒一間,還有兩間留著給大哥娶媳婦兒,大哥二哥雖說不是親生,但是大伯給他倆的父愛一點兒不比親生的差,別家的孩子都早早退了學,給家裡增加勞動力,大伯沒文化,孩子要是不好好學習,啞巴大伯就會叭叭叭地在那兒叭叭個不停,還用手上下左右的比劃跟他們講不上學的悲劇和上學的道理,大哥二哥都知道是因為什麼意思,只能在那兒一動不動低著頭聽叭叭叭的聲音,感受著這份特殊的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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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啞巴大伯的鼓勵和支持下,大哥二哥都順利地上完了高中,大哥考了個軍校當了兵,在部隊幹了一輩子,落戶到了內蒙,職位也一直在往上升,現在可能也快退休了,最近幾年一直沒有聽到關於他們一家的消息,二哥高中畢業考了醫科大學,按照大娘的意願回到了縣裡,經常見到,就在我們的縣醫院當醫生,我要是有點兒頭疼腦熱的就給二哥打個電話,讓他給分析分析病情嚴不嚴重,二哥總是哭笑不得地回應著我的話:“小妹,我是縣醫院內科主任,不是你的私人醫生,你的這個情況跟你嫂子講吧,她完全有能力解決你的所有問題”,哈哈,開玩笑,我早就買了藥吃了,只是想打個電話而已,嫂子一個小學老師水平怎麼還能解決病人的問題?

我們村子裡以前有一種不成規定的習俗,就是人死了剃光頭(這裡指的是男人),意思是乾乾淨淨地來,乾乾淨淨地走,自從啞巴大伯當了剃頭師,這個活兒再也沒有請過第二個人,別人都收錢,大伯是免費,這是他做人的原則,是他對鄉鄰鄉親的最後的尊重,啞巴大伯的這種為人處世也受到了全村人的尊重。

鄉情散文:啞巴大伯的一生

走在大街上碰見啞巴大伯了,就用叭叭叭來跟他打招呼,若是別人還以為是嘲笑人的行為,對於啞巴大伯那可是深入啞語的交流。

啞巴大伯給人剃頭一生,晚年的時候走不動了就不去集市上擺攤了,但是老顧客找到家裡也要讓他給剃頭,像爺爺和二爺的頭幾乎讓大伯給剃了一生,他只比爺爺小了五六歲,但是爺爺和二爺的頭都屬於他的“開國元勳”,免費一生,正常來說,他跟爺爺二爺都是同齡人,又是陪伴一生的老夥計,還是同姓的本家人,這種關係收錢根本不是大伯的風格。我想這大概就是沒錢的年代最鐵的關係吧!

零七年爺爺去世了,一六年二爺去世了,今年正月疫情期間啞巴大伯也追隨而去了,真是應了那句話: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兩個哥哥主張的是不能來的不要來,能不來的就不來,不能不來的就少來。一句話就是不要給自己找病毒,不要給政府找麻煩。

那一天,我去了,天氣特別冷,北方的平原上空籠罩了一層厚厚的霧,戴著手套和口罩,誰也沒有多說話,家裡也沒有安置伙房做飯,就怕有聚集性傳染,就連上禮金也選擇了微信支付,我們都說好了,生氣歸生氣,都不準哭,有哭就有拉,有拉就有身體接觸,有身體接觸就有病毒的可能,就這樣,上墳的路上靜悄悄,到了墳上只有大伯的兒女在哭,其他的人都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鄉情散文:啞巴大伯的一生

大伯走了,走得很安靜,可我總覺得缺了點兒什麼,又說不清,說年齡吧,大伯已經九十多歲了,在村子裡算是高齡,說遺憾吧,大伯一生除了不能說話,沒有一點兒遺憾,有兒有女有妻子陪伴一生,說子孫後代吧,大伯的四個孩子都過的挺好,沒有一個貧窮,並且大伯家的兩個兒子還為家族掙得了出人頭地的名聲,貧窮的光棍家族在他們家第一個翻了身,第一次在村裡揚起了眉頭挺起了胸。

哦,哦,哦,我想起來了,大伯什麼都不缺了,只是我們欠了他一個風光的排面,隆重的葬禮,欠他沒有把靈棚搭到大街上,這麼高的年齡,對全村這麼好的一個人,也沒有跟父老鄉親做一個告別的儀式,遺憾終生,雖說不能用“生的偉大,死的光榮”這句話,但是可以用“生為家人,死為疫情”來概括啞巴大伯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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