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我爸·烧坟

我爸真是越活越固执了。

春季·我爸·烧坟

1

年三十是要上坟,照旧烧纸钱。过了二十多年春节的我,对春节愈发麻木,包括上坟,这一件我爸眼中的大事。

一年就这样到头了,无喜无忧。三十的这一天,像往常一样的懒,我在床上赖到九点,孩子大了爸妈的话似乎也不用怎么听。

妈妈已经喊我几次,心里推脱不得,起吧。懒懒的,打盆凉水,往脸上一扑,用力搓几下,到门后面弯下腰来,在手巾上蹭了蹭,觉得差不多干了。

又回头看了几秒牙膏盒,转身走到院里,“妈,今天吃什么?”

“十一点才起床,吃大米呗!赶紧吃了饭去上坟。”

我小声嘀咕,上个坟着急些什么,只应了一声,进了厨房。电磁炉上几个水饺在翻腾,水沫子一会儿就憋满了,白色的水汽从小孔喷出一团白雾。

盛了半碗饭到院里就着椅子吃饭,日头晒得人舒服。刚要开动,她又发话了。

“早上不吃饭,至少也该先喝些汤水什么的,再去吃冷硬的。”

我便乖乖的到厨房,等她盛好,接过来鸡蛋汤,瓷碗还挺沉。

“吃饭就吃饭,现在打好了汤,吃完不也是凉了。”我爸着急声,“喝了凉的,胃能好得了!”

“那就喝一口吃一口。”我妈接过话头,“今年春福家借的钱,该去要了,你趁着中午吃饭的功夫去他家看看。”

“打了几个电话也没人接,”他不急反笑,脸上皱纹也折了起来,“难道借了几个钱,过年都不敢回个话音了!”

“那你骑上电动车去一趟。”

“等下午去也不急。”

“下午不在家怎么办?”她又说着,“还是早点去,确定了的好。”

我本身没这么在意后来的对话,大概刚刚正午,太阳已经升到老高,晒得人发困,自顾自的吃着软如粥似的大米饭,并不管他们。

忽的,我爸发了火,“催什么催,你知道人家现在就一定在家,”他似乎受了什么委屈一样的吼出声,“我说下午去,非得现在去,下午时间那么久,干坐着就好了!”

我妈提着一篮要洗的菜,到院里来,也不出声。取出一把已经洗好的芹菜,又泡到清水里,慢慢洗着。

我想劝慰一句什么,也不知怎么开口了。只喝了一口鸡蛋汤,故意喝出了很大的响声。

2

一会儿,吃罢了,菜也快洗完了。我收拾了一下要用的几样事物:蜡烛,香,纸元宝,自然,一把鞭炮是要得的。

几个蓝色塑料的袋子被纸元宝撑的直打嗝,偶尔还要吐出几个来。我小心翼翼从柜上提下来。

看着一个圆滚滚袋子,想起我妈说,烧给祖先的,最后都会变成福气送回来。一时间也有点默默无语。

偶的,心里有个疑惑,为什么妈妈不能跟着去呢?

她不时从我眼前晃过去,装了几个苹果、装好饺子的茶壶……我只默默的看着她忙,接过她手里的物事。再过几分钟后,一切就绪。

“你去看你五叔叔准备好了没?”,和以前一样,他总招呼我先去看别的亲戚准备好了没。

提着东西出来家门,看着东边的坟地上空,一个一个二踢脚,争先恐后窜上天,伴着闪光,纷纷炸响。

我懒于和人说话,也不急,磨蹭着等我爸一起。

这时候,想起小时上坟来,大家沿着小小的土路,先上山岗,再下坡路,绕过地头,最后穿过一条早已断流的小河。

抬眼一看,山坳下错落排布的几块油菜地,东老坟就是这里了。之间大大小小数十个的土包,安详的等在柏树下,看着这少见的热闹。

只是后来水泥路通了,骑着电动车的多了,顺着大路走方便。再者五叔前年又买了小汽车,爸爸想喊一群兄弟一起路上谈天,这愿望便更难实现了。

踌躇一会儿,我进了五叔家院子,片刻出来后一脸扫兴,他们还没好呢,告我爸说得等。

人总是被车娇养出了一身的毛病,他要走着去。我没意见。

3

两个人先爬坡,再下去,沿着一条已经看不出是小路的路。到处是乱草和疯长的酸枣树,衣服也时不时会被他们热情的拉扯。

如果被刮到袋子,更是让你推脱不得,想来比被一些没交情的闲人围住、一通说长道短的饭局,还要让人厌烦。

我压着一种莫名的烦恼,对比小时候的期盼,心里暗暗叹息,好的时光总是在过去似的。

小时候,从来不知道烦恼是什么。过去,上坟的的确确是一件大事,是一家人的大事,我爸兄弟六个,带上各自家里的小辈,风风火火的在羊肠小道上也热闹的很。

他和叔叔聊天时候舒畅的笑容,我记得很深,自己心里也开心。

当时也曾因要做小先锋,不知摔过多少次,总兴冲冲的争取在大人们前面到达,这事算是一种小男子汉的荣耀。

回过神来,父亲走在前,一心走路。我不知道聊点什么,索性并不言语。他走的稳,偶尔没有路了、下个土岸才慢些。

人长大了,路短了好多,就连空气也安静,快乐味道也淡了。

远远地已经能看到河床上的白沙,再前面坟地上空的青烟不散,那热闹得似向我们招手似的。

我提了一口气,大步赶上我爸。

4

到近处,自己家的地方一眼可见。爷爷的墓地前,有几个橘子、饺子、几根正燃着的香和一地沉默的灰烬。

可能哪一个叔叔已经来过了吧,我暗自想。

三叔叔的墓地在旁边,似乎没人来过。我打量着周围,绿色的柏树、干燥的土地、干黄的白草毛铺在坟头上,一如去年的样子。

四周的鞭炮声,来的急、也去的快,只是有点闹腾。

点香,放上苹果、饺子,磕头,最后放鞭炮。我爸不说话,中间只支应我去往三叔坟前烧些纸钱,插上几炷香。

今天风不小,还有点冷。爷爷的墓地在最前面,有一大片开阔的地方可以烧纸钱。

而后面的墓地,则大小相连,有些甚至不识面目了,墓头只有几块无名的石头。

我细细一想,如果后面也要烧,风不小,把坟头上的荒草都燎了,咋整?

我问我爸,他说要烧的,留三分之一给老爷爷老奶奶。我只好闭嘴。

留下来的那部分,我爸在他爷爷的坟前,小心用棍子拔了一块地方,点起来喊他们来收钱。

又同我说着小时候他爷爷奶奶的好来,晚上农忙累了,偷偷塞给他几块饼吃。

小时候苦日子多,可想到他爷爷奶奶,心里的怀念都在脸上笑出来了。

我看他手里那截棍子明显不够长,转身又到后面,找了一根长点的,递给他。即便如此,坟头荒草还是烧起来了。

开始,他慌忙用棍子打灭火苗,只是风不肯罢休,终究还是烧起来了。

我退后一步,站在外围默不作声,见他拦不住了,唤他下来。他坚持一会儿,也退了下来,看着火势呼呼的,偶的,今日里少见的,长出一口气。

只见他又迈步上去,把手里没有放完的纸钱也抛到了那火堆上。火更大了,火苗欢快的找着新的领地,几个相连的坟头争相烧起来了。

眼见烧到自家坟头,一个旁边的壮年汉子也提了把铁锹上去,做了一番挣扎,拦不住。

看着那一幕,我爸喊着,烧了的好,没有那么多顾忌。

我本想着,哪里去烧不是一样的呢!何必闹出这一出!

5

回去的时候,没憋住的我,问了出来。

我爸说,是谁的就是谁的,是烧给谁的那就是谁的。一听他这话,只觉得他固执的想笑。

再一想,我没笑出来。脚下河床里的石头,经过一路的碰撞,有棱角的少之又少。人又何尝不是一样,本色这种棱角,我有么?

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回头看,自家坟头的地方已经秃了,黑色的灰烬中青烟浮动,中间一点银色的印记,应该就是我爸的固执。

即使坟烧了,也必须要烧给他爷爷奶奶的那一份心意。

走着走着,突然生出一种古怪的念头,到底谁是小孩?谁是大人?凭我淡漠的性子,竟也有点向往老爸的固执起来了。

没多久,我跟着爸爸的步子,和背后的青烟离得越来越远,脚步也快了起来。

“爸,明天中午我想吃炸带鱼了!”

春季·我爸·烧坟


春季·我爸·烧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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