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宏醫生建議：“你選擇坐在跟你關係最差的人旁邊，這樣他們就不會跟你說話。不說話被感染的風險很小。”
估計羅馬畫家寧願感染，也不願坐在卡拉瓦喬旁邊：他可能不會跟你多說話，卻可能暴躁起來動手打你。
奧塔維奧·勒奧尼 卡拉瓦喬像 約1621
論及人際關係之糟糕，卡拉瓦喬是藝術界之冠。這個混世魔王到處惹是生非，酗酒、賭博、打架，甚至殺人。
要是發現有誰學自己畫畫，他立馬就帶跟班去挑釁。
這個狂人是哪來的？
1571年，卡拉瓦喬出生在米蘭。為了躲避瘟疫，6歲時全家從米蘭的斯福爾札侯爵府（他爸爸是管家兼建築裝潢師）逃回老家卡拉瓦喬鎮。
他7歲死了爹，11歲沒了媽，還沒成年就進入米蘭畫家彼得扎諾的作坊當學徒，直到21歲隻身闖羅馬。
當他在黃昏混跡羅馬戰神廣場街頭，投射在他的惺忪醉眼上的，就是後來他畫裡那種很斜的陽光。
算命者 93cm×131cm 布面油畫 1595
法國盧浮宮藏
關於他的文獻沒有書信手稿，只有法庭記錄。他把洋薊菜扣到服務生臉上、把拒絕他的交際花毀了容。最後因為打網球起爭執，殺了一個名叫拉努喬·托馬索尼的年輕人，不得不從羅馬逃往那不勒斯。
他大搖大擺，流連市井。除了招惹人，還喜歡觀察人。而且他知道什麼樣的東西在畫裡是有質感的，比如手指甲裡的泥：
1600年成名到1606年跑路，是他的豐產期與混亂期。
事情非要靠動刀動槍解決嗎？不打一架可能真的走不了。他“擅長”與人衝突，也擅長用畫筆描繪衝突：
耶穌被捕 133.5cm×169.5cm 布面油畫 1602
愛爾蘭國家美術館藏
他嘲諷同行喬瓦尼·巴廖內畫得差，被告上法庭，關了兩個禮拜。之後，巴廖內用卡拉瓦喬的方法把卡拉瓦喬畫成了惡魔。諷刺的是，這張畫成了巴廖內最有名的作品。
就是下面這張，畫面中心光彩照人的不是卡拉瓦喬，左下角瞪著牛眼的才是，可見巴廖內對他有多恨：
巴廖內 神聖之愛與世俗之愛 240cm×143cm 布面油畫 1602
羅馬國立繪畫館藏
但卡拉瓦喬心目中的自己卻是這樣柔軟迷離的眼神：
此後，因為殺人，卡拉瓦喬被通緝，跑到那不勒斯躲了四年。為了贖罪，他畫了一張自裁畫《手提哥利亞頭顱的大衛》，送給紅衣主教的侄子希皮奧內·博爾蓋塞，他掌握著赦免大權。
卡拉瓦喬絕不想死，只是讓哥利亞在畫裡替他死一回。所以被割頭的哥利亞的臉，是卡拉瓦喬本人的樣子：
手提哥利亞頭顱的大衛 200cm×100cm 1610
羅馬博爾蓋塞博物館藏
1610年，38歲的卡拉瓦喬終於得到了赦免狀，但羅馬沒有等到他的歸來。傳聞他在托斯卡尼的埃爾科萊港死於熱病。
卡拉瓦喬死了，糟糕的人際關係並沒有隨之消失。圍繞著他，貶低厭惡與推崇模仿一樣多。達·芬奇和米開朗琪羅之外，沒有任何一位意大利藝術家像他這樣引人注目。
他有強烈的肉慾，又有聖徒般的眼睛。
他是才子，也是流氓。
他站在藝術史的巔峰，又時刻處在人際關係的懸崖邊上。
這麼好鬥難纏一個人，卻從者如雲。幹嘛非要學他？
因為他畫的太好了！
在畫裡，卡拉瓦喬也總是惹是生非。他完全懂得衝突的力量，畫中人物之間張力十足。
他的暗色調畫法，把明暗法推到了極致，有強烈的戲劇性，很抓眼球。而且這樣畫還很偷懶，很多東西可以忽略不畫，但仍然非常出效果。
這張畫作於1594年，是卡拉瓦喬的第一張傑作，他暗色調畫法的序章：
紙牌作弊老手 94cm×131cm 布面油畫 1594
金貝爾藝術館藏
這張畫也是卡拉瓦喬第一次在畫面中安排三個人物。經典的倒三角構圖，不復雜，看點更多在小細節上。
他用光線和細節調度觀眾的目光，好像你也參與了牌局。一開始觀眾的注意力都在左邊的年輕人身上，然後你注意到有人作弊，看破的樂趣油然而生。
他非常熟練地引導觀者的眼睛，決定你往哪裡看，按什麼步驟看，從哪裡看到哪裡。
畫這張畫時卡拉瓦喬23歲，剛離開朱塞佩·切薩里的畫室——他在那兒畫了兩年水果和鮮花，還大病一場，住院半年。
病中他對鏡畫了一張扮作酒神的自畫像。畫中人眼睛和皮膚上都有黃疸，顯示出肝病引發的膽紅素升高，卡拉瓦喬可能得了瘧疾：
生病的酒神 67cm×53cm 布面油畫 1593
羅馬博蓋斯美術館藏
病癒後，卡拉瓦喬自立門戶，也認識了新朋友。他開始通過經紀人科斯坦蒂諾賣畫，通過建築師奧諾里奧·隆吉橫行街頭，通過畫家朋友普羅斯佩羅·奧爾西得到權貴賞識。
1595年，他和16歲的西西里島藝術家馬里奧·明尼蒂一起，住進了紅衣主教弗朗切斯科·馬里亞·德爾·蒙特的瑪德瑪宮。
在此期間，卡拉瓦喬以明尼蒂和其他美少年為模特，為蒙特主教和其他贊助人畫了一系列少年肖像。
這些畫幾乎沒用暗色調畫法，因為那種方法無法體現男孩們的美麗。
其中第一件是這樣的：
音樂家們 92cm×118.5cm 布面油畫 1595
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這張畫很亮，但又不淺，看原作好像在發光似的。卡拉瓦喬畫的很鬆快，沒有那麼細緻。
畫裡有四個人，實際上模特只有兩個。扮作樂手的是明尼蒂，最左邊的丘比特和最右邊的歌手都是同一個男孩。從他們身後看過來的是卡拉瓦喬的自畫像。
這張畫在向下面這件前輩作品致敬：
喬爾喬內或提香 田園協奏曲 105cm×137cm 布面油畫 1509
法國盧浮宮藏
但卡拉瓦喬的構圖撐得更滿。除了丘比特，其他三個人的頭靠在一起，神態迷離。
1596年，他畫了酒神巴克斯：
年輕的酒神 95cm×85cm 布面油畫 1596
意大利烏菲齊美術館藏
白皙柔軟的肌膚包裹著肌肉，酒神的肩膀透亮。這是一遍遍罩染的結果，並不是直接畫上去的，直接畫就會顯得髒。
卡拉瓦喬又能畫的特別美，又要打破這個。少年青蔥，而水果是爛的，他在畫中惹是生非。
1597年，通過蒙特主教，卡拉瓦喬得到聖王路易堂（法國在羅馬的國家教堂）的委託——為康塔列裡禮拜堂畫兩幅描述聖馬太事蹟的大畫。
聖馬太是加利勒亞人，職業是替羅馬人徵稅的稅官。他蒙召而成為十二使徒之一，跟隨耶穌三年，主要在巴勒斯坦一帶傳教。公元91年被刺致死殉教。
卡拉瓦喬先畫了《聖馬太殉難》：
聖馬太殉難 323cm×343cm 布面油畫 1599–1600
羅馬聖王路易堂藏
X光檢測顯示，卡拉瓦喬嘗試了兩次才決定現在的構圖。他參考了米開朗基羅、拉斐爾、提香的構圖，決定基本型是一個大M。
M是穩定的。
這項委託的另一件是《聖馬太蒙召》：
聖馬太蒙召 323cm×343cm 布面油畫 1599–1600
羅馬聖王路易堂藏
坐在桌邊的稅官都是卡拉瓦喬時代的裝扮，而剛進門的耶穌和他的使徒則披著古代的斗篷，整個設計有點兒像現代歷史劇。
在一張整體很暗的畫裡，亮部最先被看到。強光打在畫面中間的鬍鬚佬和少年臉上，故事就從這裡開始講起。順著二人的目光，你看向右邊：
卡拉瓦喬在這裡塞了一點私貨——不會有一個這麼年輕的稅官，他畫了一張飽滿鼓脹的少年臉，是他喜歡的類型。
有一點光打在耶穌臉上，你發現了他。他指向左邊：
你順著他的指示看，注意到戴眼鏡的老人：
老人俯身觀看，又把你的眼光引向趴在桌上低頭數錢的年輕稅官——故事的主角，這一刻還無知無覺的聖馬太：
觀眾視線左右移動了一番，才讀懂這個故事。
起初學者們認為鬍鬚佬是聖馬太，因為這一組委託其他兩張畫裡的聖馬太都是老年人，而且他手指自己，彷彿在回應耶穌的召喚。
但是按照卡拉瓦喬的指示，我們的視線最後落在低頭的年輕人身上。他應該才是聖馬太——主角最後揭曉。
聖馬太的臉在陰影裡，所以要用鮮豔華麗的衣服讓他被發現。
手在畫裡出現了很多次，這些手都很重要，推動情節向前。
桌子底下的幾條腿也很重要。馬太的腿被光直接照射，所以比較亮。
鬍鬚佬的上半身往左邊靠，他的腿往右，有點兒連不上，腿都快不屬於他了，這一安排增加了動感。
每個人的臉都是不同角度。只有鬍鬚佬和少年的臉幾乎是相同的角度，但因為巨大的容貌差異，又拉開了距離。
衣服的花紋形成了畫面的走向，帽子邊也可以加以利用。卡拉瓦喬是一個非常會想辦法的人。
另外是不是一定要有窗戶？可以沒有，但是有更好，暗示了光的來源。另外，這是一張教堂定件，尺寸是固定的，畫家得想辦法合理安排。
這張畫高3.2米，寬3.4米，所以畫中人差不多是真人等大。當觀眾看到一個跟真實世界平行的平面世界裡出現這種畫面，會有相當大的滿足感。我們今天太輕易得到照片，體會不到那種震撼。
卡拉瓦喬是一個熟練的匠人，更是一個狡猾的作者。他知道人們看東西的習慣，也知道人們喜歡意外的心態，所以總是在調節，不完全順著你的眼睛走，又給你意想不到的東西，讓你覺得舒服。
所有好畫都是精心安排，但又讓你覺得自然。
完成兩側的祭壇畫後，卡拉瓦喬又得到了主祭壇的委託：
聖馬太的啟示 292cm×186cm 布面油畫 1602
羅馬聖王路易堂藏
卡拉瓦喬的人物原型大多來自市井，宗教人物也不例外。他先提交了一個更質樸虔誠的聖馬太，未獲通過才畫了上面的版本。
聖馬太與天使 295cm×195cm 布面油畫 1602
已被毀
達·芬奇的畫裡有風景，而且是迷人的。但卡拉瓦喬對自然完全沒興趣，他是個典型的城市人，只對市井感興趣。
可惜市井給了他靈感，更給了他惡習，並最終導致了他的譭譽參半。
被斬首的施洗者聖約翰 361cm×520cm 布面油畫 1608
馬耳他瓦萊塔聖約翰大教堂藏
本文作者 孫琳琳，轉載自藝術永不眠公號
《藝術永不眠：中國當代藝術24小時》
孫琳琳 著
100-50半價活動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