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集-韓孟詩派(韓愈)

  韓愈是河南孟縣人(韓愈墓)。他曾是唐代中國文學史上的散文家和詩人,是一個叱吒風雲的人物。他所倡導的古文運動,對解放和擴大漢語的表達功能起過扭轉風氣的作用。他是個語言大師,寫文章主張“惟陳言之務去”,就是說務求避免用爛熟的詞語。從這種主張出發,他創造了許多叫人耳目一新的語彙。如“面目可憎”,“垂頭喪氣”,“不平則鳴”,“俯首帖耳”,“搖尾乞憐”等等。這些詞語又形象又生動,都被沿用至今。    

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不知群兒愚,那用故謗傷!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調張籍》)    

這裡不過是說,李白和杜甫都是偉大的詩人,無知小兒故意貶低李白,只不過像螞蟻妄想搖動大樹。可是被韓愈這麼一寫,就有一種震撼力。    

韓愈既是文學史上最傑出的散文作家,自然不可能不把散文的寫作手法運用到詩中來,就是說,不追求詩句的緊縮,而欣賞詩句的散文美。把散文化傾向引入詩中,也就是所謂的“以文為詩”。    

玉川先生洛城裡,破屋數間而已矣。一奴長鬚不裹頭,一俾赤腳老無齒。辛勤奉養十餘人,上有慈親下妻子……(《寄盧仝》)    

且不說“破屋數間而已矣”是純粹的散文句,還帶之乎者也這類虛詞,就是其他各句也都是散文化的,從語序看都符合口語的習慣,不過這種平直淺白的散文句,卻又別有一種瀟灑自在,讀起來使人感到親切。喜歡在詩裡融入哲理。    

《山石》這首詩,可以說是他的代表作。“山石犖确行徑微,黃昏到寺蝙蝠飛。升堂坐階新雨足,芭蕉葉大梔子肥。僧言古壁佛畫好,以火來照所見稀。鋪床拂席置羹飯,粗糲亦足飽我飢。夜深靜臥百蟲絕,清月出嶺光入扉。天明獨去無道路,出入高下窮煙霏。山紅澗碧紛爛漫,時見松糲皆十圍。當流赤足踏澗石,水聲激激風吹衣。人生如此自可樂,豈必局束為人革幾,嗟哉吾覺二三子,安得至老不更歸?”    

把議論引入詩中,這可以說是韓愈開創的風氣。可以這樣來總結:韓愈是中唐也是整個唐代開宗立派的大詩人。他的詩很重奇險,氣魄宏大,想象豐富,像驚風掠地,閃電騰空,有一股不可阻擋的氣勢。他追求新穎、奇特,甚至不怕流於怪誕。在遣詞造句、立意佈局上都極力要從前人的圈子裡跳出來,以期能產生一種不容抗拒的震撼力,使人耳目一新。不過他有時使用散文句太多,使人感到太平淡,或使用冷僻字太多,使人根本讀不懂。他又愛在詩裡發議論以致有時造成說理的成分太重,雖然新奇,卻往往沒什麼詩味。由於他的詩狠重奇險的風格特徵非常突出,影響很大,同時缺陷也非常明顯,因而在後世引出了截然相反的評價:褒揚的說他超過杜甫,貶低的則說他根本不懂詩。宋朝人愛在詩裡發議論,搬弄學問,就跟他有很大的關係。    

這裡是陝西扶風縣法門寺。法門寺之所以著名,是因為這裡有鎮寺之寶——佛骨。為了這節佛骨,韓愈曾差點兒丟了性命。當時,信佛的唐憲宗把佛骨迎入宮中,於是在京城長安引起轟動。針對這一事件,韓愈寫了《論佛骨表》,指出信佛對國家沒有好處。文中提到,自東漢以來,信佛的皇帝都短命,惹得怕死的唐憲宗勃然大怒,非要處死他不可。由於大臣們苦苦求情,他才算撿回一條命,被貶到廣東潮州。韓愈起程去潮州時,路過陝西藍田縣的藍田關,寫了這首給他的侄孫韓湘的七律。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欲為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    

李白的詩是一口氣噴出來的,韓愈也一樣。不過,李白隨心情而定,也許是一聲怒吼,也許是一聲嘆息,講究的是自然。韓愈則不然,總的看來,使人感到就像唱黑頭,運足了全身的氣力,猛一嗓子喊出來,要的是一下把人鎮住的效果。這就叫氣勢!    

忽忽乎餘未知生之為樂也,願脫去而無因!安得長翮大翼如雲生我身,乘風振奮出六合,絕浮塵!死生哀樂兩相棄,是非得失付閒人!(《忽忽》)    

這裡說的,不過是莊子式的達觀,把生和死等同起來。按常情來說,既然活著不覺得有什麼可快樂的,寧願得到解脫,那麼接下來就應當說些一了百了的話。然而詩人只點到為止,立即就反彈回來,接上一句“安得長翮大翼如雲生我身,乘風振奮出六合,絕浮塵!”,希望能長出像莊子說的那種大如雲團的翅膀,從天地間飛出去。這種詩,本來不管怎樣來淡化死亡的悲哀,調子也不可能高揚起來。詩人卻硬是唱得如此悲壯,可見他絕不肯踩著別人的腳印去尋找寶藏,寧可流於怪誕而受指責,也不肯守住平庸而受吹捧。    

韓愈對孟郊可以說讚不絕口,一有機會就為他擴大聲譽。不查資料,就會以為這是一位長者在獎拔後進。其實,韓愈比孟郊小十七歲,兩人只能算忘年交。他們寫詩都好奇好異,避熟求生,因而就稱為韓孟詩派。    

欲別牽郎衣,郎今到何處!不恨歸來遲,莫向臨邛去!(《古別離》)    

妻子本來不願意讓丈夫出遠門,但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不得不退一步,只求丈夫不要像司馬相如走到臨邛就愛上卓文君那樣把自己拋棄。這比做妻子的反覆叮嚀丈夫不要一走就忘了家,更叫人心酸。    

他最有名的詩是《遊子吟》,據人統計,這是流傳最廣的詩中的一首: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鞏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按常情,遊子衣服破了就會想家,回來得就可能早一些,做母親的卻內心矛盾,既盼兒子早早歸來,又怕衣服縫得不結實破了沒人補,特意“臨行密密縫”,寧可自己倚門盼望,也不願叫兒子為難,詩最感人的地方就在這裡。講究孝道了幾千年的國人,誰知道還要為這首詩流多少眼淚!    

賈島也是韓愈賞識的詩人,也以苦吟出名。他寫過一首《送無可上人》的五言律詩,裡面有兩句說,“獨行潭底影,數息樹邊身。”頭一句特別尖新奇巧。寫人不說人,而說人映在潭水裡面的影子,這樣從形影相弔來著眼,愈益顯出行人的孤獨和寂寞。    

閒居少鄰並,草經入荒園。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過橋分野色,移石動雲根。暫去還來此,幽期不負言。(《題李凝幽居》)    

“黑雲壓城城欲摧”,是經常有人引用的一句詩,大概誰都不會感到陌生。也許連引用的人也未必知道,這是被譽為詩鬼的短命詩人李賀的作品。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角聲滿天秋色裡,塞上胭脂凝夜紫。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雁門太守行》)    

詩中寫一位將軍在“黑雲壓城城欲摧”的緊急關頭,帶領士兵出擊。詩中黑、金、胭脂、紫、紅這些濃重的色塊拼鑲在一起,對比強烈,具有很強烈的刺激效果。再加上角聲的淒厲,鼓聲的沉悶,益發加重了苦戰的悲壯。    

如果不是有記載,我們大概不會相信,這是李賀十八歲時的作品。意境這麼蒼涼,氣勢這麼悲壯,難怪大詩人韓愈讀起他的詩來不禁肅然起敬。    

李賀只活了二十七歲。據說他死時,看見了一個穿紅衣服的人來叫他,說是天帝造了一座白玉樓,召他去寫一篇紀念文章。在人間一生不得志,也許只有在天堂才能施展他的才華吧!生活所喚起的心理反應,總是沉重的,就連唐代人活得也並不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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