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律師評價說：“和甲骨文合作，首先減輕了民眾對於特朗普所說的國家安全的憂慮。而在失業率創新高、約2800萬人領取失業救濟金的大背景下，創造就業機會也是民眾喜聞樂見的事情。更重要的是，特朗普試圖通過在對華議題上展現他遊刃有餘的形象，來兌現曾經的競選諾言。”
持續一個多月的TikTok收購案几近塵埃落定。
北京時間9月20日凌晨，TikTok母公司字節跳動在最新聲明中宣佈，為了確保1億美國用戶能夠繼續使用TikTok這款高人氣的視頻及內容應用軟件，滿足美國政府監管要求，加強TikTok美國業務，字節跳動、甲骨文、沃爾瑪對TikTok的合作形成原則性共識。三方將按照此共識，儘快達成滿足美國和中國法律要求的合作協議。
自特朗普8月簽署針對TikTok的行政命令以來，TikTok便陷入被禁或被賣的兩難境地，其間命運多次遭遇反轉。外界期待，TikTok與甲骨文的合作可能會提升甲骨文的公司地位，並助力解決中美之間的地緣政治爭端。
在這場博弈中，誰是最大的贏家呢？Tiktok又經歷什麼？對此，《鳳凰週刊》採訪了Tiktok美國員工、用戶以及美國華人律師，全面還原tiktok這一個多月的生死時刻。
美國員工和用戶均提出訴訟
即使深陷風波，TikTok仍通過線上社區，繼續為那些熱愛它的美國年輕人供給快樂。
“給你的皮膚和身體來點營養！它們需要這樣一場線上活動。請加入用戶@yayayayoung的Live現場！”9月14日，一場名為“學在TikTok”的線上活動受到許多美國用戶的歡迎，他們紛紛在臉書上轉發了活動海報，並留下自己的抖音號尋求互粉。
在加利福尼亞州生活的Mike顯然是TikTok的鐵粉。他的臉書主頁上除了轉發與TikTok相關的趣味短視頻，也包含諸多與之相關的新聞。特朗普發佈行政令那天，Mike配上一個“祈禱”的Emoji表情。最近一條轉發則是甲骨文稱將成為TikTok技術提供商的新聞。“我不太明白為什麼是甲骨文？他們要把TikTok改成辦公軟件嗎？”Mike提出疑問。
甲骨文總裁拉里·埃裡森
和Mike一樣存疑的人不在少數。在外界看來，TikTok似乎與甲骨文旗下的產品畫風完全不一致。但當看到手機上彈出“特朗普同意TikTok解決方案”的新聞後，在紐約生活的華人林回感到無比開心。
“終於可以繼續和朋友們在TikTok上找話題了。”林回在紐約大學讀大三，由於上半年疫情爆發，她的線下社交生活急劇減少。在紐約封城期間，TikTok給苦悶中的她帶來很多樂趣。除了跟著視頻學做飯，愛好跳舞的她還在線上結交了身處美國各州的朋友。TikTok已經成為她擴展新社交圈的重要方式之一。“假如TikTok被禁，我真不知道是否還能和這些朋友長久保持聯繫。”林回說。
成為坊間共識的是，TikTok在深入美國社區方面表現不俗。不同年齡、膚色的網紅在TikTok上分享自己的生活片段、歌舞等內容。一條視頻中，來自南部農場的白人大叔向人們展示“如何不削皮切番茄”，下一條視頻則是黑人小夥兒表演自己的說唱作品。它還為用戶提供了探討政治議題的空間。
喬治·弗洛伊德事件發生後，TikTok舉辦了以黑人創作者為主題的線上音樂會。最近，喜劇演員莎拉·庫珀（Sarah Cooper）通過模仿特朗普在公共場合的各類“脫節”言論，成為TikTok上新的熱點話題。
部分排名較高的TikTok網紅
根據美國《財富》雜誌在8月17日至18日向2478名美國人進行的民意調查顯示，18至24歲的成年人中，有65%的人對特朗普的行政令持反對態度，這一人群恰恰也是TikTok的核心用戶群；其他年齡段中，有50%的人反對特朗普的行政令，41%的人表示支持，9%持中立態度。
在創造就業崗位方面，TikTok同樣成績斐然。據CNBC報道，
隨著TikTok全球下載量超過20億次，美國職工人數從年初的不足500人增長近2倍，達到近1400人，主要集中在銷售、內容審核、工程和客戶支持等領域。即便遭遇美國政府打壓後，TikTok依然提出“將為美國創造2.5萬個新的就業機會”。這無疑增加了用戶以及員工對這家公司的信賴。9月18日晚間，三名TikTok美國創作者宣佈，就特朗普針對TikTok的行政令提起訴訟。這三名創作者分別是珂賽特（Cosette）、道格·瑪（Dougmar）和阿列克·錢伯斯（Alec Chambers）。
珂賽特現年21歲，兩年前進入了TikTok平臺，目前擁有超過4200萬粉絲，並曾受邀參加紐約時裝週。“不是隻有我才這樣——對於眾多創作者來說，TikTok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允許他們表達自我，甚至以此獲得收入。這場旅途不會結束……我很驕傲我是TikTok創作者社區的一員，我們不會放棄抗爭！”珂賽特其Instagram主頁上寫道。
珂賽特在其Instagram主頁上宣佈起訴
這是繼TikTok公司及其員工之後，針對美國政府封禁TikTok的第三起訴訟。早在8月24日，一位名叫帕特里克·萊恩（Patrick Ryan）的TikTok員工向加利福尼亞北區聯邦地區法院發起了對特朗普行政令違法的指控，稱13942號行政令將嚴重影響美國員工以及合作伙伴的合法權益。
起訴書共提出了六項起訴理由，其中包括行政令違反憲法《第五修正案》中的徵收條款、正當程序條款、平等保護條款以及《行政程序法》，且該行政令系越權行為。起訴書提出，該行政命令沒有界定什麼是“交易”，也沒有界定一項交易是否包括金融和非金融活動。
“我是一名愛國者。”今年3月加入TikTok、目前擔任技術經理的帕特里克說，他認為行政令中關於“危害國家安全”的指控侮辱了該公司所有的美國員工。現年51歲的帕特里克在谷歌工作過9年。“我不是在為中國政府提供支持依據，以此來勒索聯邦官員。但行政令中的指控完全沒有根據，說辭僅是‘據說’”。帕特里克說，“我身在這個崗位上，我知道自己是否作出過這些行為。”
帕特里克最早得知特朗普頒佈行政令，還是他的女兒刷視頻時發現的。對於他們全家來說，TikTok已經是生活中的一部分。帕特里克在TikTok上錄製了許多關於家人的有趣視頻。行政令宣佈後，他的很多同事表示了擔憂：“這是什麼意思？我要失業了嗎？”
8月10日，帕特里克在籌款網站Gofundme上為自己和其他員工們發起了一項籌款。“該行政令意味著，到2020年9月20日，會有大約1500名美國員工失去工作。因為行政令中規定‘任何人不允許與TikTok進行任何交易’。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員工依然擁有憲法賦予的權利，因此我們希望能籌集3萬美元，用來來維護這些權利。”截至9月16日，共有199名捐助者為他籌集到了26740美元。
8月24日，一位名叫帕特里克·萊恩（Patrick Ryan）的TikTok員工向加利福尼亞北區聯邦地區法院發起了對特朗普行政令違法的指控
雖未能達到籌款目標，帕特里克依然等來了一個好消息。9月14日，特朗普政府向加利福尼亞北區聯邦地區法院提交備案，稱13942號行政令將不會影響TikTok員工工作的合法性，也不會影響員工和供應商從TikTok獲得薪水及福利待遇。
不過，帕特里克的代理律師亞歷山大·烏貝利斯表示，對特朗普行政令違法的指控仍然成立，並將繼續對該案進行訴訟。帕特里克亦稱，即使有另一家公司收購TikTok，他也會繼續發起訴訟。這是因為公司很大一部分員工，尤其是工程師來自國外，他們持有的是H-1B移民簽證（一種特殊專業人員的臨時工作簽證）。“員工們除了擔心薪水、福利和工作條件發生變化，也會擔心失去工作簽證。”
漫長的拉鋸戰之外，TikTok正通過獎勵平臺的內容創作者來吸引更多粉絲。7月下旬，TikTok宣佈成立新的創作者基金，以支持在短視頻平臺上發展的創作者，第一年將有2億美元的種子資金，三年後將增長至10億美元。
來自曼哈頓的說唱玩家 Spencerx是首批獲得基金獎勵的創作者之一。他通過純熟的Beat-Box技術吸引了超過4000萬名關注者。他的表演場景多樣，有時會搭配與朋友一起創作的小短劇。最近一則視頻中，Spencerx以朋友的舞蹈作為背景，展示了一段說唱，共獲得14萬閱讀量，遠超來自YouTube的網紅創作者大衛·多布里克（David Dobrik）。
上述基金已於8月中旬開放，對於創作者而言，其申請門檻並不高——例如年滿18歲，至少擁有一萬個個關注者，並在過去30天內至少獲得一萬次觀看量，並能根據TikTok的社區準則發佈內容。
隨著TikTok在美國業務的持續運營，越來越多有想法的美國人將擁有施展才華的空間。“我們邀請您將創造力一同轉化為機遇，並得到一筆可謀生的收入，追求一份新的事業，或者僅僅是讓你所熱愛的事情值得被獎勵。”TikTok北美、澳大利亞和新西蘭總經理瓦妮莎·帕帕斯（Vanessa Pappas）在一份聲明中如此寫道。
對特朗普選情的正面影響較多
毫無疑問，協議結果對雙方而言都意義重大。
對於過去十年軟件業務增長見頂的甲骨文而言，TikTok的海量用戶數據將使其陷入瓶頸的雲業務贏得新機；TikTok也能給甲骨文的雲基礎架構帶來龐大的用戶群及消費者數據庫，從而有助於其雲業務的創新。
對於TikTok而言，則在被迫出售與退出之間找到了折衷的第三種方案。據外媒報道，TikTok將於年內開啟一輪Pre-IPO融資，甲骨文和沃爾瑪在此輪融資中共計投資約125億美元。該輪融資完成後，TikTok的投後估值將達到約625億美元，這也意味著字節跳動將繼續掌握TikTok的控制權。
近來，特朗普一直將打壓中國企業作為競選中的一張牌，以謀求選民對他的支持。美國政治新聞網站Politico認為，特朗普一貫將尋求連任的目的與壓制中國的必要性劃上等號，對他而言，協議的簽署具有重大意義。
當地時間9月19日特朗普在白宮草坪上，對記者說他已經“原則上”同意美國政府收到的關於TikTok的解決方案。
《財富》雜誌認為，年輕選民對於TikTok的好感度，或使這一人群對於特朗普的支持率出現波動，而這也成為了影響特朗普決策的關鍵因素。對於行政令的態度與被調查者的黨派立場息息相關——民調顯示，支持行政令的人中有79%人是共和黨人，13%是民主黨人；但分歧仍然可能在18至24歲的選民身上出現。“過去的歷史告訴我們，年輕選民在兩次大選之間的波動比任何其他年齡組的人都大。”
過程之中，共和黨黨內對於甲骨文與TikTok的交易也有分歧。9月15日，特朗普的親密盟友、共和黨參議員喬西·霍利發文，呼籲美國外國投資委員會（CFIUS）拒絕甲骨文與TikTok的合作，理由是“字節跳動無意放棄控制權，TikTok將繼續受制於中國法律，使美國人的數據面臨風險。”
而這與美國財政部長姆努欽的說法不一。此前接受採訪時，姆努欽表示，美國政府正在對該交易進行審查，“我只是從我們的立場來說，我們需要確保代碼是安全的，美國人民的數據是安全的，電話信息是安全的，我們的技術團隊期待著與甲骨文接下來的討論工作”。
雖說對於TikTok收購案的原有方針未完全實現，將打擊中國科技企業做成一門生意的特朗普仍然取得了階段性勝利。無論是所謂的50億美元基金，還是總部可能設在德克薩斯州，以及至少僱用2.5萬人——這些都被特朗普演變為他的話術，並與其競選承諾相吻合。
這也進而引發外界對於其他中國科技公司處境的擔憂。“隨著11月大選臨近，我們或將看到越來越多針對中國企業的制裁。”智庫新美國(New America)的網絡政策研究員薩姆·薩克斯告訴Politico。
曾在洛杉磯的美國聯邦法院、加州高等法院出庭的執業律師劉龍珠向《鳳凰週刊》評價說，若字節跳動和甲骨文的協議達成，對特朗普選情的正面意義大於負面。“和甲骨文合作，首先減輕了民眾對於特朗普所說的國家安全的憂慮。而在失業率創新高、約2800萬人領取失業救濟金的大背景下，創造就業機會也是民眾喜聞樂見的事情。更重要的是，特朗普試圖通過在對華議題上展現他遊刃有餘的形象，來兌現曾經的競選諾言。”
他同樣對其他中國科技公司接下來的處境表示悲觀。“目前，所有議題都是圍繞選情展開的。一旦讓（特朗普）嚐到甜頭，也意味著‘潘多拉的魔盒’開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