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隨筆之-渡過疾病

疾病是一條河,病好了算你渡過,渡不過,它就淹沒了你。正像佛門稱解脫死亡與痛苦為慈航普渡。

今年熱季我在這“河”裡渡了兩次。一次在那高溫三十七八度的幾天,一次就在八月底。第一次是躺在客廳地板上,一倒頭就是兩夜一天,除了吃感冒藥,什麼也不吃。高燒怕冷,澡也不洗,猶如地上放具木乃伊,小偷進來定會嚇走。這次不能躺地,睡床上竹蓆還嫌冷,毛巾被裹了三床,兩天兩夜,只吃藥不吃飯。

到真正江河,我游水本領不好,在疾病之河,倒也一次次登岸,並未被“半渡而擊”。究其原因,除了普通藥物,還得力於捷克作家昆德拉給了一個“利多斯特”(Litost)。

什麼是“利多斯特”?昆德拉的說明書是兩個故事:

一則故事說,一對戀愛中的青年男女相約游到河對岸去,途中,男孩發現姑娘突然加速,遠他而前,先行登岸。他技遜一籌,再咬牙關,嗆了幾口水,勉強抵達。他氣急敗壞,給了女孩一耳光,女孩哭了,他才稍洩心頭之恨。

另一則故事是講一位學習小提琴的學生,總拉不成一首曲子,老教師氣憤極了,將他一把提起,從窗口扔了下去。學生在飛越一層層窗戶墜地過程中,心想:這老頭一定會因謀殺罪得到懲罰的,等著瞧!

人類頓悟自己對厄運的抵抗無能為力時的深層悲哀與痛苦——這就是昆德拉的“利多斯特”——突然明白自己要被淹沒或墜成肉餅卻無能為力,這種心情不能單用悲哀與痛苦這兩個語詞可以描述。然而男孩可以揍女孩一耳光,因為他是強者,學生只能祈盼老師上絞架,因為他是弱者。——所以昆德拉說,所謂人類歷史就是“利多斯特”的歷史。

面臨兩次疾病,我只能像學生祈盼老師上絞架一樣,對疾病說:你打倒我算不得什麼,你去打倒別人吧。這情形是否有點像阿Q?不同的是“利多斯特”是“頓悟”,而阿Q是慣性思維。人在病中為什麼會有這種“頓悟”?因為身體好時你總以強者自詡,一入疾病之河,沒頂之災以讀秒倒計時逼近,生命的頓悟就出現了。

我一門心思,“用血肉築成新的長城”,擋住了疾病之河的高燒洪峰,料不到又冒出個舌頭紅腫的魔鬼,說話吃東西打呵欠吐痰都艱難萬分。要用上齒從舌面推刮涎痰下來的體會平時從未有過,現在覺得滑稽可笑,就像手腳劃不動了,靠煽動耳朵來泅渡過河似的。

到寫這文章時,這河岸是幾乎伸手可及了,我慶幸自己是那男青年而不是學小提琴的學生。然而我這個“利多斯特”的強者到哪裡找那該扇她一耳光的女孩呢?我不知道她在哪片樂土上逍遙法外,於是祈盼她因謀殺罪而被懲罰——我仍然是拉小提琴的學生。

散文隨筆之-渡過疾病

曼德拉帶來光明(作者拍攝圖文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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