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姑媽的家(接上篇)

只要不下雨,老姑媽都會來到鎮上她弟弟(我公公)家裡。傴僂著身子疲憊不堪,小小的一個老人,像一團大的座墊,立定靠在凳子上,眼巴巴地望著街上人來人往,買菜的賣菜的推嬰兒車的站在街中間聊天的。她看見那麼多人,熟悉和不熟悉的,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打招呼。也許,那紛至沓來的影子裡,有她過去曾經活過的同一種生活。

老姑媽的家(接上篇)


我和她打招呼,她抬眼看了看我,等了一會兒,她終於開口:“原來是二嫂,我眼花了,看不清楚了,但是,耳朵不聾。”她和很多老人一樣,總是愛訴說著身體的現狀,彷彿她只能描述當下自己的健康,對以外的世界已茫然不知。

我讓孩子走到近前,叫“姑婆好,”孩子稚嫩的聲音也許能給孤苦無依的她一絲慰藉,我在想。她笑著拉過孩子,似乎要用餘生的力量抱一下,可孩子扭捏著掙脫跑了。“老姑婆抱抱都不給,”她悵然若失,臉上的皺紋更密了,灰白的短髮愈發毛毛糙糙,身體綣縮的更小了。我彷彿看到她消失的只剩下一個影子,一個點。我不願意去想,可是,老的時候,不是要縮小的嗎?萎縮著去到另一個世界。

老姑媽的家(接上篇)


去年夏天,早上十點鐘這樣,我和阿青上到二樓來,到客廳有一條窄長的走道暗黑,我透過暗黑的光線,看見沙發上有一個黑影。走近看清楚了,才大著膽子叫了聲“姑媽”。

她垂著頭,木雕一般不動,沒有言語。渾濁的小眼睛往上看了看,無力地又閉上眼瞼。

突然她伸出一支幹枯的老手,陡然抓住她侄子阿青的手,有氣無力地問道:“阿爺,我爸的墳在哪?”阿青輕輕晃著手,想抽開,說:“我不是阿爺,你認不出來,我是你侄。”她依舊認為那是她的弟弟,固執地叫著“阿爺,我爸葬在哪裡?”阿青疑惑重重,憂心地回答說:“在石坳背,你怎麼忘記了。”

老姑媽的家(接上篇)


我和阿青的神經都崩緊了,怕她的身體就倒下來了,再想問問她是否不舒服,是否肚子餓,還是口渴,她反覆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阿爺。”八十歲了,老了,沒人可以依靠,需要時沒人照顧,說話開始糊塗,前言不搭後語。眼看生命就要接近尾聲了。她的思想回到過去,回到自己的阿叔阿嬸身邊,回到那座陰暗的泥巴房子,在回憶中和那個她最熟悉最疼愛的弟弟說話。

她是怎麼從山裡走出來的?虛弱無力的一個老人,拄著一根竹棍,走過僻靜溼滑的山路,走過人來車往的馬路,走過喧囂的街道,來到小鎮上,她弟弟家。在常人三十分鐘的路途,對老態龍鍾,步態蹣跚的她而言,是多麼漫長。

也許,她就是挪動身體也要掙扎著出來,她是多麼想找到依靠啊,一心找到孃家人,回到家去。(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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