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的心計與煙火氣兒

林妹妹住在幽靜的瀟湘館,又號“瀟湘妃子”,給人遺世獨立的清冷氣息。

她是天上掉下來的仙女兒,仙氣飄飄,不食人間煙火。

她來自仙界,飢則食蜜青果為膳,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詩才又出類拔萃,彷彿人世間的複雜俗務皆與伊無關。

殊不知黛玉之才不僅在於才思敏捷,錦繡文章中,她的心計,經濟頭腦與理家能力並不輸寶釵,探春。

一,初入賈府,小心翼翼

初進賈府,林黛玉是“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多說一句話,不肯多行一步路,恐被人恥笑了去”

吃完午飯,丫頭上茶,黛玉以為是吃的茶,在她家吃完飯後是不喝茶的,就覺得奇怪。

她先細細觀察,待看過眾人漱口,才知道不是吃的茶,也跟著漱口了。

還有些與在家裡不一樣的,也跟著入鄉隨俗,也一一改過來了

此時林黛玉差不多六七八歲,卻能察言觀色,如此小心翼翼,謹言慎行!

這麼小就有如此眼力勁兒!

差不多年紀的孩子,還只是唯我獨尊罷了。

林黛玉是“心比比干多一竅”的人,自小心細自不必說。

她的父親林如海是探花出身,被點了巡鹽御史,他祖上亦是四代封侯。

做為一個貴族少女,從小在林家的見識未必比在賈家的少。

先天的稟賦再加上後天的薰陶,林黛玉自小對對周遭的環境觀察細緻入微,對陌生環境具有高度的適應性。

也並非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

二,洞若觀火,人情往來

寶玉因琪官之事和金釧之死之事被賈政打得半死,

黛玉立於花陰下,遠遠看著一撥一撥的人 前來探望,卻不忍相見。

只是此時 獨不見鳳姐的影兒。

她自己心裡盤算:

“如何她不來瞧寶玉?便是有事纏住了,他必定也要來打個花胡哨,討老太太和太太的好。今兒這早晚不來,必有緣故。

賈母和王夫人極寵寶玉。

他是“金鳳凰”。

如果說賈府是一個集團,賈母就是這個集團的董事長,王夫人就是總經理。

王熙鳳就是王夫人任命的職業經理人。

討好賈母和王夫人就是鳳姐這個管事的人也是這種經常在討好上級的人肯定會做的事。

林黛玉對此洞若觀火。

果不其然,鳳姐果真隨著賈母一眾人來了。

可知林黛玉她並非單純無知,白紙一張,而是料事如神。

在賈府錯綜複雜的人家關係中,林黛玉能得出這個結論說明平常也是時時留心,知道鳳姐的各種用意的。

她深知人心。

林黛玉也對人情俗務往來也頗拿手。

寶釵命婆子送燕窩給黛玉,黛玉先是請婆子喝茶,再打賞錢。

姑娘們打賞底下人都是這麼做的,

頗為有趣的是黛玉的話兒。

大觀園的婆子守夜,無聊就打牌。

這打牌就是聚賭,在賈母眼中就是大錯。

其原因,夜裡賭博,就改不能盡心守好園子了,各種偷雞摸狗,雞鳴狗盜的事情就會發生。

黛玉卻能體恤下人,理解他們,笑道:我也知道你們忙,如今天又涼,夜又長,越發該會個夜局,賭兩場了

又說:難為你們,誤了你們的發財,冒雨送來

黛玉知道園子聚賭難禁的,在上面的人還沒發狠處理之前方說了這話。

要知道黛玉心高氣傲,目下無塵。

送宮花一事,周瑞家的按照路途遠近,最後才送了黛玉。

黛玉卻摔了宮花,又說不要別人挑剩下的。

暫且不論周瑞家是有心還是無意,林黛玉就當面不給臉,引得周瑞家的不敢言語,相當尷尬。

要知道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嫁,是頗有地位的。

黛玉的性格就是素習猜忌,好弄小性兒。

此次確實任性而為,絲毫不去考量周瑞家的臉面。

而此刻對來送燕窩的婆子卻是虛禮周旋,禮儀周到。

人畢竟不可能永遠任性。

隨著年歲的增長,黛玉也學會了人情往來,拿捏取捨。

趙姨娘這個人是最不受待見的。

黛玉這種目無下塵的仙子當初也是不把她放在眼裡的。

有一回眾人在說笑,趙姨娘進屋,眾人皆起身,獨黛玉與王熙鳳坐著說笑不理。

眾人起身是禮。

一則趙姨娘是賈政的姨娘,二則趙姨娘是長輩,在賈府這樣的門第是非常講究禮的。

比如,寶玉有次見賈政,進屋時迎春,探春,惜春,賈環皆坐著。

寶玉一來,探春,惜春,賈環皆起身,迎春卻還坐著。

這就是賈府這樣人家的禮,迎春是二姐姐,自然不用起身給寶玉行禮。其餘眾人皆比寶玉年小,都該起身行禮。

趙姨娘按理來說是長輩,可是她出身卑微,兼之人品不端,自己不尊重,惹得眾人皆厭。

但是表面上卻還是賈政的妾,該給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王熙鳳出身名門,還掌管家務,對不堪的趙姨娘是嗤之以鼻的,還時不時教訓趙姨娘,還是拿趙姨娘當下人看。

黛玉不喜趙姨娘卻是毫不遮掩的,不起身,不對勢。一點面子都不給。

可後來,黛玉對趙姨娘的態度卻變了。

有一回,林黛玉和寶玉在說燕窩的事情,可巧趙姨娘來了。

黛玉的瀟湘館和探春的秋爽齋是挨著的,趙姨娘進園子找探春,回去的路上順便探望生病的林黛玉。

黛玉心知這是順便的人情,反應卻是陪笑讓座命人倒茶。

如果說黛玉以前是年紀小率性而為,如今大了卻也學會了與人周旋。

趙姨娘再怎麼說也是探春的親生母親,而黛玉又與探春交好,此時趙姨娘又是來看望自己的,真情假意不說,來者是客,她也學會了虛禮對待,還遊刃有餘。

大概是年歲的增長了,人也會主動去適應環境了吧。

人總要學著與世界相處。世界並不與某個人為中心。

對待一人事並不完全與自我喜好為要,而是在心裡有所掂量。

林黛玉的自我去中心化,越來越像薛寶釵,越來越有煙火氣兒。

三,林黛玉的算計

顰兒愛哭,愛使小性兒,愛刻薄人,平常沒事就喜歡寫詩,或者教鸚鵡唸詩。

那是年少時的黛玉,隨著年齡的增長,聰穎的黛玉閒時是會盤算事情的。

探春治理大觀園,黛玉也贊同探春的各種務實的做法,曾對寶玉說過:咱們家太費了,我經常替你們盤算,出的多進的少,再不節省,恐怕後手不接。

鳳姐也說過這樣的話:家裡出去得多,進來的少,又不及先時多;省儉了,外人又笑話,老太太,太太也受委屈,家下也抱怨刻薄。若不趁早兒料理省儉之計,再幾年就都賠盡了。

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鳳姐掌管賈府各項事宜,對財政的支出心裡是有數的。

林黛玉沒有實際接觸賈府的財政,可是她卻能冷眼觀察,一眼看出賈府這座大廈的問題癥結所在,說出如此一番頗有見地的話,真是不易。

曹公開篇曾說:裙釵之一二可持家”。

要說治家之才,鳳姐,探春,寶釵是有那個才能的。

世人皆看中黛玉詩才,不喜其小性兒,多忽視了林妹妹的經濟頭腦與理家之才。

黛玉是有能力處理這些俗務的。

鳳姐兒因操心過甚要強小產了,王夫人讓探春代為管事。

她與平兒在評說賈家一眾人物,誰最有可能成為臂膀時,提到黛玉,“再者林丫頭和寶姑娘他兩個人倒好,偏又都是親戚,又不好管咱們家務事,”

細細品味這句話,鳳姐認為黛玉之才可與寶釵相提並論。

而鳳姐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她是一個“水晶心肝玻璃人”,對人對事觀察都細緻入微,看人一個準兒。

平常又與眾金釵來往甚密,又喜歡和顰兒說笑。她的評價可信度極高。

而寶釵的理家之才在代理大觀園事務中小試牛刀,還留有餘地,並非全部發揮出來,理家之才有目共睹。

黛玉之才可與寶釵相提並論,也是一個玲瓏剔透之人,對於管理下人和治家理財,較之於寶釵也不遑多讓。

大觀園抄家時,引出了多少是非,從中可窺探眾金釵之管理才能。

迎春性格懦弱,乳母犯事,約束不好下屬。

累金鳳一事,可知婆子丫頭都看迎春性兒好,皆欺負到她頭上去了。

自己都無暇自顧,更不要說管理賈府上下眾多人口。

惜春的丫鬟入畫雖說沒有做壞事,卻擅自帶了男人的東西進園子。

本來連鳳姐都說可以原諒,惜春卻不顧情誼,硬要攆入畫。

這種見不得一絲錯誤性格的管理者也是帶不好團隊的。

探春是治家好手,底下各個丫鬟也如何主子一樣能幹。

抄大觀園的時候,主子姑娘主動站出來維護自己的丫頭。

她底下各個丫鬟也和她一樣能幹。

而瀟湘館面對抄園,波瀾不驚。

作為黛玉的左膀右臂的紫鵑不驚動黛玉就處理得當。

清者自清,平常多有管教約束下人,才能從容面對抄家的來者不善。

從此處看,黛玉甚至比探春更勝一籌。

瀟湘館被管理得井井有條,卻也充滿人情味。

雖說黛玉愛哭,但平常婆子丫頭經常說笑,

紫鵑也經常和黛玉拌嘴,會說黛玉的不是,還會為黛玉的終身事情考慮。

曹公給紫鵑的評價是“慧”,能得到聰慧的紫鵑的交心,黛玉也是付出了真心。

以德服人,以理服人,都比不上用真心換真心。

這是黛玉的可貴之處。

雖喜寶釵的大家閨秀風範,做事說話滴水不漏,引得上下交口稱讚。

她卻是少了點真情。

成長過程中的小女孩可以任性,撒嬌,

長大要與這個世界相處,學得一些人情練達。

林黛玉終於在大觀園中長大。

長大後的林黛玉能與薛寶釵,薛寶琴,邢岫煙共話家常,認薛姨媽做媽媽,一步步走向世俗的溫暖。

黛玉也需要人間的溫暖,這個青春樂園庇護不了人一輩子,須得自我成長起來。

她有心計卻沒有心機,有煙火氣卻一直有保持真心,保有自我。

與這個世界如何和諧相處才是我們一輩子需要做的功課。

我喜歡黛玉的心計和煙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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