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方:瀟灑歸來笑顛沛

王正方:瀟灑歸來笑顛沛

王正方:瀟灑歸來笑顛沛

王正方:瀟灑歸來笑顛沛

李安的小兒子李淳要去臺灣演戲,於是出生長大在美國的“香蕉”便發了狠練中文發音,繞口令也背了不少。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王正方:瀟灑歸來笑顛沛

李安和兒子李淳

那日,李安請王正方吃飯,要兒子展示下口才給王伯伯看。

老王問:這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合理嗎?

李淳想了一下說:好像有點講不通。

老王呲牙一笑,吃葡萄不吐皮兒,葡萄皮是不容易消化的東西,第二天不吃葡萄的時候,葡萄皮兒就從“菊花”出來了,所以它是“倒”著出來的嘛。

為老不尊!李安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

王正方:瀟灑歸來笑顛沛

說起王正方,他1938年生人,現已是耄耋老翁,人生一路走來盡在顛沛流離中,但說話行為仍然調笑如昔。

1982年,他還是美國喬治梅森大學工程系的副教授。

一日,他找院長說不想幹了,要去拍電影。

院長很詫異,當時州政府剛撥了許多經費,系裡只有兩個副教授,如果他幹下去,過不了多久就可以榮升教授、系主任。

院長建議他寒暑假去拍電影,兩不耽誤。

王正方回答:這個世界上有兼職的教授,但是沒有不全身心投入的導演。

王正方:瀟灑歸來笑顛沛

電影《半邊人》劇照

這話頗有理想主義者的衝動勁兒,但像一層浮土蓋著心虛。

那時王正方剛離婚,兒子讀私立學校,他要出撫養費,沒收入怎麼得了?

戈武為了拍電影,命都不要了,你那點破薪水怎麼樣嘛!

導演方育平的一句話把王正方逼入牆角。

戈武是王正方和方育平的好朋友,畢業於加州大學電影戲劇系,寫了一個叫《半邊人》的劇本。

不久前因手術意外離世,方育平想把這個劇本拍成電影,但需要修改劇本,便找到王正方。

操!這一去就走上不歸路了!

王正方心一橫,就這麼“休”了教職,既編又演《半邊人》。

在電影裡他有句臺詞:

你認不認識有錢的女人,介紹給我,他媽的這輩子就為藝術犧牲了。

王正方:瀟灑歸來笑顛沛

電影《半邊人》劇照

王正方沒找到有錢的女人,只好置之死地而後生。

《半邊人》一炮打響,獲得第34屆柏林電影節最佳影片提名,摘得第3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影片、最佳導演兩項大獎。

王正方也憑藉在片中對一位殘疾教師的出色演繹,榮獲最佳男主角提名。

俗話說“隔行如隔山”,王正方自己也沒想到能以這種飛行的方式倏忽間翻越崇山峻嶺。

那時正值八十年代中期,美國興起了獨立電影(非好萊塢式的商業化、專業化製作),王正方就自編、自導、自演了《北京故事》,是第一部反應改革開放後中西文化衝突的電影,比李安的《喜宴》還早六年。

王正方:瀟灑歸來笑顛沛

王正方:瀟灑歸來笑顛沛

王正方:瀟灑歸來笑顛沛

影片播出,引起在美中國留學生的巨大反響。

當年初出國,正為思鄉所苦的陳丹青,一口氣把這部片子看了三遍,感動極了。

他說:那年我剛滿三十歲,因這部電影而提前預支了年邁後才會擁有的歲月之感。

王正方又何嘗不是呢?

他的一生經歷了抗日戰爭、解放戰爭的家國戰亂;經歷了數百萬人攜家帶口逃往臺灣的烽火流離;也經歷了被臺灣當局驅逐,二十年有家難歸的落花飄零。

但他身負的家國記憶卻不聞悲嘆,不露憤慨,反倒是從數不清的苦,道不盡的難中走出瀟灑來。

王正方:瀟灑歸來笑顛沛

或許是由於嬰孩時吃過一罐稀罕的美國Klim牌奶粉,也或許是由於早產多呼吸了兩個月鵝湖的清氧,王正方從記事起就滿腦子古怪想法。

1940年,江西鵝湖的冬格外溼寒,王正方記著自己在嚎啕大哭,坐在一堵矮牆上。

遠處,校長母親正在帶著全校同學晨跑、做早操,無暇管他,就把他放在這堵牆上,兩隻小腳懸著。

王正方怕摔下來,又不敢動,就只好嗷嗷地號。母親很忙,被他哭煩了,衝過來指著他說,住口!

王正方聽不懂什麼叫作住口,以為是“漱口”,便一直納悶正在哭的小孩要漱口嗎?

長大一點,背唐詩,家中一本《唐詩三百首》,小孩子不準碰,母親念一句,就跟著重複一句。

意思不講,能朗朗上口,流暢押韻就好,這叫“聞音生義”。

一日,鄰家伯母來訪,和母親聊起最近身體弱,臉色不好,抱怨長期失眠的苦惱。

人家走後,王正方就問母親,她也跟我一樣,晚上有尿床的毛病?

小孩子都在胡說什麼呀!

剛才伯母不是說每天晚上都會“溼棉”嗎?那就是憋不住尿,尿在被窩裡,把棉花尿溼了呀!

胡說!但是母親好像在偷笑。

王正方:瀟灑歸來笑顛沛

父母、哥哥、王正方

王正方的父親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國文系,抗戰軍興,投筆從戎,任第三戰區中校教官,負責贛東地區的士兵教育,平時好京戲。

四十多歲,先後得了哥哥和王正方倆大胖小子,就常哼一句:老天爺,不絕我的後代根哪!

一日教王正方唱《捉放曹》,起首四句:

八月中秋月光明,行人路上馬蹄忙。

坐立雕鞍用目望,見一老丈站道旁。

那麼曹操是坐在馬鞍上,還是站在馬鞍上用目望呢?王正方這下可把老爸問住了。

過了好幾天,父親才給了答案,應該是雙腳踩住馬鐙子,屁股離開馬鞍,直著身子望。

對唷!《三國》裡曹孟德才七尺,比諸葛亮矮一尺,比關羽矮兩尺。

王正方雖然不知道一尺是多長,但比別人少兩尺,想必是很矮了。

王正方:瀟灑歸來笑顛沛

抗戰初期,日軍虎狼之師氣盛,王家能偏安一隅且偶有小歡喜實屬慶幸。

但好景不長,很快日軍攻勢又起,王家與母親學校的師生們不得不從江西翻越武夷山逃往福建麻沙去。

緣起是1942年的浙贛戰役,當時美軍轟炸日本的飛機大多是從衢州、麗水起飛的。

日軍的這次戰役目標很清楚,就是要佔領浙江和江西兩省的機場。

所以逃往福建北部是上策,但日軍也心知肚明。

王正方:瀟灑歸來笑顛沛

抗戰期間住江西美軍飛行員

到了麻沙,王正方發現這裡滿目空屋陋院,人煙稀少,一片悽惶蕭條的景象。

在樹林里拉野屎,他遇到村裡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名叫東源。

東源全家五口前不久和村子裡許多人一樣都死掉了,說是發現了一隻好大的死老鼠,全家人輪流拎起來掂量分量,沒一個月就先後病死了,就他扛了過來。

長大后王正方才知,那大片的不講理的死亡都是日軍731部隊研發的細菌彈所至。

還好由於母親的“嚴防死守”,王家倖免於鼠疫,但王正方卻得了瘧疾,身上忽冷忽熱“打擺子”,但昏沉中,他總能聽到院子裡逃難的師生們一遍又一遍地唱:

風在吼,馬在嘯,黃河在咆哮,黃河在咆哮……

萬山叢中抗日英雄真不少,青紗帳裡遊擊健兒呈英豪......

王正方:瀟灑歸來笑顛沛

1970年,日本政府悍然宣佈對釣魚島擁有主權,臺灣當局曖昧,美國政府默許。

當時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讀電機工程研究生的王正方不幹了,

他又想起了那首《保衛黃河》,與其他臺灣留學生們一起扛起了“保釣”大旗。

“中國的土地可以征服,不可以斷送。中國的人民可以殺戮,不可以低頭”。

五四運動時羅家倫在北大校園寫的那兩句標語又重現美國街頭。

作為“保釣運動”的學生領袖,他與其他五人受到祖國大陸邀請秘密前往北京訪問,受到到周總理親切接見。

因緣際會,童年鏤刻在心底的細碎記憶究竟翻騰出來,王正方以自己的方式給了日本迎頭一擊。

王正方:瀟灑歸來笑顛沛

可惜這次秘密訪問很快見諸報端,臺當局汙衊他們是“共匪文特”、“毛蟲”,將王正方等人列入黑名單,從此禁止入境臺灣,直到九十年代才解禁。

其間二十年,王正方有家難歸,人生為之丕變,當時是烏髮鬥潮流,歸來卻已銀鬖傷鬼魅。

王正方:瀟灑歸來笑顛沛

也許顛沛流離本就是王正方的人生主線,可是同樣的經歷,在旁人看來是坎坷悲慼,於他則多是盎然生趣。

1945年,駐紮在江西上饒的美國大兵突然樂呵呵向天空放起信號彈,轟轟響,快把王正方的耳朵震聾了。

抗戰勝利了!老爸說,咱回老家去。先奔杭州,再沿江上海,輪船天津衛,火車北平府。

想得美,戰爭剛結束,中國滿目瘡痍,交通阻隔,千萬人歸家,各個歸心似箭,卻行如烏龜,結果這趟歸途斷斷續續走了一年。

困在杭州,父親帶王正方拜岳王廟,母親教他讀“水滸”。王正方的英武勁兒出來了。

一日,西湖邊見幾個年輕人拿鳥槍打鳥,砰!大鳥驚叫嚇飛,小鳥嘰喳待宰。

年輕人惱怒,舉槍再瞄準鳥巢,正預開火。也不知為什麼,王正方突然衝過去扯住那人手臂,大喊,你不要再打了!不要開槍打它們了!哇哇大哭不止。

居然救下一窩幼小的生命。事後,老爸贈他一對,贊曰:

見義勇為護小鳥,涕泗橫流是小方。

困在天津,王正方混進影樓,平生第一次“觸電”。

是默片,演員嘴巴動,沒聲音,但動作大,好笑。

後來聽到鋼琴聲,尋聲上二樓,見一位穿洋裝的阿姨一邊看電影,一邊彈琴。

電影裡的主人公被追,阿姨就彈出又快又響的節奏;主人公撞電線杆子,阿姨就跟著重敲琴鍵,哐當!

王正方站在阿姨身後,看傻了,也聽傻了,只是當時他還不曉得這顆電影的種子終於在他45歲時發芽並長出參天大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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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訪問大陸拜見昔日老師

最後,一家人好不容易回到北平,落腳西總布衚衕,王正方輟學一年後,繼續讀書。

學業跟不上一籌莫展,體育課卻興致盎然。

體育老師教學生打棒球,王正方由於身材矮小沒被選中打主力,站在一邊眼饞,耐不住央求交好的一壘手:

讓我也接一次球吧!反正老師也沒朝這邊看。

結果,王正方私下出場漏接了三壘手的長傳球,把老師氣得破口大罵。

不過這次他沒哭,因為老爸有句名言:捱罵又不疼,難受什麼

看來要疼還得捱打。

一日上課,王正方又因和同桌說笑激怒了主課老師。

老師提起銅尺打手心,重擊之下還往上抽回去,一陣麻辣辣劇痛順著手臂直向王正方的心裡鑽。

手掌腫了三天,他一直覺得老師會武功,銅尺打下的剎那發了內力。

......

王正方:瀟灑歸來笑顛沛

往事如煙,許多長輩凋零了,王正方也慢慢變成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

去年,80歲的王正方將這些往事寫成一本散文集《十年顛沛一頑童》,沒什麼驚心動魄,都是些細碎的小事,但鮮活地存在於家國離亂的歷史褶皺裡。

王正方說:

不是我們那個時代有什麼了不起,不過是一個個普通的人。

只是這麼多年經歷過那麼多的世事變遷,我們作為時代過程裡面的一份子,一個小小的公民、旁觀者,我們感受過的、我們經歷過的,我覺得也很重要。

王正方:瀟灑歸來笑顛沛

1948年,時任北平《國語小報》副主編的父親受臺灣友人邀請,押送一整套有注音符號的“鉛字銅模子”赴基隆辦報。

王正方與母親、哥哥緊隨其後,本以為兩三年就能回來,沒想到這一走又三十年。

王正方:瀟灑歸來笑顛沛

王正方這輩子沒做什麼經天緯地的大事,他演繹的只是人生隨順的小趣,

在貫穿一生的顛沛輾轉中,於荊棘叢生中擷取小花,在辛酸苦辣中品出小甜,遇到大是大非,就執劍拼殺,事了而去,消匿無名,繼續行他的灑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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