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什克騰的老柴

克什克騰的老柴

文丨曹陽春

選自丨2018年第6期《散文選刊》雜誌

克什克騰的老柴

敖包山有兩座。一座路南,一座路北,山尖的石堆,都朝天空,高高聳立。中原人,經這裡,前往駱駝井子,前往草原深處。而蒙古人,經這裡,穿過葫蘆峪,穿過烏蘭布統,直抵承德北京。

老柴開著越野,只拉我一人,要在這片土地,這片凝固的土地上,馳騁六百里。身後是古戰場,康熙與沙皇,為了各自江山,拼命廝殺。據說幾十年前,還能挖出箭頭,一筐一筐地。據說幾天前,一陣風過,那些山丁子樹,呼呼作響,像一大群士兵,擂著戰鼓。從這往前,稍走幾步,便是牧區了。肥大的杜泊羊,通體白毛,擠在黑頭羊裡,又高又壯,一看就是新品種。

羊群后面,有牧羊人,全是年幼的孩子。老遠就奔向我們,一路甩著長鞭,興奮極了。以為我們車裡,有餅乾,有薯條,有冒泡的飲料。對孩子們來說,每一輛越野車,都藏著一個世界。

草原上,有許多門,從不帶鎖的柵欄門。要麼在村口,要麼在草場入口,像簡筆線條,隨意得很。兩邊是木樁,中間橫拉幾排鐵絲,矮小的動物,能自由進出。老柴遇見它們,卻不敢隨意。下車仔細看看,沒標記的,先通過,爾後認真關上。若掛了牌子,禁止通行的,即便無人看護,也不會硬闖,果斷調頭,遠遠繞行。

坐老柴旁邊,最大的樂趣,是穿越未知。頭車剛剛還在,一不留神,就躲到山岡背面去了。隨後的車隊,個個轉圈,瞬間迷失了方向。一群野驢到處亂跑,剛想去追,從洞裡探出一隻地鼠,趕忙打彎。去牧民家討水,主人一臉熱情,那幾只獒一樣的狗,卻咬著不放。開不了門,下不了車,帶著乾渴,我們只得繼續上路。

牧道很長,從一座山,連到另一座山,又蜿蜒開去,碰到了更遠的山。走了上百里,在沙柳後面,意外地,發現了一戶人家。有三間平房。東頭的,是臥室,擺了一張床。當中與西頭的,堆滿了飼料和藥水。老柴一怔,說認得這家男人,去年在旗裡,在一個熱鬧的集市上,買過他的羊。進屋,搬凳子,燒水,泡奶茶。真是一個愉快的偶遇!

接下來的路,牧道漸稀,茫茫一片,無論往哪兒,都是沙窩子。一檔、四驅、全速,爬坡、左拐、間距,對講機裡,一直喊個不停。流沙沒事,勁風沒事,老柴說,唯一擔心的,是陷進去。後退,衝刺。再後退,再衝刺。來來回回幾番折騰,終於安全,終於通過。

沙地裡,有不少駱駝,正漫不經心地,看著我們。快要入夏了,駝絨短了許多,不像雪日那麼又厚又密。脫去了冬裝,高高的駱駝們,與奶牛玩到了一塊兒。一同吃草,一同覓水,甚至來了揚沙,還會一同奔跑。老柴告訴我,它們不怕人,每次路過這裡,從不迴避,從不遁藏。

風乾的牛頭,也是常見的。小半截,露在外面。大半截,埋在沙裡。榆樹林邊上,腳一踩,還能硌到完整的羊皮。一條腿,仍被包裹著,硬邦邦地,像某個王朝的信物。兔子老在附近,瘦瘦地,見人就撒腿。掀起的沙塵,把牛頭,又埋了一截,把羊皮,又掩了半邊。

過了沙地,老柴方向一打,我驚呆了,湖泊,海一樣的湖泊。飛鳥翔集,粼光點點,哪是荒蕪的北國啊,簡直江南,溫潤如夢的江南。老柴一笑,還有呢,還有更大的草場呢!起碼三百公里,一望無際,人躺在裡面,走到跟前,都很難察覺。克什克騰的地貌,一路走來,真叫人滿心激越。這裡的人們,馬鞭一揮,夠我想象幾十個年頭。

老柴對我說,方圓千里,每一個牧民,其實都很簡單。他們會拎著大筐,去草原上,撿一坨一坨的牛糞,曬乾以後,切成塊,生火做飯。但對樹木,他們絕不砍伐,哪怕枯枝殘條,也不會折下來。他們去世以後,會被裝上馬車。烈馬由性狂跑,在哪兒掉下來,就順著天意,把他們,葬在哪兒。

老柴很健談。看見烏鴉,說反哺;看見羊羔,說跪乳;看見峪口,說清兵。老柴的嘴裡,究竟有多少故事,真是個謎。車隊返程了,又過敖包山,老柴用對講提醒大家,要記住左右山頭,那高高隆起的,是草原燈塔。我突然意識到,是啊,在克什克騰,老柴這樣的人,不也是草原燈塔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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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曹陽春,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揚州市雜文學會副會長,小駱駝親子游工作人員,曾出版散文集《雨中的酒氣》《獨上齊雲》。

克什克騰的老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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