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磨裡升騰的鄉愁

水磨裡升騰的鄉愁

春日裡的洋布水磨群


一條波浪不寬的小河奔流而下,一座座刻有歲月痕跡的水磨“吱扭吱扭”歡唱著古老的歌謠。

當現代化的設施逐漸取代年老的生產生活工具的時候,羊布的水磨卻依然如故,它以堅定的姿態,永不停歇地轉動著,與淳樸的洋布人一樣,生生不息。

每個人心底深處都有一個村莊。有時候,我們懷舊只因那心頭或濃或淡的那一縷鄉愁,它那麼容易被現實衝散。

水磨裡升騰的鄉愁

古老的洋布水磨


野花叢中盛開的水磨

位於大山深處的迭部縣多兒鄉洋布村,因村頭歷史悠久的水磨群而聞名。

沿著313公路一路前行,至花園工作站駐地五場後右轉進多兒溝,一路上危峰兀立,怪石嶙峋。

多兒在藏語中有“圍欄”之意,也正如這裡群山環繞的地形。而洋布又稱達益,是老虎出沒或居住的地方,與舟曲縣和四川九寨溝縣交界。

水磨裡升騰的鄉愁

洋布村一角


越往溝深處走,生態日趨良好,松樹林立、樺樹搖曳,還有一些野草、花兒兀自瘋長。

鄉野總是有一種無法抵禦的力量,大地的氣息無邊無際地瀰漫,青草的香氣陣陣撲鼻,鳥鳴蟲吟出一派勃勃生機。

當河道邊那一叢叢微粉的野花觸目之時,一心想快些見到水磨的心思突然被取代,那是銀蓮花,俗稱野棉花,粉色的五瓣花瓣包裹著黃色的花蕊,在山間、田野獨自芬芳。

野棉花是鄉野常見的野花,但如此一叢叢順河堤盛放,好似人工栽植的場景,確實讓人不由地感嘆,更為讓人敬佩的是,這清麗的野棉花,根可入藥。

水磨裡升騰的鄉愁

洋布村一角


不覺間,可遙遙望見洋布村的輪廓了,而水磨還不見蹤影。

細想之也合理,水磨原本就是農耕時的生產工具,若距離村寨太遠是不合情理的。

至距離村口不遠的觀景臺處,遙望,山樑上的村寨和水磨群在村口橋頭交匯,呈人字形展開。一撇村寨,一捺水磨,在蒼穹之下,靜謐而悠遠。

憑欄而立,滔滔的多兒河滾滾而流,遠處一座座歷經歲月滄桑、佈滿苔痕和野草的木房子依次排列,如一座座鮮活的風景,又像一尊尊凝固的雕塑。

水磨裡升騰的鄉愁

古老的洋布水磨


因歷史悠久,水磨群已多次被更換、修繕,並逐漸發展到現在的11座水磨,11座獨立的水磨坊集中分佈在約150米長,15度陡降坡度的多兒河之上。

在晨霧中,村寨裡升騰起裊裊炊煙,水磨裡泛起點點水花,洋布人的生活拉開了序幕,時代相傳,生生不息。

拾階而下,沿著石塊鋪砌的道路向前,水流衝擊磨輪的聲音不斷增大,不覺間已經淹沒了自己的心跳,只由著腿合著水聲不斷向前。

水磨裡升騰的鄉愁

夏日的洋布水磨群


過橋,行至柳樹、青松掩映下依水而立的磨坊。

水磨群由11座獨立的水磨坊組成,磨坊建在河岸上,僅少部分延伸出河面上,上方是木板搭建的長約7.5米,寬約5、6米不等,高約6、7米的小房子,外層靠岸有部分是由泥石構築的,下方由四根木立柱支撐,以便安裝水磨的水輪及聯動木軸。

正如洋布村黨支部書記曬鬧旦子所言,磨坊的模樣與塌板房很相似。

一條木槽將河水引至磨房正下方的方形大轉盤上,轉盤隔成許多小格,在奔流不息的水流的衝擊之下,轉盤飛轉,激起水花無數。

經年累月,人字形磨坊頂長滿了青草,為了保持穩固,臨河的一邊由兩根柱子撐著。

水磨一年四季都在轉動,冬天枯水期,水磨轉動慢,100斤糧食要磨兩、三天。每年農曆3月11日,河水就開了,多年來都是如此,3、4月份,村民們便紛紛去水磨磨面。

恍然間,似乎看到村東頭的老阿媽來磨新炒的青稞炒麵,鄰家的阿爸來磨新鮮的豆麵。他們魚貫而入,忙碌於各自的磨坊間,時而走出來談談今年的收成,家裡的瑣事。

山上的桃花開了,一切真實如洋布人平實的生活,在四季裡榮枯…….

水磨裡升騰的鄉愁

洋布村


磨盤裡飛出古老的歌

溝壑縱橫,梁峁起伏,林帶在草場內錯縱分佈,洋布村是典型的林地和草地交界點,這裡也是多兒河最主要的發源地之一。

自拉什溝、古賽爾溝等7、8條溝的溪流彙集成河,帶著生生不息的執念,沿洋布村奔流而下,帶動一座座水磨永不停息地轉動。

第二間磨坊門口,停放著一輛摩托車。今年44歲的洋布上莊村村民帕巴次力,正在磨青稞,因是農忙時節,他將磨盤的速度調的很慢,倒滿一木鬥青稞,過幾個小時再來加即可。

磨坊裡昨天雨水的潮氣還沒有散去,地板上還溼漉漉的,上下兩扇大石磨盤在不停地轉動著,上磨盤上懸掛著的一個帶圓孔的木鬥裡的青稞正緩緩流入碾洞裡。

水磨利用水槽裡的水流飛流直下,對準大盤木輪邊緣猛烈衝擊,讓木輪旋轉起來,一起帶動磨軸,磨軸轉動牽連著下扇磨盤轉動,這時候,空中的糧鬥隙縫打開了,糧食就不偏不離,一點兒一點兒順勢漏到磨眼,被兩扇沉重的石磨通過旋轉擠壓粉碎成麵粉,從兩扇磨盤的縫裡吐灑出來。

水磨裡升騰的鄉愁

古老的洋布水磨


水磨的轉速快慢直接決定著所磨麵粉的粗細,這就要用木棍旋緊上磨盤兩側的麻繩來控制,抬高,磨面速度就會加快,但磨出來的粗,反之則細。

洋布村的水磨屬於每家每戶,有的十幾戶一座,有的四五戶不等。自己的水磨自己來管理、維護。

“我家磨完就把鑰匙交給再要磨的人,如果沒有就放在我家,誰要磨來取就可以了!”

帕巴次力和村裡的二十戶人家共用一座水磨,因為有些人家因工作或其他原因離開,不在村裡居住,現在共用的是18戶。

在帕巴次力的記憶裡,這個磨坊已經修了3次,多是因雨水多房頂漏雨或者因水流太大,打斜磨盤等。

這些磨盤也都來之不易,並不是本地打造的,多來自舟曲縣大峪溝。以前沒有公路的時候,都是找一根木棒穿在磨碾的孔裡,從山上人工轉動著帶回來。

達知交是洋布下莊自然村村組長,家裡4個弟兄花半個月時間修建了水磨,5、6年前才換了一個磨盤,當然他的磨盤是車運來的。

水磨裡升騰的鄉愁

古老的洋布水磨


水磨裡可以磨青稞、小麥、燕麥,還可以磨大豆,當然大豆是不能放在木鬥裡的,因為它很容易堵住木斗的孔隙,所以必須有人在一旁不斷地將豆子填進磨盤孔裡。

在水磨裡磨炒麵是最讓人嚮往的事了,將新鮮青稞炒熟,隨著水磨的飛轉,香味便彌散在空氣裡,炒麵是做酥油糌粑的原料,石磨炒麵比起電磨炒麵味道更濃郁。

洋布村也有電磨,但是並沒有人去那裡磨面。問其原因,水磨磨的面香,水磨磨出來的飼料很散,有黏性。

我想這只是這些淳樸的村民為了回答我的問題而想出的最為實際的答案,當然他們對水磨的那份情感他們無法用語言表達。

一直想探尋石磨磨出來的面香的原因,卻也始終未果,我想這就是手工和機器,傳統和現代的差別吧,原生態的物件總是好的,因為它真實,接地氣,最重要的是沒有被汙染。

磨坊靜靜佇立,像一個古老的唱片機,磨盤不停歇地轉動著,像一張張記錄著歲月滄桑的老唱片,在今天裡重複著昨天的故事……

被河水滋潤的村寨,被水磨養育的村民,佈滿了歲月的味道。這古老的村寨,正一步步踏上現代的步伐,站在時代的路口,一曲曲喚醒村寨的歌謠,是否會在某一天導演一出曲終人散的訣別?

水磨裡升騰的鄉愁

古老的洋布水磨


鄉愁中升騰的希望

嘈雜的都市,飛馳的生活,漸行漸遠中逐漸消失的村莊的背影,那些關於鄉村的記憶,都被埋葬在現實的烽煙裡。

而洋布的水磨依舊以它獨有的姿態轉動著,永不停歇。

看得見青山綠水,記得住鄉愁,這可能是當下的紛繁中人們最樸素的願望。

洋布村的建築都是羌寨建築,用青石塊砌起的院牆上灑滿了斑駁的陽光,穿行在巷道里,似乎能聽到時光流淌的聲音。

院牆上伸出的麥架上晾曬著收割的青稞,那誘人的黃色與青色的院牆呼應出豐收的畫面,總能讓人想到生機和希望這樣的詞彙。

在村中央的平臺上俯瞰,一字排開的水磨在水花翻湧中蔚為壯觀。對面山坡上田間種植的當歸、黨參,散發著藏中藥材獨有的香氣。

水磨裡升騰的鄉愁

村活動室


關於洋布水磨的歷史,似乎沒有人能說清楚。也有說建於清代,沿用至今的,但也無從考證。

老人們依牆根而坐,溫和的陽光照在他們歷盡滄桑的臉上。

水磨是什麼時候修建的?面對這一問題,即使已76歲高齡的周次力老人也搖頭說他一直都有,即使村裡已95歲的老人也不知道他的歷史,只說自懂事時就有了。

我們總是想通過探尋,為一些事物烙上時間的印記,似乎唯有此才能讓它們更厚重,而於水磨似乎毫無意義。

洋布人的隻言片語間總是有從前的影子。在以前的困難日子裡,不管磨什麼面都是要有人在水磨裡守著,怕有人偷面,而現在只要把面放木鬥裡就可以不管了,洋布村村委會副主任格次力的一席話講述著洋布村民生活的真實變遷。

山路蜿蜒,洋布70年代才通公路,以前洋布村屬於舟曲管轄,交糧都靠騾馬馱翻山,後來歸屬迭部後交到旺藏糧站,從洋布村到省道313線需要走一天時間,而現在1個小時就能走出去。

交通的便利拓寬了洋布人生活的路,他們單一以種莊稼、放牧牛羊的生活正在歲月中發生著變化。

水磨裡升騰的鄉愁

洋布村


帕巴次力在村裡算是見過世面的人,前兩年在合作當週溝景區修棧道,年輕時就去過山西太原長征煤礦打工。當時還沒有人外出打工,那時小工一天15元,當年他就掙了1萬6千元,這筆錢給大兒子桑傑東珠交了藝術院校的學費,現在已在卓尼縣藝術團工作,小兒子在外打工,已經成家有了孩子。

目不識丁,走南闖北的帕巴次力最大的感觸便是讓孩子們讀書,唯有此才能走出大山,才能有出息。他不希望孩子們和他一樣出去連飯館也找不到。

說起以後的打算,帕巴次力說他還是願意在村裡生活,他已經習慣了這裡的山水,也離不開這水磨。

水磨裡升騰的鄉愁

村口的寨門


次主加措的家在寨子深處,他屋中的酒缸裡拌好酒麴的青稞正在發酵,正應了酒香不怕巷子深的俗語。

釀酒十多年,次主加措是村裡聞名的釀酒師,他的酒除了本村村民購買,外村和縣城的也會來購買。

在前幾天在縣城舉辦的美食節上,村裡包裝的蟲草青稞酒、青稞咂酒很受人追捧,這讓村民們很是高興,兒子卡召次力今年27歲,本以放牧為生,而今也動了跟著父親學習釀酒技藝的念頭。

曬鬧次力是村裡第一個做水磨文章的人,他將磨好的青稞、炒麵和雜麵向外銷售,他希望洋布水磨產品能像洋布水磨群一樣,引起人們的注意,讓村民們的增收路越走越寬。

在外打拼的冷本嘉措30出頭,孩子都在縣城求學,但是每個暑假孩子們都會回到村裡,他希望孩子們的童年和他一樣,都有水磨的記憶。

水磨裡升騰的鄉愁

洋布村一角


於洋布人而言,水磨和他們居住的房子,手裡握著的鋤頭、鐮刀一樣熟悉,或像自己的家人一樣親切,即使是離鄉的人們,除了時而在別人說起水磨時,在嚮往、豔羨的目光中懷念一下也別無其他。

他們講不出一個和水磨相關的驚心動魄或感人肺腑的動人故事,也道不出是怎樣的情深,如那佇立的水磨般沉默。

他們相攜而行,拂過農耕時代的煙雲,走向現代。 沒有海誓山盟,沒有喜新厭舊,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樸素而真實的陪伴和擁有,才讓水磨和洋布人的血肉之情日漸濃烈。

水磨裡升騰的鄉愁

遠眺洋布村


那些灰暗的磨坊木板,塗上了生活的印記,磨坊頂上的泥土和野草,給了洋布人生命的力量。

水磨不停歇地運轉,陪伴著生息於此和它一樣淳樸的子民,難能可貴的是,作為生產工具,它並沒有在這飛速發展的社會里被取代,而是勾起了更多人無盡的鄉愁。

這世間,有太多人沒有外出的洋布人那麼幸運,那些只能出現在夢裡的故鄉,早已消逝不見。有一種距離太遙遠,如今再也回不到你身邊……(文/趙 梅,圖/劉輝)


趙梅,甘肅省“十佳”記者,忠於自己的內心,在路上尋找心安的媒體人。曾參與5.12汶川大地震和舟曲8.8泥石流災害災後重建等重大災難事件的採訪報道。被評為“甘肅省抗震救災宣傳報道先進個人”“甘肅省三八紅旗手”。著有散文、報告文學集《此心安處》、《青春使命——80後女記者汶川大地震親歷回訪錄》及《舟曲,請你作證》文集,文學作品散見於《飛天》雜誌、報刊和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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