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最偉大的愛,是卑微丨書評

如果你身在他鄉,或者與父母別居,你多久與他們通話一次?最近一次見面或者通訊,你們聊了啥?

他們是殷殷叮囑你注意身體,還是又嘮叨了你快點成家,甚或你們起了爭執,因為理念的不合、反覆地拉扯……

青年作家王欣(反褲衩陣地)昨天發微博說:“即使我們已經成年、離家萬里,但我們與父母之間最大的矛盾仍在於:我覺得自己活得挺好,但爸媽總覺得我活得不對。”

讀者們紛紛應和,訴說自己被父母“遙控”的苦惱、傾吐爭吵後的難過、也互相安慰。有人說:“搞的我現在都不敢主動往家打電話了。”

“不敢”兩個字,真的很妙。道盡兩代人交流的無奈與惶惑。子女對父母如此,父母對子女難道不也是如此嗎?

世間最偉大的愛,是卑微丨書評

① 愛在最深切的關頭

很多父母對自己子女的愛,是很不敢表達的。

他們極少主動給子女打電話,哪怕把手機裡的視頻看了又看,把子女寄來的物品摸了又摸,跟老夥伴們炫耀了無數次自己的兒女多麼懂事爭氣,要打電話時,還是小心再小心——是不是他們的上班時間?這會兒打過去他們在外面忙嗎?上週才打了電話,今天又打是不是會讓他們煩?

父母們的這些小心翼翼、欲說還休的感情,我們可以從一個很有名的系列書信裡看到:傅雷寫給兒子的家書。從四十多年前傅雷夫婦被平反以來,以不同的形式出版、再版數次,以其言辭質樸而不乏文采、其意拳拳而言之有物廣受讚譽。

這個系列今年最新的版本,則取了一個讓人極為唏噓的名字:《愛在最深切的關頭:傅雷寫給孩子的家書》,在中國傳統的文化裡,父母對子女的愛,特別是父愛,是極難向子女傾訴的,彷彿只能在愛到最深、離得最遠、無法用日常關愛表達的時候,才會直接用語言傾吐。

《愛在最深切的關頭》裡,就收錄了這樣的122封書信。直到傅雷夫婦去世前夕,書信也未斷絕,而且語氣依然平和如常,毫不提及外界加諸己身的種種磨難。

其中一封書信裡,傅雷提到自己身體抱恙。因為視力和體力的下降,特別是腰痛發作,自己每年翻譯的字數下降了三分之二,而因為版稅政策的改變,稿費也大幅降低。可是買藥看病、吃飯住房都要錢。雖然國家提高了些補貼,也還有欠缺。

傅雷在信裡萬般無奈地提出,能否請孩子給自己多寄些錢,暫時幫助自己度過難關。他還反覆強調,不要多寄,也不需要長期寄,力所能及地幫助一點即可,“不希望你為了老父親多開演奏會而勞累過度”。

不是“我辛苦養大了你,你就有義務贍養我”的理直氣壯,更不是“我需要這些錢來救命,你在國外掙得多就多給些”的理所當然。傅雷只是仔細地計算了每一分錢的來處與花銷,用商量乃至請求的語氣問“你願意幫助我嗎?”

字裡行間,都是對孩子的體諒,為自己的無能而懊惱。以傅雷先生的身份與地位來說,又何至於此?更以作為一個父親的身份而言,又何至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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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雷故居

② 誰人能解寸草心

傅雷四歲時,他的父親就因為被人誣陷入獄,出獄後未曾昭雪抑鬱而終。母親常年奔走,為一家生計所累,對家庭疏於照料,傅雷的兩弟一妹因此而死。家人離喪令母親怨憤不已,故而傅雷的童年“只見愁容,不聞笑聲”。

這樣缺乏父母之愛的環境里長大的傅雷,一開始也是不知道怎麼做父親的。在解放前夕,他輾轉於昆明、香港、天津、上海等地,而傅聰正值叛逆期,寄住在昆明,到1951年4月才回到父母身邊。

對於傅雷夫婦來說,送孩子遠行真正是“愛得最深切的的關頭,偏偏來了別離”。

他一直認為自己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讓孩子不得不自己獨立生活,因而需要討好別人。對於孩子“一天到晚堆著笑臉”,傅雷深感愧疚,他自稱“可憐過了四十五歲,父性才真正覺醒”。

這剛覺醒的父愛撞上長久的別離,確實是摧心斷腸之痛:送傅聰去波蘭參加肖邦國際鋼琴比賽,並留學波蘭。而因為國內局勢不好,又兼為了孩子的職業生涯發展,傅聰回國幾無可能,傅雷夫妻出國也無可能。生離便代表著註定的死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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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 報得三春暉

在《愛在最深切的關頭》裡,極少出現一個名字:傅敏。與著名翻譯家的父親和知名鋼琴家的哥哥不同,他只是一個平凡的中學教師。如果不是《傅雷家書》一版再版,大眾甚至可能都不知道,傅雷其實有兩個兒子。

從小看著哥哥學琴、練琴,傅敏也曾有過自己的音樂夢。這個夢卻被父親親手打碎,因為家裡供不起、而自己初中開始學音樂也有些太晚了。大吵一架以後,他無奈接受了父親的“偏心”,成為了一個普通的英語教師。這一當,就是一輩子。

但是,傅雷並不是真的不愛傅敏。他一封又一封地給二兒子寫長信,講如何做人、如何識人、甚至逐字逐句地講解英語的翻譯與教學方法。想來在他的內心深處,是希望二兒子能繼承自己的衣缽,不僅是英語教學的衣缽,也是翻譯家的衣缽。

然而,在天有不測風雲,因為那些談論學術的信裡,難免臧否人物,一旦被發現,恐又惹事端。在那場浩劫裡,為了自保更為了保護父母,他忍痛將父親寫給自己的書信全部燒燬,只有三封不涉及任何人、不涉及任何學術的純粹的父愛之信留下來。

就我們現在僅能看到的三封,傅雷寫給傅敏的信。

世間最偉大的愛,是卑微丨書評

④ 世間至愛是卑微

關於愛情,張愛玲有句頗為傳神的描寫:“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裡。但她心裡是歡喜的,從塵埃裡開出花來”。

可父母之愛,雖無私而偉大,卻也卑微。《愛在最深切關頭》裡的第一封書信,就是傅雷向兒子坦陳自己的愧疚。以後的每一封信,都是商量的、小心的語氣,彷彿生怕觸犯了什麼。除了探討藝術學時的平等,傅雷連要孫子的一張照片,都會考慮是不是給孩子添了麻煩。

拋開作為翻譯家與藝術教育家的身份,傅雷從來都是那個普通的老父親。他對自己苛責,因為沒有享受過父愛,他不懂得怎麼做一個父親。直到和傅聰分離,他才覺察到自己深切的愛。他同樣體諒妻子的辛勞,就在書信裡教育兩個孩子,要尊重、關愛自己的另一半。

敏於行而訥於言,中國人向來是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愛的。幸而傅雷深受西方文化的薰陶,他用語言表達、教育自己的孩子:愛,應該勇敢說出來!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因而父母之愛,是世間至偉,也是世間至卑微。望著孩子們一步一步遠走的背影,他們不能挽留、無力挽留,但他們永遠是兒女背後的山,支撐他們前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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