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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梁梅觉得自己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件事，一件是钱，一件是家。
喜欢钱，是因为穷怕了。喜欢家，是因为那里有自己最爱的人儿。
当然两者选其一，她还是更爱家。
有人曾经说过，你爱的人，往往伤你最深。于是今晚，她便真真实实地体验了一番被伤害的感觉。
广场的C位，梁梅正秀着苗条身材，舞着轻盈的步伐。“泰国、新加坡、印度尼西亚，咖喱、肉骨茶、印尼九层塔……”一曲又一曲，一帮志同道合的中年妇女正沉浸在喜悦中。
老庄媳妇跳舞同手同脚了，老李媳妇反应慢半拍，这些都是她们闲暇之余的谈资。
梁梅在老郑家忙活半辈子了，一路披荆斩棘、乘风破浪，年纪大了，就该好好享清福！至少跳舞的时候，她是这么想的。
回到家时，是九点半，女儿郑子晴还在忙着公司业务。梁梅给她倒了一碗清热去火的中药，女儿立马就露出嫌弃的眼神。
梁梅盯着她把药喝了，苦口婆心地说：“你就知足吧，有你妈在照顾你。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就知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妈，你快别唠叨了，话说你电话响半天了。”
“你怎么不帮我接？”
“我这不正忙着嘛！”
梁梅顾不上跟郑子晴贫嘴，回房间拿起手机一看，20个未接来电，全是林欢欢的。
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这孩子属于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那种。
“喂，欢欢，怎么了？”
“阿姨，没什么，就是想你了。家里最近都好吧，生意怎么样了？”
“都好都好，你呢？”
“嗯……我之前跟你提过，美雅花园那边的别墅，房价实惠，环境舒适，升值空间大。我想买下来……”
“你一个打工族，住什么别墅？”
“阿姨，这也是一种投资，你就先借我五百万付个首付嘛，等买了别墅，我就把现在的房子卖出去，到时候把钱还给你。”
“不行！”梁梅言简意赅，直接挂了电话。说是借，其实就是给，林欢欢的那些小伎俩，她全清楚。
郑子晴靠在门边上，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讽刺着：“妈，你就宠她吧，别说是别墅，估计咱这份家产人也惦记着呢！”
梁梅听着更来气，把郑子晴赶了出去。谁知她还没来得及缓缓，林欢欢的电话又打进来了。
“欢欢，阿姨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以后你不许再提买别墅的事。”
“阿姨，我会还给你的，我就是需要资金周转下。”
“欢欢，你能不能别整天想这些旁门左道。要是真想买别墅，自己挣去！”
结果她还没发火，林欢欢倒是委屈了，说：“阿姨，你打小就不待见我，所以你不要我。不就五百万吗，对你来说算什么啊！行，你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住大房子，落我一个，孤苦伶仃。我碍着你们，我消失成了吧！”
“不是这样的，欢欢……”这次换林欢欢挂断了电话，梁梅讶异得一时语塞。
也许这就是报应啊，怨得了谁呢！
梁梅突然胸口发闷、眼前一黑，头疼难忍，一个天转地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梁梅本来就有高血压的毛病，让林欢欢这么一闹，可不立马血压直接上顶了。
郑子晴当时也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幸好医生说，没什么大事了，静心修养几天即可。
在别人看来，确实没什么了。但梁梅知道，这是她命里躲不过的劫，这兴许就是她的报应，是对她抛弃亲生女儿的惩罚。
2
26年前的那个冬天，冻得人毛骨悚然。据说，这是百年一遇的寒冬。
起初梁梅还不以为然，挺着大肚子，在家门口聊聊家常。她笑着说：“年年都说是寒冬，日子还不是照样地过。”
一帮妇女聊得正嗨的时候，一股糊掉的味道飘来。梁梅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瓜子，大喊了一声：“完了，我焖的饭！看我这记性！”
梁梅虽临盆在即，但公公婆婆忙着去给地里的庄稼保暖，老公郑云峰去镇上的工地打工，这一日三餐的重担，只能落到她的肩膀上。
旁人看她急冲冲的样子，大声嘱咐她：“姐，你慢点，别动了胎气！”
殊不知梁梅一时跑急了，还真就动了胎气，瘫坐在灶边，脸色煞白，越发疼痛难忍。在一旁玩耍的郑子晴，看到妈妈难受的样子，慌得哭了起来。
“没事，子晴，你去把阿姨们喊过来，乖！”
四岁的郑子晴还算聪明，害怕之中带着镇定，不一会儿就搬来了救兵。
接生婆一进门，十分娴熟镇定，安抚大家说：“没事，生过头胎的，都好生。”果然如她所言，生产的过程很顺利，很快，一个可爱的女娃便呱呱落地。
公公婆婆在地里干活，一听到这个消息，撂下挑子，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
一进门，婆婆问候都没有一句，直奔孩子去了，喊着：“哎呦，我的大孙子！”可是低头一看，是个女孩子，老脸立刻耷拉了下来，没好气地说：“怎么又是一个赔钱货！”
一瞬间，屋里的气氛骤降，公公拽着婆婆往外走，她仍旧不依不饶地嘀咕着：“我说得不对嘛，女儿早晚嫁人，都是泼出去的水……”
郑云峰灰头土脸，喘着大气出现的时候，梁梅才敢把所有的委屈哭诉出来。郑云峰拍着胸膛，许下承诺——男孩女孩，都是我的孩子！梁梅破涕为笑，那颗忧伤的心，终于渗进了一丝丝的光芒。
可是那个冬天，确实是有史以来的寒冬。这回，她信了。
婆婆更是不用说了，不但不管孩子哭闹、营养不足的问题，还整天给她摆脸色。仿佛没给老郑家生个大孙子，梁梅就是千古第一大罪人。
最可怕的是她总当着小孩的面念叨着：“要不送人吧，咱这种人家，养不起两个女娃。等明年我大孙子来了，那可怎么办！”
郑子晴穿着破旧的棉大衣，在门口跟一帮孩子过家家，冻得小脸蛋都裂开了，一片红彤彤，鼻子上还挂着一串鼻涕儿。梁梅只好披上大衣，想到门口把郑子晴拉回家里。
刚一走到门口，就听到婆婆跟邻居大婶聊天的声音。
婆婆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们老郑家就峰子这么一个独苗，我可不能让这血缘相传断在我的手上。”
“可不是嘛，没有儿子就是不孝。”
“所以啊，我准备让小梅早点要个男娃。可是你看我们家这个日子，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实在是难啊！你认识的人多，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给我孙女找个好人家.......”
梁梅还没等婆婆说完，就冲出去跟她争执。二女儿郑子涵是她的骨肉，她自己养，不用其他人操心。婆婆说她自私自利，不为老郑家着想，将来一定叫街坊邻居耻笑。
“反正不管怎么样，你别打我女儿的主意，我也不会再要孩子的。”
“你.......”婆婆气得骂骂咧咧地回房间去了。
为这事，婆媳俩一直冷战着。
冬日的寒风，从每一个犄角旮旯里偷偷渗进来，二女儿郑子涵哭闹了一夜，就是不肯睡。
墙上的时钟哒哒哒作响，现在是凌晨四点钟，外面的风声呼呼作响，女儿的哭声如雷贯耳，郑云峰大半夜外出接活……
所有的事情堆在一起，都让她感到心烦意乱，一种别样的感觉涌上心头，隐隐觉得会有坏事发生。果然一大早村长就跑过来告诉梁梅：“出事了，峰子天不亮就出门去找活，一不小心从一处大坑摔了下去，摔断腿了。”
日子本就不好过，顶梁柱的倒下，无疑是一种雪上加霜。
“县上林大伟一家挺好的，开个面馆，生意不错，膝下无儿无女的。他媳妇40岁人了，都没怀上孩子，准是不孕不育。将来不会有孩子跟咱家子涵争宠的，你就放心让她去个好人家。你说跟着咱家，吃苦受累的做什么呢？”婆婆趁机说出这番话，既带着私心，也带着无奈。
“妈，这可是卖女儿，要遭天谴的。”
“我去干，罪恶都遭到我身上。为了咱老郑家，也为了那孩子的将来，送了吧！怪她命不好，生在咱这样的贫苦人家。咱不卖，就是送，不要人家钱，他们会对孩子好的。”
郑云峰且有一段时间静养，日子越发皱巴巴。地里的庄稼是没指望了，她跟婆婆两人忙女工，也养不活这一家六口。天天稀粥咸菜，孩子们都营养不良，抵抗力下降。梁梅蹲在墙角，思虑了半天，哭得眼睛都红肿了，还是点头答应了。
郑子涵被送走的那一天，她在医院，没敢回家，用自己粗糙而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握住郑云峰，红着眼眶，一字一句地告诉他：“老郑啊，你可得赶快好起来。好好赚钱，将来把咱女儿要回来。”
从那以后，她心中就多了一块石头，一块抛弃女儿的沉重石头。
3
城市经济迅猛发展，赚钱的机会也越来越多。同村很多年轻人外出打工，赚的比种田时候多得多。
梁梅心动了，老困在这一方土地上，何时是个尽头？她跟郑云峰商量了一下，把郑子晴留给婆婆，背上行囊，在老乡的引荐下，去了不一样的天空。
半年后，在这座城市的郊区里，当所有人都在为了生计，日以继夜埋头苦干之时，梁梅却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眼看着这附近发展势头好，周围的住宅楼一栋栋地建起，不久的将来，这里一定会成为新的中心。盖住宅楼就会有人购买，有人购买就需要家具装修，正巧郑云峰之前打工，帮人干得就是这装修室内的活。俯瞰这附近，能瞅得见这商机的寥寥无几，除了梁梅。与其一天在工厂里待上12个小时，没命地给别人打工，还不如给自己打工。
两人撸起袖子，说干就干。果然抢占了先机，再加上夫妇俩做生意，童叟无欺，赢得周围人的一片喝彩声。
唯一遇见的一场大危机，就是生意对手看不惯他们如此受欢迎，污蔑陷害他们的产品甲醛超标。梁梅大手一挥，毫不畏惧，清者自清。她骨子里就是个女中豪杰，虽说之前没出过村，但一旦给她机会显露，胆识魄力完全不输人。
人家没查出什么毛病，便走了。他们直接往车上装了一套木椅，大摇大摆地送到对手家里。明面上是互利共存，实则上也给对方一个下马威。这事闹着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四年后的春节，郑云峰和梁梅开着载货的车子回到了村里。那个时候，车子还不是很流行，一辆脏兮兮的货车，就足以引来全村的关注。这一次回家过年，排场也比之前大得多。
梁梅一下把郑子晴搂在怀里，小小孩已经长成了10岁的小女孩，不再是以前那个脏兮兮满街乱跑的野丫头了。她一年一变，帮爷爷奶奶干农活、洗菜摘菜采购，这些家务活都不在话下。
梁梅心疼地说：“咱子晴辛苦了，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
婆婆倒是不客气，一如既往地说：“女孩子，不学会干家务活，将来怎么嫁人？我这都还没敢让她靠近灶台，换作别人家的孩子，早就会做饭了。”
“行行行，妈你辛苦了。等过完年，我就把这个孩子接走。”
“这可不行啊，你跟峰子还要生男娃的，她去了不是捣乱吗？”
“妈，我们没打算要孩子了。这辈子，有子晴和子涵两个孩子，就够了。”
在外地这四年，虽然婆婆一直催着他们要孩子，但是梁梅打从心底决定不要了。这算是她在内心深处，对子涵的一点点补偿。她不是为了要弟弟，才把她送走的，是因为迫不得已又穷困潦倒的生活，不得已出此下策。
“我不同意，没有大孙子，我怎么向郑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妈，现在时代不一样了，不信我带你去外面看看。男孩女孩都一样，你这些老旧的思想，要是让别人知道，绝对登报上电视狠狠地批一顿。”
“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不信，你去试试。”
女人有了经济大权，就有了说话的分量。现在婆婆对待梁梅，也没当初那般硬气了。特别是当她从行李箱里掏出那只金戒指后，婆婆更是把不愉快的事情抛诸脑后。
“怎么有两对金镯子？”
“有一只给子涵的。”
“哎呦，人家现在过得好好的，你就不要去打扰了，不然以为我们要抢回孩子呢！而且她现在不叫子涵，叫林欢欢。林大伟一家对她特别好，你就不要去搞破坏了。”
“可是妈，我就是......就是想见见那个孩子了。”
“你想想你之前回去，被他们家轰出来过几次，算了吧！给了就给了，不让人家难做。”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梁梅就是不甘心，她觉得谁也没办法理解她当妈的心情，那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骨肉啊。即便屡次被轰出来，她也要看看那个孩子。
这十里八村的，谁不知道郑家村出了个郑云峰，在外面当大老板，林大伟也知道。所以当梁梅和郑云峰拎着大包的礼物站在他们家门口的时候，林大伟不再是以往冷漠的态度，而是热情地招呼他们进门，斟茶递水，忙前忙后招呼着。
郑子涵......哦，不，是林欢欢，此时就坐在林大伟的大腿上，小脸蛋埋在爸爸的怀里，不愿意转过脸看一眼客人。
“你们别介意，这孩子怕生。来，欢欢，叫阿姨和叔叔！”
林欢欢扭捏地摇着头，始终不肯叫人。梁梅的心，那叫一个难受！难受孩子认不得她，难受孩子要叫自己一声阿姨，难受她竟然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梁梅强忍着悲伤，笑着说：“没事，大哥，不勉强她。我没什么事，就是看看你们和孩子，别误会啊。这是我送孩子的平安手镯，希望这个孩子一辈子平平安安。”
梁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跨出林家大门的，她只记得是郑云峰给她开的车门，然后她就稀里糊涂坐上去了。
郑云峰说：“阿梅啊，这事都怪我，当年要不是我......”
“不怪你，点头答应的人是我。”
窗外的风景一闪而过，就算坐在人人羡慕的小车上，梁梅也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快乐。
4
郑子晴被梁梅宠上天了，她像是要把对两个孩子的爱，全部加在一个孩子身上。学校里的孩子都羡慕郑子晴，大家都没有零花钱买零食，除了她。
四年级那个暑假，郑子晴去看牙了。梁梅告诉她：“要是怕疼，以后就不能随便吃零食了，每天还要注意防护牙齿。而且，这个假期妹妹要来了，你要做好榜样。”
“林欢欢？”郑子晴吃了一惊，因为那个素不相识的妹妹，竟然要来了。
林大伟的面馆因为拆迁，被移除了。他找不到好的店铺，只好找郑云峰。
郑云峰不假思索便答应了，花钱请客找地，全一手包办了。三天后，县城车站前人流最多的风水宝地，就被他拿下了。
郑云峰说：“我只有一句嘱咐的，这么好的地段，你好好经营，错不了。”
作为回报，林大伟松口了，说：“我们两家因为欢欢凑到了一起，都是缘分，是缘分就好好珍惜。今后假期，你们想来接欢欢去玩，我们没意见。”
这大概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吧！世间的人情冷暖，也许都标上了价码。郑云峰和梁梅没想到的是，在这样环境熏陶下，林欢欢对待钱的渴望，也滋生了。
林大伟把林欢欢送到梁梅的家里，正准备要走的时候，欢欢一把抱住爸爸的大腿，哭着喊着要跟爸爸一起走。
“不要，我要爸爸，我不要陌生的叔叔阿姨。”
林欢欢一句无心的话，就像千万把刀子一般，扎在梁梅的身上。但是她没气馁，现在不是表现一个母亲悲伤的时刻。她头一回蹲下来，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自己的女儿。
她说：“欢欢，超市那边有旋转木马，阿姨带你去坐坐好吗？”
玩乐果然就是每个小孩最大的诱惑，那个暑假梁梅用五毛钱一次的旋转木马，换来了林欢欢的一声声甜蜜的“阿姨”，换来她一个个天真的微笑与拥抱。
郑云峰和梁梅都沉浸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欢乐，除了郑子晴，每天都在祈祷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妹妹，赶快回家去。
童装店里，挂满了琳琅满目的衣服，售货员姐姐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一个劲地夸着：“小姑娘长得贼可爱，穿什么都好看！”
梁梅听着心里乐呵呵，一口气买了十套衣服给林欢欢。郑子晴一套没捞着，还被晾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妈妈抱着别的小女孩。
“妈妈，我也想要那条裙子。”
“你衣服已经够多了，先穿了再买，别浪费。”
郑子晴嘟着嘴，“哼”了一句，不开心地走在最前方。
回到家后，郑云峰看看郑子晴的脸色，再瞅瞅梁梅笑不拢嘴的样子，一眼就分辨出究竟了。他拉着郑子晴的小手，亲切地说：“来来来，子晴，爸爸带你去李叔的杂货铺坐坐。”
爸爸拉着上辈子小情人的画面，是整条街道最美的一道风景。小女孩手中拿着两根棒棒糖，心满意足地说：“这个小猪给欢欢！”
“真乖，我的子晴。你是大姐姐，要好好爱护自己的妹妹。”
郑子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一颗关于“妹妹”的小种子在心中萌了芽。
可是五分钟后，这颗种子就被林欢欢的霸道给毁灭了。占着梁梅的宠爱，林欢欢非得要郑子晴的小熊棒棒糖，还一甩手把小猪棒棒糖扔进了垃圾桶的。
郑子晴为了阻止她，一不小心把她推到在地，她哇哇大哭。
“哼，臭欢欢，你快回你的家吧！”
梁梅正巧听到这句话，连来龙去脉都不打听了，直接把郑子晴送到房间里去面壁思过了，林欢欢开心得偷偷朝她做了个鬼脸。她面对着墙壁，忍着眼泪，打从心里不想这个妹妹再来了。
郑子晴的愿望没有实现，这个妹妹年年都来，每个寒暑假都来，从不缺席。每次来，都夺走了梁梅大部分的关注。
而林欢欢从初中的时候，就已经清楚地知道郑云峰和梁梅是她的亲生父母。
她甚至越发有些妒忌，凭什么郑子晴能喊“爸爸、妈妈”的，她却只能喊“叔叔、阿姨”。她喜欢这个富裕的家庭，喜欢来这过假期，可以去各种好玩的地方，吃各种好吃的东西，买各种漂亮的礼物。
林大伟时常觉得自己养了一白眼狼，但是自从跟郑家攀上关系后，他的日子确实越过越好，也就不敢在明面上瞎说什么。
郑云峰发现林欢欢这个孩子，越长大越喜欢虚华的东西，曾经劝过梁梅说：“你别到时把她宠坏了，她养父母来找你算账。”
梁梅也隐隐觉得不安，但无奈地说：“我知道，但是毕竟我们对不起她。”
“这么多年，你该赎的罪都赎了。再说了，你赎罪重要还是孩子的人格重要。”
“唉，你不能不疼她啊，我有分寸的。”
梁梅话虽如此，但林欢欢一撒娇打闹，她就一点辙也没有！
5
林欢欢到了高中，更清晰地知道要傍着有钱爸妈的大腿了。经常会打电话给梁梅，家里长家里短地问候着，但是电话的最后，总会提个小小的要求。一会儿说买礼物送同学，一会儿说参加学校晚会需要礼服，一会儿说要参加课外补习，一会儿说自己没有像样的衣服，在同学面前很寒酸.......
反正结局就是要钱，梁梅发现这个孩子每次打电话的动机都不纯，内心有些担忧。
在林欢欢高二的时候，就很明确地告诉她了：“我都听你爸妈说了，你才多大年纪，就买名牌的衣服鞋子，还学人家化妆，你这些坏习惯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从现在开始，每个月就200块的零花钱，多了没有。”
林欢欢头回见到梁梅火冒三丈，就差把手中的藤条挥向她了，着实是有点害怕，整个人收敛了许多。
林欢欢高三那一年，郑子晴大专毕业了，去了一家公司当设计师。每天熬夜加班，累得整个人营养不良，瘦了十来斤。郑云峰心疼，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是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喜欢大女儿。毕竟从小养在身边，爸爸长爸爸短的，就是他灵魂深处的一剂良药。
苹果手机风靡的时候，郑云峰不顾梁梅的反对，偷偷给郑子晴买了一台。
林欢欢说她也想要，郑云峰在电话这头，黑着脸说：“从小到大，你哪样不想要？”林欢欢瞬间哑口无言。
那一年的国庆假期，林欢欢破天荒地来了，说是想念叔叔阿姨了，而且这个寒假之后就进入高三冲刺了，来不了了。
林欢欢在客厅里偷偷跟梁梅说：“阿姨，我同学都有手机，就我没有，全班就我最土！”
梁梅看着她失落的样子，心疼地说：“哎呦呦，咱不嘟嘴了，阿姨明天就给你买一部。”
“那我要跟姐姐一样。”
“苹果啊？嗯，行行行。”
林欢欢高兴得睡不着觉，半夜起来喝水的时候，听到叔叔阿姨房间里传来声响。
郑子晴说：“爸，我还想锻炼自己几年。”
“锻炼什么，家里有得地方给你锻炼！你那破工作，把你身体熬坏了，爸爸心疼。”
“可是爸，我总不能一辈子靠你过活吧！”
“什么叫靠我呢？你干得不好，爸爸也是照骂照罚的，绝不留情面。再说了，将来爸爸走了，这所有的东西，不都是你的。”
“可是......”
“别可是了，这个国庆回去就辞职，来自家公司上班！”
林欢欢在门外，听到“所有东西都是你的”这句话时，心里真不是滋味！是啊，送出去的，跟从小养在身边的，能一样吗？
以林欢欢的成绩，去省内外一些好的学校，几乎不成问题。但是她瞒着所有人，来到了梁梅所在城市的一间普通大学。
没有人懂她，梁梅也看不懂，这孩子怎么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呢？
“妈，你这还不懂，想呆在你们身边呗。”郑子晴一句话，倒是让梁梅恍然大悟，开心之余又有些许的担忧。为这事，她还专门打电话给林大伟一家道歉。林大伟表面上说没事，却是满腹牢骚。梁梅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只能变着法子加倍对林家好。
林欢欢每个星期都回家，做两小时的公交回家，她嫌远和不舒服，吵着闹着要郑云峰的司机去接她。而且要求司机去的时候，一定要开郑云峰那辆宝马，别的都不行。
梁梅闹不过她，只好答应了。
6
郑子晴的大专朋友小秋来家里玩，小秋调侃她，自从回了家，就跟个大忙人一样，同学聚会都约不到她。
郑子晴笑着说：“可不是嘛，家里有矿，也是很累人的。”
小秋白了她一眼，假装生气地说：“我真是给自己埋坑，就不该问。”
“哈哈哈，跟你开玩笑呢，要是别人，我还不敢这么说呢。”
两人聊得正欢之时，林欢欢凑过来了说：“小秋姐姐，你工作了吗？”
“工作了啊！”
“工作了，怎么不知道打扮打扮自己？你看看你这衣服，太丑了。”
“在网上买的，虽然便宜，但是好穿就成，没那么多讲究。”
“便宜没好货，要买就买牌子货，不然显得自己档次低。”
林欢欢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郑子晴真想一巴掌呼在她脸上，骂道：“你哪里凉快，哪里待去！”
郑子晴一向不喜欢这个虚荣的妹妹，一逮到机会，就想教育她。那天晚上，她召集了爸爸妈妈，想对林欢欢进行一番思想教育。
话不到三句，林欢欢哭得妆都花了，就说他们从小就不要她，现在更不喜欢她。
结果，郑子晴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批。
林欢欢说她要当学校文艺汇演的主持人，邀请梁梅和郑云峰去看她彩排，给点指导性意见。
彩排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林欢欢把二人拉到学校附近的商场里去吃大餐了。吃饭期间，学着郑云峰的口气，不停地讲述这附近的形式，刚盖了楼房，有小学中学大学医院，地段甭提有多好，升值空间甭提有多大！
然后两人就莫名其妙地被林欢欢拉到售楼中心，去看房子了。看来看去，20楼的三室一厅不错，采光好，楼层舒适，地段好，离欢欢的学校也近。
“妈，你好好想想，她才大三，买什么房子？什么彩排，就是有预谋的行为。”
“别这么说你妹妹，现在房价涨得这么快，早买是好事。再说，将来肯定是要给欢欢买房子的，现在买了挺好的。”
郑云峰想了想，确实如此，就没反对。郑子晴见大局已定，也就不多嘴了。
于是，林欢欢耍了一点点小心机，便把自己买房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不过梁梅提了一点限制，等她工作后，每个月的房贷必须自己来还。林欢欢觉得这买卖一点也不亏，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房子装修好后，林欢欢便很少回家了，甚至连电话也不打了。梁梅觉得也好，反正这个孩子打电话，除了要钱没什么其他的事，这样自己也省心。
时光飞逝，转眼间到了林欢欢要毕业找工作的日子了。
那个周末，她买了一堆的礼物回家了，说是这段时间自己做家教赚的，言下之意就是澄清自己没有乱花叔叔阿姨给的零花钱。
梁梅看她都有点瘦了，准备了一桌子的好饭好菜等着她。
刚坐下来，还没聊几句家常话，林欢欢就不加掩饰，直奔主题，说想回来家里的公司上班。
郑云峰第一个不答应，说：“不行，你该找工作就找工作去，别指望着靠家里。”
林欢欢又哭了，吼着说：“你们偏心，为什么姐姐就可以回家享福，我就不行？”
“你姐姐那是享福吗？爸爸得亏了有她这么一个助手帮忙.......”
“老郑，要不就让欢欢来公司上班吧！”梁梅打断了他的话。
“我公司是救济所还是什么啊？”
“我知道，你们就是偏心，小时候就不要我了，长大了就没指望你们会要我。”林欢欢冲着他们喊出了这句话，流着泪跑走了。
郑云峰跟梁梅商量，不是不愿意她来公司上班，只是不愿意养成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坏习惯，她现在俨然一副小公主的架势，什么都想要最好的，什么都想不劳而获，这么下去，绝对不成。
梁梅没那么决绝，还是觉得内疚不已，于是提了个主意说：“要不让她去老何那里上班吧，他的公司在市里也是数一数二的，等她磨练好了，再让她回来。”
后来林欢欢去了不到两个月，就嫌弃当一名普通员工没有人权，不停地打电话跟梁梅抱怨同事抱怨领导。梁梅跟她说初来乍到的，不要挑三拣四。她不听，又采取胡闹那一套，哭着吵着要取代他们主管的位置。
郑云峰当场拍桌子，怒了：“她当她爹是神啊，无所不能，想造飞机就给她造飞机啊！”
林欢欢缠了梁梅整整两个礼拜，他们还是屈服了。请老何吃饭，给他送礼，帮他拉生意，总算给林欢欢要了个主管的职位。她的能力一般，于是本着不给老何添麻烦的原则，拿到的是个挂虚名的空职。
梁梅郑重其事地跟林欢欢说了：“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再这么无理取闹，伸手要钱什么的，统统没有。”
林欢欢挽起她的胳膊，高兴地点着头。她那哪是答应，是吃定了对方。反正梁梅都说了无数遍最后一次，结果还不是步步退让。
转眼间，这事过去了三个月。今天她又突然来电了，谈话内容也没有悬念，这回是要车，要保时捷。因为领导级别的人都开豪车，她没有，显得格格不入，一点威严都没有。
“阿姨，我借钱成么？等我赚了钱，就还你。”
“不行，上次说过了，最后一次，你真当叔叔阿姨是提款机啊！”
郑子晴看不过眼这个妹妹的行为，直接拿过电话，冲她嚷嚷：“你怎么那么贪心哪？什么都想往你兜里装，你装得下吗？”
林欢欢心生了一计，让林大伟去借钱。林大伟觉得他开口，也未必不可，一来这买卖不亏，二来对方肯定卖他这个面子，三来林欢欢好就是他好。
于是，就打电话去找梁梅借钱了，说得情真意切，万般无奈，吐露出一片的苦楚与心酸。梁梅只好答应了，不过将保时捷换成了奥迪，钱不用还了，车就当送给林欢欢了。
“欢欢，这真是最后一次，你再这样下去，就别来认阿姨了。”
林欢欢表面装着和善，心里泛起阵阵不满：“你们钱那么多，给我花点怎么了？”
慢慢地，她伸手来要钱的时候更多，理由也是花样百出。
梁梅总说最后一次，但是一想到应该多疼爱她一些，也就应允了。
只是没想到林欢欢，要了房子，要了车，最后还想要别墅。
7
午夜12点钟，医院走廊的灯光微微地透进病房里，前台值班的护士们依旧忙碌着，走廊里空空落落的，病人安静地躺着休息。
与白天的熙熙攘攘不同，深夜的这里，有一股不一样的寂静。
除了405号房间，那是梁梅的病房，始终弥漫着一股不一样的骚动。
“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工薪阶层，住什么别墅，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就是眼红，眼红你们的生意是我接管，非得从你这捞点东西。你千万不能纵容她，还没完没了了。”
“爸，你倒是说句话呀，别沉默。”
郑子晴小声地絮叨着这件事，表达自己坚定的立场。
爸爸郑云峰做出“嘘”的动作，压低声音说：“你妈还躺在病床上，这事以后再说吧。”
此时梁梅躺在病床上，右手打着点滴，整个人虚弱得很。她听不见老公孩子的对话，但是多半也猜得着。
她轻轻地挥了挥手指，郑云峰看见了，大步朝她走了过来，温柔地说：“老婆，我们都在这。医生说了你没什么大事，安心静养就成。”
梁梅望向郑子晴，虚弱中带着关心，缓缓地说：“回去吧，你爸在就成。”
郑子晴怕爸爸辛苦，不肯答应这样的安排，郑云峰劝她说：“算了，我了解你妈，还是我在这守着。你回去看好公司，管好家里的生意。”她会意地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走廊尽头。郑云峰轻轻地帮梁梅盖好被子，她闭着眼睛，没有再说过话，他了解她，此时她的心里一定淌着血。
早晨的天灰蒙蒙，梁梅就醒了，看上去气色好了很多，不过整个人情绪不高，望着天花板直发愣。郑云峰轻声安慰她说：“老婆，孩子大了，咱管不了了。你说咱辛辛苦苦一辈子，不就图他们健康幸福快乐！”
“你打电话给她了？”
“打了好几个，不肯接。”
梁梅看着丈夫两鬓白霜，突然感慨地说：“老郑，你说这到底是不是报应啊？要是当年我……”
“呸呸呸，瞎说什么，要说是报应，也应该报应到我头上，跟你没关系。你别想太多，好好休息。”
梁梅轻叹了一口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嘴里还是嘀咕着——报应，全是自己的报应！
下午的时候，林欢欢便出现了。
郑子晴喊过来的，她打了好多的电话，林欢欢终于肯接了。一听是自己把阿姨气倒了，着急忙慌开车过来探望。
来了半个小时，她就哭足了半个小时，一直说自己没用，才让叔叔阿姨担心；说自己不会说话，想借个钱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自己不会做人，净惹别人生气，所以大家都不喜欢她。
梁梅听得就更糟心了，摆摆手说：“阿姨没事，你回去忙你的吧，别耽误了。”
“对不起阿姨，钱的事情，我自己想办法。”
梁梅不傻，听得出来那意思，还是为了别墅，怎么着都忘不了别墅这茬子事！
“行啦，别墅的事，我再想想，会给你个回答的！”
林欢欢眼瞧着梁梅有松动的意思，心情一下子晴朗了起来。
她穿着名牌衣裳，背着大牌包包，戴着墨镜，手握着奥迪车钥匙，大摇大摆地走出医院的时候，郑子晴冲上去，扔掉了她的墨镜，骂道：“我让你来，是来道歉的，不是来哭惨的。”
“粗鲁！我没有道歉吗？我知道我错了，阿姨都原谅我了，你揪着不放干嘛？”
“你......跟你说句怎么那么费劲呢？”
在医院的走廊外，大庭广众之下，两个女儿就这么吵了起来，互揭对方的短，互相表达厌恶之意。梁梅看着更加闹心了，能有今天这个局面，都是自己造成。
将女儿过继给人，心有愧疚的我为她买房买车，没想害苦她。
隔天早晨郑云峰来接梁梅出院的时候，护士告诉他，病人早就办理了退房手术。
郑云峰和郑子晴把能找的地方，全找了个遍，就是看不见她的踪影。
梁梅去了当初家具店旁边那个超市，二十几年过去，超市旁的旋转木马早已被遗忘在一旁，锈迹斑斑。
当时她就站在六岁的林欢欢旁边，看着她骑着小马，一圈又一圈，露出无比天真灿烂的笑容。是那个笑容征服了她，让她贪婪地想要更多，想要回自己的女儿，想要弥补心中的愧疚。
她曾经改变了火车的轨道，又不顾一切后果想要逆向行驶，让一切恢复如初。
错了，错上加错，大错特错！地球是圆的，世界的起点就是终点，也许让一切恢复到原来的位置，就是最好的结局。
没有人问她，到底去了哪里？因为她的眼神里，传递出一种什么也不想说的情绪。
8
别墅的事情，梁梅没有答应，反而痛骂了林欢欢一顿。
老何那边，梁梅告诉他：“干得不好，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孩子再宠下去，早晚不知道父母赚钱的艰辛。”梁梅这边刚交代完，老何就下令辞人。
林欢欢找不到工作，找林大伟来求情，梁梅说了：“不仅我不能帮她，你也不能。”
郑子晴为了以身作则，也跟梁梅请辞了工作，说：“妈，既然这样，那就公平对待，免得她还以为是你们偏心，没法正视自己的问题。你放心，在公司这么多年，我饿不着自己，找份工作妥妥的。”
梁梅欣慰地笑了笑，有一个省心的，也不错啊！
林欢欢娇气惯了，什么工作都看不上，能力不足又好高骛远，工作换了一个又一个，不是老板不好就是同事不好，反正自己一点问题也没有。折腾了半年，回老家去帮林大伟开面馆了。
又过半年，梁梅美滋滋地跳完广场舞回来，一打开手，又是20来个未接电话，全来自于林欢欢。
她的心又抽搐了一下，眉心一跳，又有大事要发生。
一接通电话，果然那头就传来抽泣不已的声音，林欢欢哽咽地说：“阿姨，我完了，我这回惨了。”
原来回家之后的林欢欢，没有梁梅这颗摇钱树的支撑，名牌生活就此戛然而止。心有不甘的她，就跟朋友商量着合资去开投资公司。
朋友金融出身的，在行业内小有成就，她本来信心满满，这回一定叫大家伙刮目相看。结果不曾想，赔了个底空，还欠下了60万的债务。
“阿姨，区区60万，对你来说，易如反掌，你一定要帮帮我。我发誓，以后一定好好工作，再也不动歪心思。”
梁梅听得血压蹭蹭蹭地往上涨，强忍着怒气说：“你都是成年人了，就得学会自己承担后果。一年前我就说过了，我再也不会伸手了。你不是有一套三居室，方法很多，不要总想着伸手要钱。”
“阿姨......”
梁梅没有听下去，而是决绝地挂断了电话。但她又一阵胸口发闷，头晕脑胀，只好躺在床上休息。
“老婆，咱就这么不管了吗？”
“管，当然得管，但不是现在。”
“那要什么时候？”
“等她多摔几个跟斗，多长点教训吧！”
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对不对，但是她是真心希望事情能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夜已深，梁梅躺在床上，一夜未眠......（作品名：《我抛弃了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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