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一個被時代拋棄的詩人

在杜甫去世的頭一年的春天,杜甫經過岳陽前往長沙的途中,回望他的一生,寫了一首淒涼的悲歌《南征》:

春岸桃花水,雲帆楓樹林。

偷生長避地,適遠更沾襟。

老病南征日,君恩北望心。

百年歌自苦,未見有知音。

這番對自己的回顧和總結,即不是孤芳自賞的矯情,也不是自怨自艾的怨天尤人,只陳述了自己悲慘的一生。

杜甫的一生,在今人拿物質條件來衡量,無疑是失敗中的失敗,他窮困潦倒,連孩子都餓死了。他的藝術作品在他生活的時代也是無人欣賞、無人轉發、無人點贊,就象《南征》中說的那樣“百年歌自苦,未見有知音”。

杜甫:一個被時代拋棄的詩人

杜甫生平

杜甫是官宦之家出身,典型的官二代,爺爺杜審言做過國子監主簿,父親杜閒也做過兗州司馬,從小家庭條件優越,過著安定富足的生活。

開元十九年(731年),十九歲的杜甫揹著寶劍,開始了遊蕩江湖,開闊視野、廣交天下的瀟灑人生。“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這樣飽含人生抱負的名句,就在這段時間誕生。

杜甫:一個被時代拋棄的詩人

古人說三十而立,杜甫35歲了,祖父輩遺產用得差不多了,才想起去整個官做,保證以後的人生衣食無憂,但一場官場鬧劇,直接決定了他一生的命運。

天寶六年(747年),唐玄宗在科舉考試之外,頒佈“通一藝者”求賢令,只要有一技之長,都可以應徵。杜甫在之前在洛陽參加過進士考試,結果名落孫山,就參加了這一恩科。

主持這一考試的是名列“中國歷史十大奸臣”之一的李林甫,為了避免別人給他添亂,決定一個也不錄取。用“野無遺賢”之語,把天下士子都打發了。

科舉之路行不通,杜甫不得不轉投權貴之門,開始了“獻賦”之路,獻賦可以說是自薦信,外加歌功頌德。可杜甫實在不是此中高手,只會表達自己為國為民的政治抱負,和

“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的才華。官場的黑暗和人情冷暖,怎麼會搭理這個落魄公子?客居長安十年之久,鬱郁不得志,過著貧困的生活。

杜甫:一個被時代拋棄的詩人

也許十年長安的耳濡目染,也許是自己的飢寒交迫,他終於放下了自己孤高,寫了一首:“翰林逼華蓋,鯨力破滄溟。天上張公子,宮中漢客星”的馬屁詩,獻給了駙馬爺張垍。

歷史再一次證明了,會拍馬屁比有才華重要,杜甫終於找到了人生第一份工作“河西尉”,一個滿腹才華的官宦子弟,竟然去當個保安隊長,杜甫不禁悲從心起“不作河西尉,淒涼為折腰”,就耍起了小性子,不去。張垍受了大才子馬屁,也是負責到底,就給他換了個工作,改任右衛率府兵曹參軍。

這個職位就是部隊倉庫管理員,待遇當然比保安隊長強,也比較清閒,為了吃飯也只好將就了。這時杜甫已經四十四了,有了工作,自然不能忘了家人,可當回到今陝西省蒲城縣的老家,迎接他的卻是哭泣之聲,小兒子餓死了。

杜甫:一個被時代拋棄的詩人

剛想過幾天安生日子,安史之亂爆發,杜甫成了俘虜,但官小也有官小的好處,他竟然溜了。當時唐玄宗已經引咎辭職,新皇帝唐肅宗李亨,正在召集舊部,杜甫直接去找肅宗,得到了一個“左拾遺”的工作。

這個職位雖然不大,但卻是皇上的近待,但杜甫卻是一根筋,完全不懂政治,竟敢摻和唐肅宗抓宰相房琯的小辮子,找房琯開刀的事,雖然腦袋得保,可他還在肅宗跟前囉嗦。這個“乾坤一腐儒”也只好消失,被貶為華州司功參軍。

可關中地區爆發旱災,稅收不上來,工資自然也沒有,迫不得已又只好辭職。但杜甫倒有一高官朋友,成都尹兼劍南節度使嚴武,自然對他十分照顧,給他搞了個只拿工資不幹活的虛職“檢校工部員外郎”,並在成都城西浣花溪畔,建成了一座草堂,世稱“杜甫草堂”,

然而嚴武沒幾年就去世了,杜甫又只好流落街頭。

大曆三年(768年),杜甫思鄉心切,坐船離開四川,但生活困苦,不但不能回鄉,還只能往南走。來到湖南耒陽的時候,又不幸遇上了洪水,被困了很多天,等到被救出來,已經五天沒有吃東西,被餓得頭昏眼花。這時幸好有時任耒陽縣令的聶某,聽聞杜大詩人的情況,立刻讓人送來了酒肉。杜甫見了給他送來的牛肉,撲上去猛吃猛喝,結果腸胃承受不了,竟然一命嗚呼,終年才58歲。

杜甫:一個被時代拋棄的詩人

無人欣賞的才華

杜甫小時候就有詩名,青年時期更遊山玩水,交遊天下,與他同時代的知名詩人都有來往,並且他還喜歡把這些記錄在他的詩中。可惜同時代的知名詩人,卻無人欣賞他,對他的才情選擇了無視,既使是李白也是如此。

造成這一切的原因,是他的寫作風格只關注現實,這還同時招來了同時代之人的批評與攻擊。

杜甫生活的年代正是唐代極盛時期,一片歌舞昇平,別的詩人都是詠春花雪月,要不嘆懷才不遇;唯有他多是憂國憂民,並不以自己為核心,成了詩人中的另類,朝廷的異己分子。

世人都讚歎國富民強,他卻看見了凍死的路人;世人都稱讚皇帝的文功武治,他卻心念戰場白骨沒有人收;世人都在鶯歌燕舞,他卻心念天下的窮人沒房住;李隆基和楊玉環的不倫戀情,為世人津津樂道,他卻心繫石壕村裡的夫婦。這樣一個慈悲心懷的人,不知有多少老百姓喜歡他?但無疑他一點都符合主旋律。

唐玄宗時期,經濟繁榮,文化層面也是一片娛樂化,大家更喜歡詼諧搞笑的東西,皇帝也想人們對他大唱讚歌。

唐肅宗時期,又剛從“安史之亂”中恢復,國家上下,也需要鼓舞人心的東西。

但杜甫寫的卻是對時代的憂思和痛苦,所以對杜甫的無視,是時代對杜甫刻意的迴避。因為杜甫的詩是一聲驚雷,可能驚醒他們的夢,讓他們直面現實的世界,可現實卻又那麼醜陋。

試圖去叫醒一個裝睡的人,試圖去感動一個不愛自己的人,這是杜甫人生悲劇的根本原因。

這種無視,在文化層面更是達到了高潮,在當時唐代人編纂的詩集中,杜甫更是靠邊了,

在朝廷層面,要主旨健康,在文人層面也要歌頌皇上的功績。

杜甫的“吏呼一何怒!婦啼一何苦!”;“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縣官急索租,租稅從何出?”;“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怎麼能入選?

杜甫:一個被時代拋棄的詩人

超越時空的偉大

進入晚唐,夢想的肥皂泡已經破滅,現實的壓抑和苦難,成了任何人都要面對的東西。這時人們才在杜甫的憂思中尋找到了共鳴,杜詩才成了光芒萬丈不朽的篇章;杜甫的憂國憂民才成愛國愛民的表現;人們又開始痛罵以前詆譭杜甫的人都是蠢貨;全都讚揚杜甫是“凌跨百代”的絕世奇才,又說杜甫前無來者、歷代以來詩人以“杜子美為首”。

乃至文天祥說:“凡吾意所欲言者,子美先為代言之。”

人們需要昂揚向上、振奮人心的正能量,就像李白激勵著我們奮勇向前。但也絕不能遺忘陽光之後的醜陋,就像杜甫告訴我們的還有眾生。每一個時代從來不缺唱讚歌的人,但每一個時代的苦難與黑暗總需要有人記錄書寫,為警醒後人。記錄苦難,正是為了後來人不再苦難,這樣的情懷,方為不朽。

杜甫:一個被時代拋棄的詩人

一個人寫出錦繡篇章,這是才華。但敢用才華去記錄悽慘的真實,這更需要勇氣和擔當。在黑暗中不畏艱難的探索光明,這是浩然正氣。這是一個聖人具有的品質,所以後人才稱杜甫為詩聖,他的詩歌記錄歷史所以稱為詩史。

一個只會傻笑的民族,是沒有希望的。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追尋光明。

只要我們活在真實中,只要這個世界還有一點正氣,杜甫永遠是那個杜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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