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搗衣棒

散文:搗衣棒

想到搗衣棒,就自然地勾起了我一段難忘的回憶。在沒有洗衣機的年代,它簡直是派上了大用場。

那時,在我們老家農村,像洗衣粉肥皂之類的現成貨,用的人並不多。我記得最清楚的是,衣服和被子等服飾,都是用桐殼子灰浸泡。桐殼子燒的灰有鹼性,能洗淨衣服和被子上的油汙和汗漬。

油桐樹栽的到處都是,受“栽桑點桐,子輩不窮”口頭禪的影響,房前屋後栽桑樹、田間地頭種油桐。粉紅色的油桐花,在每年春天形成花海,從山上開到山下。連我們的勤工儉學,都把撿桐子列為主要收入。

洗衣粉很貴,捨不得買。買條肥皂回來,只是為了洗個衣領袖口和鞋襪什麼的,象大件的東西則完全捨不得用它。

當然,後來洗衣服也用上了皂角,街上賣的有,便宜得很。就是用起來麻煩些,先用斧頭砸碎,用熱水融化後,衣服浸泡的時間也長。

髒衣服統一堆在腳盆裡,等差不多了,才開始用清水泡溼,在洗之前的幾個小時,才把桐殼子灰或者皂角水加進去。只有浸泡的時間夠了,油汙和汗漬才洗得乾淨。這樣從髒衣服脫下,到衣服晾曬在竹杆上,少說點也要三五天吧,

木盆很重,當洋瓷盆把有點怪味的髒衣服端出去了,過幾小時,擰成麻花狀乾淨的衣服又端回來了。搗衣棒像個功臣樣的,顯眼地放在洗好的衣服上面。

※ ※

我們家的那個搗衣棒,頂多尺來長,前粗後細,因無數次的出擊,磨得變了原形。聽婆婆說,她作童養媳來的時候,那根洗衣棒就被“摔打”得很舊了。但她並不知道那是什麼木頭做的,總覺得它很耐用,在她用的那幾十年光景裡,它也並沒發生多大變化。

散文:搗衣棒

父親通過觀察和比對,說那就是牛筋木無疑。牛筋樹,在我們房後的山坡上有,我也見過,葉兒小,木質很硬。我有次想砍下它的一個枝椏做彈弓,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如願,卻還把我的手整痛了。

在婆婆並不很老的時候,為了不影響母親全力以赴掙工分,時常把用桐殼子灰泡好的衣服抬到廟子田去洗,我在後面遠遠地跟著她。等到了冬水田邊,我提出也要洗衣服時,“不要給我黑打擾……”,她的喝令讓我住了手,但仍忍不住要耍冷水。

當小手伸進刺骨的冷水、嘗過了冰冷的滋味時,婆婆的話,對我來說才算真正管用。

我老實地站在她的身後,看她用搗衣棒,高高地舉起、重重地落下,用力砸那堆衣服,聲音很響亮。她跪著洗衣服的姿勢,我至今也還記得。陰冷的天氣裡,我感到了瑟瑟發抖,她卻還用溼衣袖擦著頭上的汗水……

婆婆膝蓋下跪著的那塊長方形石板,一頭伸在水面上,另一頭搭在水田邊攏起的幹泥巴上。

多少年過去,那塊石板都幾乎搭在同一位置上沒動過,我當時粗心地並沒發見過。即便是發見了,可能也不會去想這是為什麼?只是後來我長大了,在生產隊掙工分的時候,於偶然一次大雨後,去廟子田為儲存過冬的水加田邊時,才猛然發現了其中的緣由。與我一起加田邊的是一個老者,等我們把水裡的稀泥巴撈起來,加在整個田邊周圍的時候,他才把那塊洗衣石又規整地放回原處,並自言自語地說,這樣才不影響人家來洗衣服的……

後來,從老了的婆婆手上,接過搗衣棒的母親,也是跪在這塊石板上,來洗全家人衣服的。只是我不再作為完全的閒人,像以前好奇地跟在婆婆的身後那樣玩耍,而是以幫手的形式,為母親替個腳手了。

散文:搗衣棒

所幸在那洗衣石的旁邊,又多出了一塊大小一樣的洗衣石,我便在那塊新搭的石板上洗襪子、鞋子之類的小東西。

襪子和鞋子體積都小,搗衣棒砸在上面,把手震得生疼。那時,我才第一次知道搗衣棒也不是好惹的。

母親發現我想用洗衣棒的小心思,便與我調換了位置,她要我來敲打那堆待洗的衣服,沒幾分鐘,我便真切地嚐到了“這碗飯不好吃”的滋味。

※ ※

住在高山上的我們,十年九旱已成常態。用冬水田和堰塘儲水,便成了重中之中的事情了。冬天,我們把衣服拿到冬水田去洗,是因為聰明的高山上人,在谷收以後,便提前做了耕田儲水的準備,洗出的衣服也不覺得有什麼泥醒味;夏天,那些陳水田栽了秧,村民們便把衣服拿到堰塘去洗。很多溝渠直通堰塘,只要一下雨,堰塘便有水可儲存了。離我們家最近的是農王堰,遠一點的是柳樹堰。

記得有年乾旱,洗衣服成了大問題。父親在外地工作,母親忙於掙工分,我便把衣服背到河溝邊去洗,大約要走六七公里蜿蜒曲折的山路。

河溝裡水源清澈,水面也寬,有一層薄冰飄浮著,兩邊的山上披掛著嚴冬到來的“白頭霜”,山峰被一層陰溼的薄霧包裹著。

我不敢有半點遲疑,倒下衣服就洗。不多長時間過後,就感到手不象自己的手那麼好使喚了,凍得生疼;跪著的雙膝以麻木來向我抗議。於是,我試著站起來,想照顧一下它們的情緒,要不是我反應快,保準會一頭跌進水裡。

我在用力搓手的同時,也原地踏步,一會兒之後,它們都緩過神來,告訴了我它們的疼痛。

面對荒無人跡的周圍,再看看那堆躺著默然不動的髒衣服,我的眼淚來了,居然還哭出了聲。

不等一切歸於平靜,我又把剛剛暖和過來的、卻依然凍紅的手伸進了冰水中……

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才把那堆衣服洗完的,反正自從前面停了那麼一會兒後,後面就再沒停下來了,是一鼓作氣的毅力支撐了我,因為我得抓緊時間,趕在天黑前返回。

快到家的時候,我才突然發現搗衣棒沒拿,便飛快地跑回家,放下衣服又返回。腳下是霜凍的土地,腳落在上面,發出嗞嗞嗞的脆響。

見到它時,我如獲至寶,已經忘記了自己的疲憊,當即給了它一個親吻。啊,那是什麼味兒喲,腥味、木質味,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雜味兒……

※ ※

搬新家時,丟了很多東西。我們的洗衣機早買了,但仍在新家的院壩前面建起了一個洗衣池。想想搗衣棒都不可能再用了,可母親說,拿上吧,說不定哪天還用得上。

於是,它便又跟著我們來到了新家。後來,我在幾次的夢裡,都夢到了它的存在。

散文:搗衣棒

(原創文章,不得侵權。轉載請邀約;圖片源自網絡,感謝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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