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吃臭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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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質生活參考 , 作者 王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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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緣千里來吃臭,不用暗號,靠味兒就行。

作者:王不易

來源:物質生活參考(ID:wzshck)

01.

陳曉卿和馬未都在《圓桌派》中,曾因什麼是中國最臭的食物產生了分歧。

馬未都認為是臭豆腐,他覺著那味兒與人的糞便是近親。他做知青時,惡作劇整蠱別人,就將臭豆腐偷偷抹在人家床板下,臭味瀰漫三日不散,人人進了屋問的第一句話都是:這什麼味兒?可見臭豆腐的生化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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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卿微微一笑,一臉我有大招的表情,否定了馬爺。他說,論最臭,一定是紹興黴莧菜梗。陳曉卿拍的《風味人間》曾介紹過黴莧菜梗的做法:老壯莧菜切段,水煮,鹽醃,放滷水,封壇。那估計是黴莧菜梗第一次在全國觀眾面前亮相,而那壇與屎色別無二致的滷水,令無數人難以忘懷。立馬就有好奇的朋友在豆瓣提問:黴莧菜梗到底什麼味兒?下面一個回答,很形象,也很帶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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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這位親的回答,幫助陳曉卿打敗了馬未都。我也站在老饕陳曉卿這邊,為黴莧菜梗打敗臭豆腐而搖旗吶喊。直到我最近看到了一部電視劇。

最近有部電視劇叫《小歡喜》,主演有小陶虹和沙溢,劇中小陶虹是沙溢前妻,有一回沙溢去看女兒,小陶虹正在做一道菜——榴蓮煲雞。我頓時條件反射地屏住呼吸——這是一條有味道的視頻!沙溢隨後的臺詞充分傳達了我的想法:啊,這股熟悉的屎味兒。可下一秒,他卻端起碗,十分享受地喝下了這碗——湯。

我開了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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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食臭”這件事,大概是一門飲食玄學。

這表現在:

其一,“臭”只有比較級,沒有最高級。對於不同的人來說,識別與忍受“臭”的能力是不同的。所謂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愛的人愛死,恨的人恨死,食臭者對於自己所熱愛的“臭”,有著一種矢志不渝的堅守。譬如有的人打死都接受不了香菜,卻轉眼對大蒜愛得深沉;有的人聞到香椿就想吐,卻覺得芹菜是人間至味。我能接受臭豆腐的味道,卻對沙溢喝下那碗榴蓮雞湯耿耿於懷。

其二, “食臭”,是會上癮的,並且希望潛移默化拉著身邊人一起上癮。因此,“食臭”這件事不僅可以拿來鑑別友情,更可以拿來鑑別愛情。愛我嗎?與我同飲這碗豆汁兒吧!

其三,對於“食臭”的態度,是可能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的。這種斷崖式變化的程度,大概類似於“今天你對我愛搭不理,明天我讓你高攀不起”,愛恨只在一瞬間,有的人前一天還在辱罵螺螄粉,後一天就把螺螄粉的湯都喝乾了。

“臭”的魅力,真的很迷幻,也真的無法阻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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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若說“食臭”,寧紹地區必須是“臭”中之“臭”,除了前面所說的黴莧菜梗,寧波有“寧波三臭”:臭冬瓜、臭莧菜梗、臭菜心(芋艿梗),紹興有“蒸雙臭”:臭莧菜梗與臭豆腐齊蒸,臭味直衝鼻腔,如果覺得不夠爽,還有“蒸三臭”“蒸四臭”,黴冬瓜、黴毛豆等著你。

對於寧紹地區的朋友們而言,萬物皆可臭。

汪曾祺是江蘇高郵出身,對寧紹的飲食“臭”文化相當熟悉。他在《五味》中介紹了多種江南“臭食”:

“除豆腐乾外,麵筋、百葉(千張)皆可臭。蔬菜裡的萵苣、冬瓜、豇豆皆可臭。冬筍的老根咬不動,切下來隨手就扔進臭罈子裡——我們那裡很多人家都有個臭罈子,一罈子‘臭滷’。醃芥菜擠下的汁放幾天即成‘臭滷’。臭物中最特殊的是臭莧菜杆。莧菜長老了,主莖可粗如拇指,高三四尺,截成二寸許小段,入臭壇。臭熟後,外皮是硬的,裡面的芯成果凍狀。噙住一頭,一吸,芯肉即入口中。這是佐粥的無上妙品。我們那裡叫做‘莧菜秸子’,湖南人謂之‘莧菜咕’,因為吸起來‘咕’的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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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不得不提的是汪老筆下的“臭罈子”和“臭滷”。這臭罈子,老寧波人稱之為“臭滷甏”,是黴醃各種菜類必不可少的一樣道具。冬瓜、莧菜管、芋艿梗、千張在甏裡發酵、發臭,那股子味道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滲進去,這甏就成了寶貝,越是老的甏,醃出來的臭菜越別有風味。上好的甏,可以用上十幾年,傳家寶似的。若是開店,這可是不傳二的秘方。

臭滷就更講究。製作新滷時,寧波人往往會向左鄰右舍討一碗陳滷來做引子,再加上點吃剩的小蟹、小蝦補鮮,如此臭出來的菜才夠勁、夠有味道。臭滷保存也有訣竅,密封不好是會生蛆蟲的。可即便有生蛆蟲的危險,寧波人還是不肯放棄這碗臭。他們發明了一種消毒辦法:用燒紅的火鉗燙甏。熱氣與臭氣一同噴薄而出,那股氣味一定很迷人。[1]

所以,要做“寧紹臭”,最珍貴的便是陳滷與老甏,這點東西若失傳了,老味道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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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味道,外地人恐怕無福消受。我有位溫州朋友,有一次去紹興便見識了臭菜罈子,罈子被打開的那一刻,他深刻感受到了什麼叫作臭氣沖天,如果那股味道有形體,它一定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在衝擊他的鼻腔。

可那軟塌塌、香糜糜、臭兮兮的口感,偏有人愛到骨子裡。章太炎就最愛這股黴臭味,畫家錢化佛用臭冬瓜就換走了他的書法作品;蔣介石是浙江奉化人,也喜歡吃臭冬瓜,他原配夫人就是做臭滷的高手,老家每年都會派人送臭冬瓜到南京給他;船王包玉剛是寧波人,每次回鄉省親,都要尋覓這股臭味。[2]

對於老寧紹人而言,三伏天,那一碗臭菜必須是主角,開胃,下飯,就著白米飯,一口下去,那才是生活的味道。

食臭上癮,莫過於此。

03.

排名第二“臭”的要屬安徽,徽菜本就愛死了“黴”,他們是萬物皆可黴。這大概與徽地古時的地理氣候環境有關:多山,食物運輸不方便;多雨,食物儲藏不方便。最好的解決辦法,便是黴之醃之,久而久之,成了地方菜的一大特色。

徽菜以一道臭鱖魚、一道毛豆腐,臭得頗有特色。

吃臭魚,這不是安徽人獨癖。吃臭魚的歷史,可以溯至吃貨漢武帝,他打仗時打到海邊,聞到一股似臭非臭的味道,就叫人去查,最後發現是漁民自制的“魚腸醬”,他一吃,就愛上了。這就是最早的臭魚。《齊民要術》中載有臭魚的醃製之法:取石首魚、魦魚、鯔魚三種,腸、肚胞齊淨洗,空著白鹽,令小倚鹹。內器中,密封,置日中。夏二十日,春秋五十日,冬百日,乃好熟。食時下姜、酢等。[3]

也不光中國人吃臭魚,外國人也吃。網紅食品瑞典鯡魚罐頭,就是佐證。

安徽臭鱖魚,將臭魚傳統發揚光大。除了紅燒,還有乾鍋臭鱖魚、鐵板臭鱖魚、臭鱖魚燒肉、荷香臭鱖魚等多種吃法。

“桃花流水鱖魚肥”,桃花開溪水長之時,鱖魚最是肥美。取魚長二尺許,去鱗淨洗,有幹醃水醃二法,水醃法一斤水配一錢鹽,鮮鱖魚平鋪於木桶中,鋪一層魚,灑一層淡鹽水,鋪好後,淡鹽水沒過魚身,上面再壓一塊石頭,魚每天都要翻動一次,夏季約五六天即可醃成,冬季約二三十天可醃成;幹醃法則是用炒過的花椒、鹽擦滿魚身,繼而醃製。[3]

現在的飯館為求快,大多不會走這個漫長複雜的醃製過程,要吃著正宗的臭,還挺不容易呢。




安徽民間還有句順口溜:“徽州第一怪,豆腐長毛上等菜。”

這便是除了臭鱖魚之外的安徽第二臭——毛豆腐。

毛豆腐也是在《舌尖上的中國》出過鏡的,渾身長毛,軟軟糯耨,單憑長相,就知道不一般。有位網友去黃山吃了毛豆腐,他的評價是這樣的:“我覺得毛豆腐是我人生過不去的一座大山,味道臭不說,口感真的太像屎了,雖然我沒吃過屎,但是我認為那是屎的口感。”

像屎,似乎是所有無法接受“臭食”的朋友所給出的評價。以至於知乎上有這樣一個誠心的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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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有人“喪心病狂”到真的做了糞水臭豆腐的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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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們遇到了螺螄粉,“像屎”的評價才有所改變,變成了——“就是屎”。

04.

之所以將廣西螺螄粉排到第三位,是因為它只有螺螄粉這一款單品,但僅憑這一款單品也很能打了,可謂是臭絕天下。關於螺螄粉的段子有很多,直到現在,還有人懷疑這種食物是一種生化武器,不然它的味道為何可以三日不散,歷久彌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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螺螄粉走紅,也就是這兩年的事。憑藉著一股子難以名狀的味道,成功破圈,吸引了一眾粉絲。

關於螺螄粉有兩大謎,第一謎是“螺螄粉裡到底有沒有螺螄”,第二謎是“螺螄粉那股像屎像屁又像臭腳丫子的味兒,究竟從何而來”。第一個問題的答案是:正宗的螺螄粉是沒有螺螄的,螺螄都在湯腳料裡;第二個問題的答案是:酸筍。《舌尖上的中國》介紹過柳州酸筍,大頭甜筍腐爛而來,它的氣味,奠定了螺螄粉的靈魂和基調。愛它的人聞到它的味道就要流口水,恨它的人聽到它的名字就犯惡心。

央視曾拍過一個紀錄片,講的是一位在魯迅文學院讀過書的80後,小作家,因為太愛螺螄粉,一日三餐必有一餐要吃螺螄粉,最後自己開了一家螺螄粉店,他說,“螺螄粉已經像一種毒一樣,瀰漫在我的身體裡了”。

這部紀錄片的彈幕多是這樣的:“這不就是我嗎?!”“我正在一邊吃,一邊看!”“不行了,淘寶下單去了!”“我第一次吃覺得噁心,後來越吃越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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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儼然一個螺螄粉粉友會。

吃螺螄粉的人是孤獨的,他們需要頂著周圍人異樣的目光,有時候還要承受換鍋的經濟損失,畢竟煮過螺螄粉的鍋,那個味兒就永遠不會散了。

如果有螺螄粉教,教主是螺螄,副教主是酸筍,教眾應該是世界上最團結的群體。

05.

除了三大頂尖臭之外,還有許多臭:臭豆腐、臭腐乳、黴豆渣、豆汁兒、魚露、臭皮醋、香菜、皮蛋……中國食臭已有千年歷史,臭出了一脈相承。

“食臭”的開端多是因為偶然,譬如臭鱖魚是因運輸途中腐敗,王致和臭腐乳是因豆腐沒賣完,試著醃了醃……而吃貨們將它們固定成了保留項目。

《風味人間》這樣解釋“食臭癖”:臭與香本就是一線之隔,奇臭和異香之間存在著微妙臨界點。玫瑰花的香味加濃一萬倍,那就是奇臭。在某種食物上,極臭可能就是極香。而所謂臭,是聞起來臭,吃起來香,會吃的人,才能品到那種異於常態的味道。

所以這樣說起來,“食臭者”才是真正的老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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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食臭類吃貨已經吃成了規模。

在他們的努力下,廣西每年賣出的袋裝螺螄粉,可以繞地球好幾圈,柳州市靠著螺螄粉發家致富,還申了遺。如今,他們正瘋狂地向所有人安利螺螄粉,這是一盤攻佔全國的大棋。看著散佈在各個城市角落的螺螄粉店,我懷疑他們將取代沙縣小吃,成為第一大神秘組織,他們連暗號都不用,靠味兒就行。

臭豆腐幫派也很爭氣。王致和臭豆腐單品消費每年能達千萬元,果然能與老乾媽匹敵的男人,只有王致和;以臭豆腐聞名的長沙火宮殿,一年銷售額能達數千萬元,如果加上臭豆腐攤販,每年產值達1億,如果再加上江浙一帶的臭豆腐,產值在10億元以上……[4]

臭鱖魚算是臭類食品裡比較高端的產品,在各個飯館裡大小也算個招牌,所以臭鱖魚很容易成規模。除了安徽,湖南、湖北、江西也以臭鱖魚為招牌菜,這幾大市場加起來,臭鱖魚每年銷售額能達10億元。[4]

寧紹三臭目前為止還沒有產業化,畢竟是百臭之首,要征服普通人還是有點難度。

不過,相信總會有那麼一天的。

有緣千里來吃臭,不用暗號,靠味兒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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