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是在紀錄片《人間世》。這是一部以醫院為拍攝原點，講述一個個發生在醫療行業的真實故事和人物的紀錄片。
在名為《煙花》的片段中，有這樣一群孩子，她們身患“惡性骨腫瘤”，也就是骨癌。這是一種可怕的癌症，多發於孩子身上，是不治之症。
9歲的劉子涵，是患者中最小的一位。她面對鏡頭，表情從容，似乎從她的臉上看不出病痛的折磨。有人說，她是小大人，非常懂事，所以不哭不鬧。但我寧可相信，她年齡尚小，還不懂得生死離別。
子涵在病房裡，見過左手臂截肢的安仔，安上假肢想著返校上學，卻沒熬得過那一年春節；她和可萌一起自拍、表演，不曾料到可萌的腫瘤已經轉移到了肺上；她還在手術室外，耐心等待，寧願安樂死也不願意截肢的思蓉······
匆匆忙忙，在這裡，來的人很少，走的人很多。我們或許早已接受，把永久的離開當作意料之中，就像煙花乍現的一瞬間，短暫卻絢爛。
在子涵結療出院之前，她送給正在接受化療的思蓉，一顆好運糖。子涵說“痛的時候就咬牙堅持，嘴裡含塊糖感覺會好些。”
鏡頭中都是普通的醫院一角，我們似乎去過，又感覺沒有。雖然眼淚快要枯竭，但我只能做到共情和悲憫，因為世界上從未存在過，感同身受這種東西。
除非當痛苦和磨難直擊自己，如同紀錄片中的家庭，逝去的骨肉、破碎的情緒，會深入骨髓，伴隨一生，直到消逝在一抔黃土的礫石之中。
而來自於他人的悲傷情緒，隨時間推移，一定會慢慢消失，忘記別人的人生，本就很很容易。
所以一段時間後，我又回到自己的生活軌跡，不再去感懷生死病痛。當時我剛畢業，身體、學業、工作，一帆風順。和大多數畢業生一樣，我們憧憬自己美好的獨立生活，買花、烹飪、存錢、談戀愛······
苦和痛被重歸自由的新鮮感所掩蓋，我們完全沉浸在自己臆想的烏托邦。
於是，這一段關於“生死”的記憶就這樣被遺忘，再想起已是一年之後。
前幾天，和朋友吃晚餐的路上，我們在爭論吃烤魚還是火鍋，不經意間發現路過的階梯上，坐著一位中年男子。他手上捧著一個比臉還大的白饅頭，一口一口地咀嚼，沒有任何其他食物。就這不到1秒的擦肩而過，曾經的那一句話又被提起。
痛就咬牙堅持，苦就在嘴裡含塊糖。
只是再想起這句話時，心境和此前大相徑庭。一年前，我因“死之苦痛”而鬱郁不歡，一年後，又因“生之艱辛”而怊悵若失。
在畢業將近一年的時間裡，我感受到一些來自家庭、社會、事業的壓力，他完全不像我們曾想象的那樣，鮮花簇擁、甜蜜美好，反倒處處有壁壘。
有人是沒有編制的公務員，因整日為領導低眉順眼而失去自我；有人冒著生命危險在一線工作，卻始終得不到認可；有人在一家還不錯的中產公司上班，因後入職的同事工資比他多兩倍而紅了眼；有人滿腔熱血，情懷在物慾世界面前不堪一擊；還有人在被炒魷魚的危險邊緣，苟延殘喘······
好多朋友說，不想上班了，上班好苦。我跟他說，我有時也這樣覺得。
我在想，那個在路旁啃白饅頭的大哥，是否覺得生活苦悶？那些每天喝到吐的銷售人員，一個人在暴雨裡嚎啕大哭的外賣員，被罵也要保持微笑的收費員，自己給自己打點滴的醫生······是否覺得生活太艱辛？
我在想，艱難的生存和死去的苦痛，哪一個更讓人心力交瘁？
生與死，孰輕孰重，永遠沒有答案。我只知道，在人世間，我們都是普通人中的一員。生活可能沒有想象的那麼好，但也不會像想象的那麼糟。
人的脆弱和堅強，有時候都超乎了自己的想象。有時候，一句話就可以淚流滿面，但很多時刻，咬著牙，也走了很長的路。
累就咬牙堅持，苦就在嘴裡含塊糖。
生命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
